第10章 王妃是擔心我麽?

皇城司,中原特有的機構,原叫武德司。帝待之以腹心之任。

中原當朝太祖常遣武德卒潛察遠方事。每邊閫之事,纖悉必知。

皇城司是中原皇帝用來刺探情報的機構,皇帝的爪牙,權柄甚重,牽製“宿衛諸將”和樞密院。

楊雋眼疾手快地撿起那腰牌,呈給段義平,道:“王上,您看。”

看著這塊腰牌,段義平不作聲了。

楊雋俯身道:“王上,您覺得,中原皇帝為何要派人殺高丞相?”

段義平掃了他一眼,道:“你覺得是為何呢?”

楊雋道:“臣覺得,此事有貓膩。中原與大理國素來交好,不會做這樣的事情,插手大理內政。再者說,在數月前的洱海之戰中,高丞相與中原聯合,大敗西狼騎兵。高丞相與中原多少有些情分。臣懷疑,是有外邦故意使出的障眼法。”

“外邦?楊卿所指,想來,是西狼了。”段義平道。

楊雋道:“王上,有道是,誰得利,誰可疑。高丞相死了,對中原沒有好處。但若王上因此而與中原生出齟齬,西狼便可因此得利。王上,咱們應該再次核查這兩個刺客的身份。”

見段義平點頭,楊雋吩咐白山道:“扒了他們的衣裳!”

“是!”

白山答應著,將那兩具屍首的衣裳扒去。

男屍與女屍的後背,皆紋著狼首。

西狼國大汗忽穆烈有一支“蒼狼親衛”,每個人的後背,都由西狼巫師親紋狼首。

白山向段義平奏道:“王上,怪不得刺客是啞巴,這樣,就難以分辨是哪國人了。有句話叫,兵不厭詐。西狼那群野人,現如今,居然也有了這樣的手段。”

躲在暗處的烏蘭心中罵道,胡說!我阿布的蒼狼親衛我都見過,他們根本不是!

再者說,蒼狼親衛,個個都是草原上一等一的巴特爾,怎麽會那麽容易就被捉住?還是被楊雋、白山這兩個人如此輕易地捉住?又如此輕易地死去?

大漠蒼狼,戰至最後,不死不休。

兵士們的火把,像一朵朵流動的花。烏蘭冷靜下來。

她看了看楊雋,又看了看白山,她覺得這兩人一唱一和,不對勁,很不對勁。但她現時又琢磨不出哪裏不對勁。

她能想到的事,難道段義平想不到嗎?

也許,楊雋和白山並不是真的想讓段義平誤會西狼,隻是指東打西,有更深一層的目的。

假高丞相的慘死,刺客的自盡,刺客腰間的“皇城司”腰牌,刺客後背的狼首,這些,都隻是淺薄的開幕戲。連環計。濃霧已經襲來。所有人都成了霧中人。不到最後一刻,看不清真正的意圖。

忽地,段義平道:“本王要親眼去看著高丞相入殮。”

楊雋、白山皆做出慌張的神色。

段義平笑笑,道:“楊卿,白卿,你們兩個陪本王一起去。”

明月台。

幾個和尚為高丞相穿著壽衣。

昏黃的燭光下,高丞相麵目如昔。

段義平走向屍首的腳邊,摘掉其左腳的鞋履。

屍首的腳底,有一枚銅錢狀的大黑痣。

高丞相從前說,他腳底的痣,是乾坤痣。

段義平潑了一碗水上去。

那痣暈開了。

痣,是畫的,偽造的。

段義平明白了,屍首並不是高丞相。

這根本就是高丞相的金蟬脫殼之計。

他抑製著憤怒,道:“拿下楊雋白山!”

楊雋、白山跪在地上求饒:“王上,臣等不明,所犯何罪?”

段義平揪住楊雋的衣領,道:“說,高丞相逃到了何處?”

楊雋、白山拚命地搖頭,做出一副誓死不招的架勢。

他們越是如此,段義平便越堅信自己的判斷。

“既然你們對高丞相如此忠誠,那麽,高丞相沒有睡成的棺材,你們睡吧。”段義平道。

兵士們聽令,把楊雋、白山捆起,放入棺材中。

段義平淡淡地說了兩個字:“埋了。”

楊雋高聲求饒,痛哭流涕道:“王上,臣招,臣招,臣什麽都招!高丞相威逼臣等助他出逃……”

“逃去了何處?”

“西,西,西……西狼……”楊雋磕磕巴巴道。

段義平沒有抬眼:“事到如今,你還在撒謊。索性,埋了幹淨。”

兵士們欲合上棺材,隻剩一絲微小的縫隙時,楊雋高喊道:“去了中原!高丞相去了中原!從建昌,直奔嘉慶關!”

嘉慶關,是中原與大理的關口。

段義平道:“去嘉慶關做甚?”

“方,方……中原的方硯山將軍正在嘉慶關駐守。因王上您不肯發兵西狼。中原,中原願助……助高丞相為王。誅殺王上。大理國易主……高丞相已與中原達成契約,願事事聽從中原調遣,唯中原皇帝和方將軍馬首是瞻……”

楊雋說完,段義平的眉梢眼角像是落了一層霜。

先是拿中原做幌子,再指出西狼,好像西狼才是主使。其實,真正的主使,是中原。

虛虛實實。

彎彎繞繞。

“本王早該想到的,高丞相理政多年,年年往中原朝廷送貢品,他必親去。”

段義平笑笑,仰頭道:“亞父,亞父,本王不忍心殺你,手下留情,你卻一直惦記著殺死本王,奪去本王的祖業。人心,什麽是人心?”

隔著簾幕,躲著的烏蘭,看著段義平這副模樣,不覺輕輕歎口氣。

老段,是個好人。

他到人間來做王,注定被人心所傷,根本就是一場劫難。

想到自己也將會是傷害老段的人之一,烏蘭湧上一股說不上來的心酸。

段義平沉默了一會兒,道:“本王不能坐以待斃。本王要去嘉慶關,捉回高丞相,與方硯山將軍說個明白。”

他迅速地點了兵,坐上馬車,出了王宮,欲往東奔去。

烏蘭在宮門口攔住他:“老段,你不能去。”

段義平見是她,眼中的霜雪淡了些。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王妃是擔心我麽?”

烏蘭道:“我心裏頭總覺得不祥。”

“該了的事,總歸要了。我要去的。你在家等我。”段義平溫柔道。

馬車奔馳而去。

烏蘭站在原地,看著段義平遠去。

他身上還穿著法衣。他的翩翩廣袖在夜色中拂動著淒楚。

烏蘭回到寢殿。

躺下,又坐起。

她眼皮一直跳。

她來大理王宮快一個月了。這一個月裏,老段每晚跟她睡在一張榻上。雖然他們沒有行過夫妻之事,雖然她總是嫌老段煩,雖然她一直盼望著早點離開,雖然,雖然……

但是,老段不在身邊,去了那麽一個危險的地方,她心特別慌。

她想起,老段給她捂腳丫子。半夜,她嘴饞,老段藏了果子,許她在被窩裏像小老鼠一樣咯吱咯吱地吃。她思念阿布掉眼淚,老段一次次耐心地哄她,陪她一起念著他從未去過的草原。

老段說,草原是她的家鄉,對他而言,就不是遠方了。

烏蘭輾轉到天亮,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待她醒來的時候,夕陽照進窗欞,已是黃昏了。

她聽見戰鼓的聲音。

她從床榻上一躍而起,往外跑。

原來,是段義平的近侍從嘉慶關逃回來,緊急調兵。

段義平被騙去嘉慶關,才是真正的陰謀。

如今,段義平被俘。王宮上下都亂了陣腳。

烏蘭想啊想,悟出了一點因由。

高丞相逃跑了,是真。他逃去嘉慶關,也是真。但中原想替大理易主,要殺段義平,是假。

段義平連夜帶兵士去叩關,反倒令中原起疑了。

那高丞相,必是去找方硯山告密,倒打一耙,說段義平自從娶了西狼女子做王妃,就被美人所惑,心偏向西狼了,意圖與西狼結盟,分散中原的戰力。段義平的叩關,正中高丞相下懷。高丞相的離間計得逞。

中原蒙在鼓裏,徹底猜疑段氏,厭棄段氏,將不得不以高氏鎮南。

高丞相果然老奸巨猾!

落日留下長長的影子,一片血紅。

“跟我一起,營救王上!”

烏蘭騎上小紅馬,手握彎刀,領著王宮前集結的兵士往東衝去。

她得把老段救回來。

於公,高丞相若真被扶上台,對她不利,對西狼不利。

於私,老段對她很好,她本能地覺得,她不能看著他被別人欺負。

老段,你不能死。

你等我啊。

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