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蝶舞

8點剛過,童小川剛走進辦公室,身後傳來了老李焦急的聲音:“快,又有人報失蹤,趕緊跟我去趟轄區派出所。”童小川點點頭,抓起車鑰匙,轉身帶上了辦公室的門,匆匆跟著老李向電梯口走去。這一次是老李開車,他實在是受不了童小川開車時的拚命架勢了。老李一邊打著方向盤,一邊向童小川介紹這起案件的情況。

“這次報失蹤的是家住永樂新村的趙阿姨,她的女兒王小雨今年23歲,在一家出版社做編輯,平常都是一個人住,周末才回父母家。趙阿姨每天都會定時和女兒通個電話,聽女兒報個平安,但是這次,接連兩天了,她都沒有打通女兒王小雨的電話。而她找到女兒住處,發現也是好幾天都沒有人居住過的樣子,桌上剩下的飯菜都發黴了。趙阿姨知道自己的女兒一向愛幹淨,所以馬上就去派出所報了案。經過電話詢問,王小雨單位的同事說,她已經兩天沒有去上班了,而這在以前從來都沒有發生過,因為這個小女孩非常珍惜這份工作,並且從來都不會遲到早退。派出所的警員陪著報案人去了營業廳調取通話記錄,顯示最後一個電話打出的時間就是她失蹤那天,而這個號碼是網絡虛擬號碼。我看這女孩凶多吉少,我們必須馬上找到她!”老李一臉嚴肅。

“那受害者的手機號碼最近開通過什麽社交網絡或實時通信服務嗎?”童小川問。

“查過手機付費記錄了,有開通‘聊聊’!現在正在等微信記錄的調取信息。因為這次是綁定手機號碼的,所以容易查詢。前麵兩個,就沒有那麽幸運了。聊聊的申請是不需要進行身份核實的,隻要一個QQ號就可以了。這讓治安組的人很頭痛,十件案子中至少有一半以上是利用這個通信工具實施的詐騙案!”老李猛打方向盤,避開了右手方向試圖突然超車的一輛藍色桑塔納出租車,嘴裏狠狠地咒罵了一句,“該死!還會不會開車!”

前麵就是十字路口,眼看著就要亮起紅燈,老李重重地在方向盤上拍了一下,滿臉的懊惱。

見此情景,童小川熟練地伸手從儀表盤下的箱子裏拿出一個警燈,然後打開右邊車窗,探手出去,用力把警燈插在了車子的頂上,同時打開開關。一時之間,刺耳的警笛聲在耳畔響起,周圍的車輛紛紛避讓。老李感激地看了一眼童小川,然後用力一踩油門,黑色警車便飛速地衝過了十字路口。

王小雨被一陣刺痛驚醒,她竭力睜開雙眼,想要弄明白那鑽心的疼痛究竟來自哪裏。可是,還沒等她清醒過來,又一陣刺痛襲來,她忍不住尖聲慘叫。

疼痛來自自己的後背。王小雨的慘叫和掙紮並沒有讓刺痛停止,相反,隨著冰冷而又鋒利的刀刃劃過皮膚,難以忍受的刺痛瞬間傳遍她的全身。王小雨疼得尖叫,嗓子都喊啞了,被繩子牢牢捆住的四肢已無力掙紮,她的內心隻剩恐懼。

突然,刀子停了下來。緊接著,一個嘶啞的聲音在王小雨的耳畔響起:“要不要給你打麻藥?這樣,就不會疼了。”

“你,你混蛋!”王小雨咬牙切齒地痛罵,“你到底想幹什麽?你殺了我吧!我寧願死!”

“你怎麽能這麽說呢?我不會殺人的,我隻要你的皮膚。”沙啞的聲音極其溫柔,“我會好好待你,好好保護你!”

王小雨突然怔住了,這一句話太熟悉了,因為在每天的聊天中,他都會對王小雨講同樣的話!

“我會好好待你,好好保護你!”

王小雨不由得渾身發抖。

“你……你就是那個人……”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朦朧了她的雙眼,王小雨竭力抬起頭,試圖看清楚那個惡魔的臉,“我記得這句話!我記得這句話!”

“記得就好。”話音剛落,刺痛又一次襲來,這次比剛開始的時候更加凶猛,刀子沒有再停下,皮膚與肉體剝離時那特有的“嘶嘶”聲伴隨著王小雨的慘叫聲,在空****的房間中不斷地回**著。

整個兒一張皮被完好無損地從王小雨的後背剝離了,他欣喜若狂地看著手中的傑作,忍不住渾身顫抖了起來。在頭頂的燈光下,這張皮很薄,隻有1毫米多一點,即便帶著血絲和肉,也無法掩飾它的透明與高貴,柔韌度極好,這樣的觸感讓他的臉上露出了陶醉的神情。而在皮膚的正中央,一隻栩栩如生的藍色蝴蝶文身仿佛獲得了生命一般,在微微跳動。皮還帶著王小雨的體溫,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進了旁邊早就準備好的溶液中,然後如釋重負般長長出了口氣,這才拿過一塊潔白的紗布,開始著手處理王小雨後背慘不忍睹的傷口。隻有在此刻,他的目光中才會流露出一絲憐憫和傷感,他的嘴裏喃喃自語:“對不起,對不起……”

王小雨早就因為撕心裂肺的劇痛而陷入了昏迷。處理完傷口後,他雙手捧著裝有那塊皮膚的托盤向屋外走去。直到關上鐵門,他都沒有再回頭看地上躺著的王小雨一眼。這並不奇怪,因為他所有的注意力早都集中在了手中的這幅“傑作”上。

隨著他的身體前行,手中裝有溶液的托盤在輕輕晃動,而那隻展翅的蝴蝶也在此起彼伏的溶液中悠然起舞。

沒過多久,鐵門再次被打開,一個人走了進來,徑直來到昏迷不醒的王小雨身邊。他伸手打開了輪**方的燈,等看清楚傷口後,來人輕輕搖了搖頭,從兜裏摸出早就準備好的手術用針線。隨著針線的上下翻飛,王小雨後背的皮膚斷裂處被密密麻麻地縫了一圈。

直到這一切都做好,來人退後一步,仔細看了看自己的“傑作”,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關上燈,悄然離去。

當老李和童小川報上身份並且亮出證件後,王小雨的母親趙阿姨卻顯得異常平靜:“小雨不會有事的,她是個聰明的孩子,從小就很堅強獨立。謝謝你們!讓你們費心了。”

“我們知道,我們這次來,也隻不過是例行公事。”老李對家屬的這種態度似乎早就已經見怪不怪,他把話題引開了,“我們需要一些有關您女兒王小雨的體貌特征,比如說身上有沒有什麽特殊的胎記之類的。這些都是失蹤人員數據庫裏必備的。”

一聽這話,王小雨的父親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雙眉緊鎖:“我說警察先生,有什麽話你就直說吧。我們雖然老了,卻不糊塗。再說了,有些情況,我們作為家屬,遲早都是要知道的。”

老李點頭:“現在你女兒還沒有找到,我們還不能下結論,我想,隻要我們警方和你們家屬不放棄努力,還是有機會的。我也有孩子,比她小幾歲,作為一個父親,我隻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地回到你們身邊。所以,請你們一定要配合我們的工作。”

王小雨的父親點點頭,伸手抓緊了一邊趙阿姨的手,這才緩緩開口說道:“她今年23歲,剛過生日沒幾天,身高有172厘米,長得很漂亮,皮膚很白,身上沒有疤痕,性格很活潑……”說著說著,老人嘴唇哆嗦著,眼角也濕潤了。

“對了,小雨的後背上有一個胎記,非常特別,就像一隻蝴蝶!”趙阿姨猛地站了起來,“你等等,我這就去拿相片,她上周過生日去海邊遊泳的時候,她表妹給她照的。”說著,她回到臥室找來一本厚厚的相冊,翻了幾頁,然後抽出一張相片,遞給了老李:“就是這張,她表妹特地拍下的,說是要留作紀念。”相片中,一個身著泳衣、身材姣好的年輕女孩正背對著鏡頭,準備下海遊泳。仔細看過去,女孩後背靠近腰部的地方,確實有個類似於蝴蝶的東西。

“這個好像是文身,不像是胎記啊。”

趙阿姨點點頭:“是她表妹的主意,在胎記上做了修改,變成了一隻蝴蝶。那丫頭說什麽現在這個很流行。”

童小川想了想,說道:“我們能暫時借用一下這張相片嗎?等找到你女兒後,就歸還給你們。”

“當然可以,隻要能找到她,我什麽都願意去做!”趙阿姨的目光中充滿了希望。

開車回局裏的路上,老李的電話響了,他順手打開了掛在耳朵上的藍牙耳機。很快,電話掛斷,他隨即衝著童小川搖搖頭:“禁毒大隊那邊給回信了,最近沒有人動K粉。”

童小川皺眉:“這也就是說,隻有醫院和藥店那裏才有可能了。醫院那邊查得怎麽樣?”

“醫院那邊是幹淨的,賬目顯示很正常,都是手術用的,量的變化都不大,是在正常範圍之內。而藥店那邊,能有這種麻醉劑進貨許可證的不是很多,衛生單位那邊都去查過了,就兩家,很幹淨。我想,這條線應該走不通。”

“還有一個地方我們沒有查!”童小川說。

“哪裏?”老李不由得一愣。

“寵物醫院,有醫療設備的寵物醫院!”

“寵物醫院?”

“是的。就在我們小區外麵,有一家比較正規的寵物醫院。曾經有一條古牧犬因為被車撞了急需手術,我看醫生就給它打了醫用麻醉劑。我記得章醫生曾經說過,醫用麻醉劑中最常用的就是這個氯胺酮,人類和動物都能使用,它價錢便宜,起效也非常快。所以,我覺得寵物醫院也是有可能的。”童小川掏出手機,翻看著有關本市寵物醫院的備忘錄,“我們這邊能做手術的寵物醫院還不少,應該有十家以上。”

“這倒是沒問題,有地方可以查。”說著,老李左轉方向盤,把車駛入了警局大院。

章桐有點精神恍惚,她不願相信眼前解剖台上的這具冰冷的屍體,就是才來法醫室報到實習沒多久的蘇茜。她一遍又一遍地核對著兩張X光片,試圖找出其中哪怕是最細小的差異。可是,這兩張X光片就仿佛是克隆出來的一樣,讓她感到非常沮喪。

“這不可能,不可能是她!”章桐用力拽下了手上的乳膠手套,摘下護目鏡,隨手把它們扔在了工作台上,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解剖室。沒走幾步,便迎麵和童小川撞了個滿懷。

章桐沒停下腳步,徑直走回了辦公室,用力甩上了門。

童小川一頭霧水,他看見小潘正坐在靠門的椅子上:“章醫生今天怎麽了?她怎麽發這麽大的火?”

小潘抬起頭,眼眶紅紅的:“童隊,你找我們有什麽事嗎?”

“我?就是為了你們這邊那個失蹤的女實習生的事,你們聯係得怎麽樣了?校方怎麽說?”童小川順手拉過章桐工作台前的椅子坐了下來,“我記得和那小姑娘見過兩麵,家屬有沒有正式報失蹤?”

小潘搖搖頭,聲音嘶啞地說道:“你不用找了,我們已經找到她了。”

“是嗎?人在哪兒?知道是為什麽失蹤的嗎?”童小川從口袋裏掏出小筆記本,準備記錄。

小潘伸手摁住了他的筆:“她就在這裏。”說著,他指了指解剖室正中央的位置。

聽了這話,童小川不由得怔住了。他轉身,不遠處的解剖台上,白布下是一具瘦小而又冰冷的屍體。

“這怎麽可能?你們是怎麽發現她的?”童小川呆了呆,快步走上前伸手揭開了蓋在死者臉部的白布。

麵容雖然發黑、腫脹、變形,但是仍然能夠辨別出死者是一個年輕的女孩。

“是在國道旁幹枯的水溝裏發現她的,是今天上午接的案子。”小潘回答。

“你們怎麽這麽快就確定了身份?”

小潘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淚水,走到解剖室後方的X光片燈箱旁,打開開關,然後指著上麵的兩張牙齒X光片,說:“是章醫生發現的。死者的牙齒結構和我們檔案庫中已經有的一張一模一樣。就此確認了死者就是蘇茜。”

“她怎麽會想到把自己的牙齒記錄輸入到你們的檔案庫中?”童小川問。

“是章醫生提出來的,她想建立一個完整的齒模數據庫,這樣對以後的無名屍體的辨別也好有個參考依據。你也知道,我們人類的牙齒就相當於DNA,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牙齒結構,以此作為類推的依據,我們就想到了這麽做。不隻是蘇茜,法醫和痕檢技術的所有人都留下了數據,但是我怎麽也沒有想到,第一個用上的是她啊!”

童小川突然明白了章桐為什麽會情緒失控,畢竟誰都無法接受曾經朝夕相處過的人死於非命,而自己偏偏還是那個要親手寫下解剖報告的人。誰都不可能輕易麵對這樣的局麵。童小川沉默了,半晌,他接著問道:“死因查出來了沒有?”

“神經源性休克猝死。”章桐不知道何時又回到了解剖室的門口,她雙手插在工作服口袋裏,靠門站著。

“那死亡時間呢?”

“不會超過兩天,屍體剛剛開始腐敗。”說著,她朝解剖台的方向伸手一指,“還有就是,她後背的皮膚也沒有了,這一點符合之前幾起案件的關鍵特征,你們可以並案處理了。不過這一次我有必要提醒你,那家夥幾乎把她後背所有的皮膚都剝離了,連臀部都沒有放過!他已經徹底失控了!”

章桐從工作台上抓過乳膠手套戴上,向解剖台走去,伸手揭開蓋在蘇茜身上的白布,把屍體輕輕地側翻過來,好讓死者的後背全都顯露出來。然後,她抬頭對童小川說:“這一次,凶手徹底清理了死者的傷口,並且出乎意料地把死者背部的創麵邊緣用針線給縫合了!”

“縫合?他到底想幹什麽?”

章桐搖搖頭:“他的行為很難讓人理解,而這樣的縫合對死者傷口的恢複一點實質性的作用都沒有,我們隻能暫且理解為這是凶手對死者的一點彌補。”

童小川盯著死者創口的縫針,半天沒有說話。

“你應該看出什麽來了,對嗎?”章桐把屍體輕輕放下,重新蓋上白布,點頭示意小潘把屍體推回冷凍櫃。

“這種縫針的手法,我在哪裏看見過!”童小川愁眉緊鎖,“但我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

“這是外科醫生常用的縫針手法。”章桐回答。

“那你的意思是說,我們要找的這個凶手很有可能是個外科醫生?”

“我可沒這麽說,而且現在一般的外科手術過程中,真正幹這種活兒的,不是外科主刀醫生,而是醫師或者護士。所以,這隻能表明凶手曾接受過醫學係統的培訓罷了。”

看著章桐在工作台邊忙碌的身影,童小川突然心裏一動:“凶手有沒有可能是寵物醫生?”

“寵物醫生要人類的皮膚幹什麽?難道是給寵物植皮?那更是笑話了,兩者的毛細孔結構都是不一樣的!”章桐毫不猶豫地反駁,推翻了童小川的猜想。

“唉,我再好好想想吧,肯定哪裏有問題。”童小川愣了半天,搖搖頭,轉身離開了解剖室。

“你說什麽?王小雨的手機找到了?”老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確定是她的手機?”

“我們可以確定。”電話那頭,轄區派出所所長的聲音聽上去很是興奮。

“到底是怎麽找到的?”

“那人剛從看守所出來沒多久,是個在我們這裏掛了號的慣偷,不過他說這次自己是在地鐵通道裏偶然撿到的那部手機。其實啊,我們都清楚,說白了就是順手牽羊!後來回去後,怎麽想怎麽覺得不對勁,這小子就這麽著來我們派出所‘投案自首’了,說自己是順手撿到了一部手機,要還給那個暈倒的女孩。我們一問時間、地點,再和王小雨家人核實號碼後,就給你打電話了。”

老李急了,趕緊追問:“那人現在還在你那邊嗎?”

“在,我們沒讓他走。”

老李掛了電話就衝出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