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媽?”

“幹嗎?”她不耐煩地隨口應了一聲,雙眼卻始終都沒有離開過手中這本剛從路邊報攤上買的《大眾電影》。

早秋的風吹拂著人的臉頰有些微涼,陽光傾灑在斑駁的柏油路麵上,頭頂金黃色的銀杏樹葉窸窸窣窣地從空中盤旋而下。

“媽……”女兒的聲音再次響起時已經落到了她的身後,還變得有些期期艾艾。

“你到底想說什麽?”她收住了腳步,雜誌順勢夾在胳膊肘下,轉身看著自己上中學的女兒,臉上多了幾分僵硬的笑容。

“我……我們還是,別去找……找李老師了吧,求你了,媽?”女兒的目光中閃過一絲恐懼,烏青的右眼眶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身後不遠處隱約傳來了第三中學課間操的廣播聲,周圍安靜極了,偶爾才有一兩個人經過。

她眼睛裏的光一點點地在消失,說話的聲音也變得低沉而冰冷:“這時候才知道丟人了?”“可是我……”女兒哀求的聲音欲言又止。

她卻徹底沒有了耐心,粗暴地伸出手一把揪住女兒的頭發,不容分說地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她決定的事,沒有人能夠說“不”。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色中響起,由遠而近,風雷新村警務站值班室的門隨即被人重重地撞開。

“警察同誌,我……我老婆孩子,她們好像出事了,打電話都沒有人接,我四處都找遍了……我該怎麽辦……”站在門口的是一個40歲出頭的中年男人,個子不高,有些謝頂,身上穿著件黑色的皮夾克,拉鏈一直拉到脖子的位置,下身穿一條藏青色的褲子,腳上穿著一雙蒙了一層厚厚灰塵的黑皮鞋。

聯防隊員老裴認出了中年男人正是住在自己樓上的鄰居,叫王誌山,今年47歲,在市印染廠供銷科上班。於是老裴趕緊上前拉王誌山坐了下來,一邊給他倒水,一邊向值班的派出所民警丁然做了簡單介紹。

王誌山手裏緊緊地捧著一次性紙杯,囁嚅半天卻一口水都喝不下去,最後索性把紙杯放在桌子上。他說自己去海東出差了,今天下午6點半才下的火車,可是到家後卻怎麽也找不到自己的妻子趙秀榮和女兒王佳,手機也打不通,妻子城北的娘家也說沒見到人。

丁然和老裴互相看了一眼,接著問:“你和孩子學校的老師聯係過嗎?”

“她……我女兒因為身體原因,一直請病假的。”王誌山緊張地咬著嘴唇。

“老王,那佳佳的同學那邊呢?”老裴同情地問道,“佳佳是個好孩子,你老婆也管得很嚴的,不會亂跑的呀。”

一聽這話,王誌山便無力地擺擺手,嗓音嘶啞:“都問遍了,回答都是一樣的——沒看到。”

“那你的家屬是從事什麽工作的?”丁然有些不甘心,他一邊在工作筆記上做著記錄,一邊頭也不抬地問,“她今天去單位上班了嗎?”

“我老婆秀榮原來是肉聯廠二車間的操作工,因為身體不好就提前內退了,她在家照顧佳佳的起居,還給佳佳輔導功課,我經常出差,哪有精力顧得了兩頭啊。”王誌山委屈地嘀咕,雙手緊張地來回搓弄著。

“母女倆關係怎麽樣?”

王誌山的神情變得有些凝重:“還……還行,孩子到了叛逆期,總是會有些令人頭疼的。隻是警察同誌,我一個男人,不太了解這些的。”

“那你最後一次是什麽時候和你的家屬聯係的?”丁然問。

“出差那天。”

丁然一愣,他停下了手中的筆,抬頭看著王誌山,目光中閃過一絲狐疑:“你一周都沒和你的家屬聯係了?”

老裴在一旁聽了,趕緊拽拽丁然的衣袖,俯身耳語:“老王是單位裏出了名的‘妻管嚴’,兜裏最多不會超過10塊錢,即使出差,撐死也就這個數,”他晃了晃3根手指,“他當然得精打細算了,這長途電話費又那麽貴。”

丁然下意識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坐在麵前的王誌山,點點頭,右手飛快地寫完最後幾個字後,便把記錄本遞給他:“你再看看,確認下,要是沒意見的話,就在每一頁的下麵簽個字再按個手印,還有頁麵上有你名字的地方,都別忘了,我等下就上報給所裏。”

王誌山連忙站起身,二話不說抓過桌上的圓珠筆便在每頁紙上迅速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不詳細看看有沒有什麽差錯嗎?”丁然抓著筆記本,吃驚地問。

“不看了,不看了,不會錯的,警察同誌,我們什麽時候去找人?”王誌山一臉的焦急,像極了熱鍋上的螞蟻。

丁然伸手抓過桌上的電話機:“這位同誌,我這邊隻是警務站,我得先通知所裏查看監控,你不要急,先回去,等下有消息了我會打電話聯係你的,你就在家裏安心等著吧。”

話已至此,王誌山的臉上閃過一絲絕望,他重重地歎了口氣,神情落寞地轉身離開了警務站。

老裴見狀,和丁然打了聲招呼,然後拿著自行車鑰匙追了出來:“老王啊,我看秀榮娘兒倆不會有什麽事的,我正好要回家,等下叫我兒子一起幫你找找去。”

“那太謝謝你了。”王誌山麵露感激。

王誌山走了,老裴從警務站旁推出自行車,站在夜風中朝著風雷新村的方向看了幾眼,若有所思。幾分鍾後,他騎上自行車朝相反的方向飛馳而去。

一周後。

陰雨連綿的午夜,市局110接警中心值班台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喂喂,110嗎?我要報警,這裏好像出事了。有人躺著一動不動的……”報警人的聲音急切且語速飛快。

“躺著?在哪兒躺著?幾個人?還有生命體征嗎?”接警員一邊問話一邊在電腦上飛快地記錄著通話要點。

“兩個人,在老文化宮這邊靠馬路的第三間店麵房裏躺著,我剛下中班,路過的時候無意中看到的,這玻璃門應該是鎖著的,我推不開。你們快來吧,我也不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麽,那兩人的姿勢有點怪,地上好像還有血,這一動不動的,應該是死了吧……”報警人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近乎耳語。

“好的,你站著別動,我們的路麵巡邏馬上過去。”

“等等,警察同誌,”電話那頭的報警人突然驚喜地說道,“有個人好像還活著,我剛才拿手電筒朝裏晃的時候,她的手臂抬了一下,就是靠牆那個,像個年輕女孩,頭發很長,蓋住了臉,血刺呼啦的,你們趕緊通知120,我現在想辦法把鎖弄開進去救人……”

話音未落,電話那頭傳來一陣金屬的撞擊聲,接著便是一聲巨響,夾雜著玻璃碎裂的聲音和報警人連連的慘叫聲。

“喂喂,出什麽事了……”接警員倒吸一口冷氣,他意識到事態變得嚴重了。

值班室裏的空氣瞬間凝固。

“喂喂,你沒事吧?快回答我……”接警員不斷地衝著電話機呼喊著,可是電話那頭除了一片嘈雜的車輛報警聲外,便再也沒有了應答。

此刻,值班室牆上的紅色電子掛板顯示時間——2010年9月27日23點32分。

早上5點剛過,晨霧彌漫,一輛警車無聲無息地在風雷新村2棟樓門口停了下來。丁然鎖好車,順勢整理了一下警服,然後便快步走進樓棟,幾分鍾後403室的門被敲響了。

看著站在門口的丁然,王誌山先是愣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才想起他是一周前警務站的警察。他回過神來後剛想開口請丁然進屋,丁然卻搖搖頭問:“你老婆跟孩子是不是又失蹤了?”

王誌山點點頭,臉上露出苦笑:“會回來的,沒事。我管不住她們,家裏也不是我說了算,所以就不去你那邊麻煩你了。”

“直接跟我去趟市局吧。”丁然不動聲色地說道。

“市局?你找到她們了?”王誌山退後一步,右手下意識地去摸門把手,臉上的神情依然有些發蒙。

“是的,但是需要你去市局刑警大隊配合一下工作。”丁然的目光瞬間變得有些犀利,他的右腳腳掌借勢牢牢地抵住了門的凹槽,伸手一指門邊的衣帽架,“你什麽都不用帶,拿上那件夾克就行,我等你。”

兩人並肩走下樓梯的時候,3樓聯防隊員老裴家本來開著的門應聲被用力關上了,門後傳來一陣竊竊私語,似乎在爭論著什麽。丁然看了一眼身邊的王誌山,麵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