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落罪(下)
顏清不顧顏父的勸阻聲磕著頭,一雙溫熱的大手捧住她雙頰,不容反抗地抬起她的頭。
即使眼前人形容狼狽,血與汗從額間流下,沾到他手上,南不濁仍覺得,她眼下是他喜愛的模樣。
“阿清不哭,朕最見不得你哭。”男人笑著,粗糲的指腹拭去她頰上的淚,柔聲道:“別怕。”
“他已經答應替你去死了。”
顏清麵上血色盡褪,如紙般慘白一片,甩開他的手踉蹌起身,向後跑去。
她看到爹爹抬頭,素日幹淨堅毅的麵龐滿是傷痕、汙血,髒汙的囚服掛在他身上,蕭瑟的秋風灌得衣物鼓起。
隻一雙仍舊深邃、溫柔的眼眸望向她,恰似訣別。
“清兒,爹爹無能,沒有保住你哥哥和你娘親,現在便要去陪她們了。”
“孩子,不要怪爹爹。”
“從今往後,無論遇到什麽,都要記得照顧好自己。”
話落,一行清淚順著他蠟黃幹枯,滿是溝壑的臉頰淌下,顏國師被捂著嘴巴,雙手反剪壓跪在地,毫無尊嚴。
顏清喉頭一梗,似離水之魚般,胸腔被巨大的痛苦塞到快要窒息。
三年未見,聚少離多,她還未曾在爹娘膝下盡孝,如今竟要生離死別…
子欲養而親不待,何等痛苦?
不遠的距離,可她忽地雙腿一軟,從龍鳳盤旋的丹陛石上滾了下去。
那杯水…那杯水…
顏清臉貼在堅硬的地上,絕望想到。
“拿弓弩來。”
頭腦一熱,她心髒重重敲擊著胸膛,纖細的手指掙紮顫抖著,往前爬。
南不濁緩緩蹲下,將她攬入懷中。
顏清慘白的嘴唇顫抖著:“南不濁…南不濁…你殺了我吧,放過我爹爹。”
明明他的胸膛溫暖寬闊,可她卻渾身冷得發顫。
“阿清功高歸來,朕殺不得、也舍不得,…莫要求我。”
咻——,利箭破空,血肉破開的聲音降臨。
血花四濺,與血紅的陽光混在一起,大片大片蔓延開,腥味刺得人惡心、戰栗。
顏清耳邊全是嗡鳴聲,癱軟的身子似是死了般,可為什麽還讓她殘存著意識?
“為什麽?…到底為什麽…”
顏清紅著眼睛,渾身顫抖,喉間梗到幾欲嘔血,才擠出幾個字。
南不濁隨手扔下弓弩,麵色一冷,站起來。
失去依靠,顏清癱倒在地,隻抬眼,眸色血紅地瞪著他。
南不濁從衣襟裏掏出來幾封信,蹲下,對著顏清展開。
“通敵叛國,害死先帝景妃,朕的母後,還不夠嗎?”
他吐字清晰,語氣冰冷,連成話語卻叫顏清恍惚一陣,不知東西南北。
她傾身,目光移到下方的印章,刀割般痛苦的心一顫,腦中混沌:
“不可能…不可能,這信是假的,爹爹絕不可能通敵叛國,也不會害死景妃,你休想騙我…”
南不濁輕嗤,一封封信展開,眼花繚亂的似漫天的雪花。
“證據確鑿,朕留你一條性命已是格外開恩,阿清,你要知足。”
轉眼,他薄唇揚起,無不殘忍地笑道:“但若你想償還罪孽,不若從交出兵符,做我的人開始,如何?”
顏清一怔,抬眼看他,灼人的恨意燃燒著,“我就算是死,也絕不會委身於你!”
從她記事起,爹爹就在為大徵賣命,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一定是有人在害他。
又或者,這其實是南不濁鏟除她顏家的一個借口?
紛亂痛苦得要爆炸的思緒中,她好容易按捺下胸中劇痛,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爹爹絕不會會通敵叛國,你休想拿到兵符。”
“我若不死,總有一天,會親手殺了你!”
南不濁看著她,晦澀眼眸似是掙紮著:“來人,壓入死牢,朕後會親審犯人,直至得知兵符下落。”
“再者,顏國師一家通敵叛國之事昭然若揭,任何人不許求情,若有違抗,與此同罪!”
“臣等遵旨。”
【叮咚——,女主精神氣運值下降40,身體健康值下降30,綜合氣運值已由80下降為45】
【請宿主繼續加油,阿巴阿巴為你護航~】
係統的播報聲在喻照照腦中響起,她精神一晃,手中的晶紅剔透的石榴籽忽地墜落在榻上。
“她現在在哪裏?”
【目前正在死牢受刑】
喻照照抬手吩咐宮女撤了桌上的瓜果,微整理了身上絳色的牡丹裙擺,披了金紋滾邊的妃色大敞便匆匆出了宮門。
【宿主,你這是去幹嘛?】
喻照照沒有理會腦中的機械音,隻步履稍亂地從長街行過,連周遭宮人請安的聲音都不予理會。
很快,她站在黑黢黢的牢門口,蹙眉看向裏麵昏暗的火光,心中一片動**。
終於,她深吸一口氣,理了鬢邊的海棠步搖,帶著笑容吩咐身邊宮女應對門口獄卒,不顧阻攔,孤身一人踏了進去。
昏暗的甬道裏,牆上火把劈裏啪啦燃燒著,可寒氣仍如附骨之蛆,無孔不入地鑽進喻照照衣中。
發黴、腐爛的臭味四處彌漫,周圍牢裏的犯人有的嗚咽著,有的陰惻惻地扶著欄杆盯著她看。
喻照照渾身發毛,攥緊袖口,隻是,還未到裏邊行刑處,她便聽到鞭子劃過空中,帶起呼嘯之音,抽打在皮肉上的聲音。
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著,手掌心冒出細汗,不知道是愧疚,抑或是心虛又或者是其他什麽別的情緒,一時間,喻照照竟紅了眼眶,腦中不自覺閃過顏清對她微笑的麵容。
她渾身一顫,似隻受驚的鳥。
顏清落到這種地步,和她脫不了幹係,她應該來看看她的,畢竟她們是五年以上的摯友。
可周遭血肉腐爛發臭的腥味、黴氣,與深重的寒氣混雜著不知是老鼠,或者是蟑螂的排泄物的騷臭味,就像一鍋混亂至極的湯,正不知休止地往她鼻間、口中衝去。
喻照照額上冒出大滴冷汗,身子顫抖著,胃裏翻滾。
忽地,一聲慘叫傳來,她竟驚得抬頭,慌亂地轉身逃去。
果然,她還是做不到,做不到假裝來為顏清求情,她無法麵對她。
作為一個快穿女配,她隻想奪走她的氣運值,達到要求後,回家見她想見的人。
可書中的任務者看似隻言片語的成功或失敗,輪到她頭上時,她才知,是多麽艱難。
尤其是在她作為新手,無法使用係統的情感過濾功能的同時,這種害人之心,實在是猶如萬鈞千山,壓得人幾乎喘不過來氣。
【宿主!宿主!前麵有人!】
喻照照回過神來,已是一頭撞進了南不濁懷中。
她嚇得渾身一抖,卻又像回過神般,原本急忙要撤離的身體忽地更進一步,貼住南不濁溫熱的胸膛。
“陛下,臣妾害怕…但是臣妾還是想來看看阿清。”
喻照照從他厚實的胸膛中抬起頭來,原本就已楚楚惹人憐的嬌美麵龐,便因美眸裏盈盈的淚水更顯嬌弱,如一株搖搖欲墜的白山茶。
“陛下,阿清好歹也是大徵的功臣,罪不及子女…陛下莫不就看在往日情分,饒了她罷。”
喻照照纖細的柔荑攀上南不濁胸膛,半依偎半站立著,望著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殷切請求。
南不濁麵無表情,隻聞得“往日情分時”,一抹不悅與自嘲自眼底閃過,快得令人來不及捕捉。
他雙手握住喻照照的肩膀,手下是她溫軟的肌膚,隔著一層衣料,竟也能覺得底下滋味如何。
他意味不明地嗤笑一聲,不帶絲毫猶豫地推開喻照照:“再這樣,便和她一般下場。”
南不濁繞開她,帶著一眾侍從不疾不徐走進去。
直至看見那抹身影消失在轉角,喻照照才控製不住地抱緊自己,平複下剛剛因害怕而狂亂不止的心跳。
如果說,這牢房是她最不願意踏進來的,那南不濁那個瘋子,便是她最害怕沾染的。
不管了,既然這階段的氣運值已經達標,那她便稍作休整,再來看顏清吧…
她總要消化掉這樣愧疚的情緒,才好留待以後的計劃。
隻是,不知南不濁進去,又會怎樣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