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重啟“雛菊案”

公交車緩緩停了下來。男人走下車,輕輕鬆了口氣,然後抬頭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

他從隨身帶著的挎包裏掏出一本黑色的筆記本,打開,仔細核對了一下地址,確定無誤,這才又放了回去。然後一臉凝重地走進了公安局大門。

“您好,我找章桐,章醫生。”男人衝著值班員禮貌地笑了笑。

“你找我們的法醫?”

男人點點頭,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要求:“是的,請問她現在還在這兒工作嗎?是不是已經調走了?”

“那倒沒有,”值班員鬆了口氣,順手拿過案頭的訪客登記簿,同時瞥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她還在我們這邊工作。但是現在可能沒時間,這幾天都很忙。你找她有什麽事嗎?有沒有事先打過電話?我先幫你登記一下。”

“是嗎?”男人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失望,“我找她有急事。我沒有她的電話。麻煩你,能不能幫我打電話通知一下?”

值班員又一次打量了一眼麵前站著的這個頭發花白的男人,點點頭,伸手抓過桌上的電話,邊撥打分機號碼邊順口問:“你叫什麽名字?”

“劉東偉。”

“哦,好的。”在等待法醫處電話接通的間隙,值班員和劉東偉攀談了起來,“我看你有點眼熟,以前是不是來過這兒?”

“今天是我第一次來你們這個地方。”劉東偉輕輕一笑,頓了頓,他又說道,“不過,我弟弟在本地的檢察院工作過,你可能是見過他吧,我比他早出生一刻鍾。”

“哦,原來如此。”值班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你和他長得真的很像!”章桐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但是他從來都沒有跟我提到過他還有一個哥哥。”

劉東偉聽了,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他輕輕攪動著手裏的小湯匙,棕黑色的咖啡**在杯子裏不停地打轉。

咖啡館離公安局不遠,僅僅隔著一條馬路。步行的話,最多隻要幾分鍾的路程。正好是午休時間,章桐在給陳剛交代了一下工作後,就把劉東偉帶到了這裏。

中午的咖啡館裏並沒有多少人。

“三年了,時間過得真快。”提起殉職的劉春曉,章桐的心裏充滿了傷感。

“是啊。”劉東偉輕聲說道,“我弟弟活著的時候,我們倆因為工作的原因不能經常見麵,後來他走了,我現在隻要有機會,就會去他墓地看看,不想把他忘了。”

“你來找我有什麽事嗎?”章桐問。

“我弟弟活著的時候曾經不止一次提到過你,說你的性格很好,看來所言非虛。”劉東偉有些走神。

章桐看了看眼前的這個男人,心突然痛了一下。

劉東偉收回回憶,嚴肅了起來,他打開隨身帶著的黑色挎包,取出一個棕黃色文件夾放到桌上,輕輕推到章桐麵前:“你先看看這幾張相片再說。”

章桐打開文件夾,心頓時一沉。這幾張相片所呈現出來的場景她太熟悉了。冰冷的屍體,不鏽鋼的驗屍台,整齊的工具盤,而最後一張,是一個老人斜靠在公園椅背上。

“你怎麽會有這些資料?”章桐驚訝地抬起頭看著劉東偉,“這些相片是從哪兒來的?”

劉東偉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伸出右手食指,敲了敲文件夾,小聲說:“下麵是案件的所有資料,包括屍檢報告在內。至於這東西是怎麽來的,章醫生你別擔心,蘇川市局有我的同學,我隻是覺得這個案件很可疑,所以,我需要你專業上的幫助。請相信我,我不是壞人。”

章桐還是難以打消內心的疑慮,她毅然合上了文件夾:“不行,你不把事情原委告訴我,我就不能看這個案子的相關資料,這是違反規定的。還有,”章桐看著他,目光中滿是疑惑,“為什麽他從未提到過你?”

劉東偉伸出雙手,在自己的脖子上來回摸索著,當他再次伸出手在章桐麵前打開時,掌心中多了一根帶有吊墜的銀色鏈子。他輕輕打開吊墜,裏麵是兩張年代久遠、已經有些許發黃的小相片:“這是我媽媽留給我的。我父母很早就離婚了,弟弟跟了媽媽,我被父親帶走了,去了蘇川。左邊的是我,右邊的就是我弟弟。”

章桐看著墜子上的小相片,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長大後,我們偶爾會聯係,但是因為父母的緣故,見麵的次數並不多。我父親很早就去世了,我離婚後去了別的城市工作,漸漸斷了聯係。直到半年前,我出差回來後,我的朋友才跟我說,弟弟已經不在了……”劉東偉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乎變成了耳語。

“對不起。”

“沒事,我能接受。”劉東偉強擠出一絲笑容,“現在你還有什麽疑慮嗎?”

章桐搖搖頭:“為什麽這個案子會讓你大老遠跑來找我?”

“死者是我前妻的父親,生前是蘇川中學的物理老師,他是個好人,對我有恩。”劉東偉平靜地說道。

“那跟我說說這件案子的經過吧,還有你心中的疑慮。”章桐的口吻變得緩和了許多。

“案子發生在一年前。我前妻因為家中有事,所以就叫了自己的母親前去照料,家裏也就隻留下嶽父一個人。出事的那天,老人被人發現死在街心公園的長椅上,嘴裏有條蛇。”

“蛇?”章桐驚訝地張大了嘴,“活的死的?”

“活的。”

“這不可能。他的死因是什麽?”章桐一邊說著一邊翻看手中的屍檢報告,“出血及凝血障礙所致的循環衰竭?他是被蛇咬死的?”

劉東偉點點頭:“而且警察趕到現場的時候,那蛇還活著!”

“事情後來怎麽樣了?”章桐皺眉看著手中薄薄的屍檢報告,“為什麽沒有做完整的屍體解剖?”

“我前妻的母親堅決不同意解剖屍體,所以,隻是在當地的縣城火葬場附屬殯儀館做了一個初步的屍體表麵的檢查。除了屍檢報告中你看到的那一段,警方結合現場出警時見到的情況,判斷出沒有命案的可能,當地的警察很負責,用了4個月的時間來調查這個案子,但是因為始終都沒有找到有效的線索,老人為人又很好,人際關係也簡單,所以,上個月,這個案子被正式定性為意外。”

“意外?”

劉東偉點點頭:“是的,意外。最後說是,老人因為疲憊,在回家的途中坐在街心公園的長椅上休息,結果睡著了。老人是張開嘴呼吸的,無意間毒蛇鑽進了嘴裏,老人因此中毒死亡。”

“那你的看法呢?”章桐問。

“案發的時候,雖說是四月份,蛇這一類型的冷血動物也蘇醒了,但是蛇一般不會主動攻擊人類,除非它受到了刺激,才會做出一定的應激反應。”劉東偉向後靠在沙發的椅背上,雙眉緊鎖,神情凝重,“我懷疑老人是被害的,但是我找不到證據。所以,我就通過在蘇川工作的同學幫忙複印了案件卷宗資料。希望你能幫我解開這個謎團。”

“那你有沒有想過,有可能你現在看到的就是案件真相呢?”

“那我也會接受,畢竟我盡力了。”劉東偉平靜地回答。

章桐看著手中這份隻有薄薄的一張紙和不超過一百個字的屍檢報告,陷入了沉思。屍體沒有了,光靠幾張屍體表麵的相片,自己又能做什麽呢?

劉東偉有些擔心地看著她:“情況怎麽樣?”

章桐搖搖頭,合上卷宗:“光憑這個不行,我還需要別的證據。有沒有X光片?一般屍體表麵檢查的時候,都會拍攝全身各個部位的X光片以備留檔,這是操作規定,還有屍體上發現的蛇的類別樣本。”

“這個沒問題,我可以馬上通知我同學快遞過來給你。”說著,劉東偉從兜裏掏出了手機。

章桐站起身:“我要回去工作了,你留個聯係方式給我,我一有消息就給你打電話。”

劉東偉點點頭。

“章醫生,我知道你很忙,現在你們處裏的人手又嚴重不足,可是……”童小川語速飛快地說著,就像打了雞血似的,章桐卻沒耐心了:“有話快說吧,別繞來繞去,我忙著呢,沒那閑工夫。”

能很明顯地感受到電話那頭的尷尬,童小川連連咳嗽了兩下,接著說道:“章醫生,張局和我剛才在商量,基於你收到的那兩個物證,我們是不是應該著手重查13年前的那個案子了?”

一聽這話,章桐立刻停下了手中的筆:“13年前的案子?你說的是明山中學女學生歐陽青被害的那起案子?”

“沒錯,就是‘雛菊案’,聽檔案組的方姐說,死者還是我們一個前警員的家屬,案子至今未破。章醫生,你還記得那起案子嗎?那時候我和張局還沒有來這個單位工作,不是很清楚。”

“我當然記得,”章桐回答,“我是當班法醫之一,雖然不是主檢法醫,但是驗屍報告是由我親自填寫的。”

“能跟我說說死者父親的事嗎?”童小川問。

“他叫歐陽景洪,原來是禁毒大隊的。死者就是他的獨生女兒歐陽青。他女兒被害後,有很長一段時間,他整個人的精神完全變了樣。後來在一次行動中,據說是因為精神恍惚,槍支走火錯殺了自己的搭檔。他為此被判了13年有期徒刑。”章桐輕輕歎了口氣,“自從13年前歐陽青的屍體被發現以後,他就再也不是他自己了。”

電話那頭一片寂靜。許久,才傳來童小川的聲音:“他可是禁毒大隊的名人。有一次我師傅無意中提到了他的名字,但是很快就把話題岔開了,看樣子大家都在回避啊。對了,章醫生,13年前的那件案子,為什麽會成為懸案?難道就找不出哪怕一丁點兒有用的證據嗎?”

“我們已經盡力了,但是死者的社會關係非常簡單,也沒有結仇,唯一的發現就是死者的屍體被發現時,渾身**,沒有穿衣服,我們懷疑她在死前遭到了性侵害。雖然說在死者的體內並沒有發現生物檢材樣本,但這並不能夠排除凶手曾經使用過工具一類的東西。而發現屍體的地方處於城郊接合部。那裏的流動人口非常複雜。你也知道這種流竄性的性犯罪,臨時起意的較多,基本上是沒有規律可循的。”章桐回答。

“死者的具體死因是什麽?”

章桐想了想,說道:“機械性窒息死亡。她是被人用繩子給活活勒死的。至於繩索,是很普通的捆紮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在市場上隨處都可以買到。”

“那屍體上缺失的部分,後來找到了嗎?”

“你是說死者的眼球?沒有,一直沒有找到過。大家幾乎搜遍了屍體現場周圍兩平方千米內的每一寸空間,一無所獲,我想,應該是被凶手故意帶走了吧。”

掛斷電話後,章桐靠在椅背上陷入了沉思。性侵案自己見得多了,性侵殺人也並不意外,但是雛菊到底意味著什麽?這時候,她想起了李曉偉,此刻他要是能在自己身邊就好了,至少能告訴自己這個問題的答案。

她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辦公桌上的日曆,還有217天這家夥才會從山區支教回來,那個地方連手機信號都沒有,章桐不免有些沮喪。

傍晚回到家,章桐打開房門的那一刻,一陣風吹來,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陽台的門不知道什麽時候開了。風瞬間灌滿了整間屋子。

她趕緊關上陽台門,伸手拉窗簾的時候,目光無意中閃過樓下小區便道對麵的電線杆。此刻,正有一個人站在電線杆旁邊,抬著頭向自己房間所處的位置張望著,時不時還低頭看著什麽。天快黑了,小區的燈還沒有完全打開,看不清對方的臉。

樓下,他輕輕歎了口氣,轉身,向小區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