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藝術家的憂鬱

夏微予本想說,有啥不高興的說出來讓兄弟開心一下唄,哦說出來心裏好受一點唄,再一想他跟安彥不熟,統共就見過這兩次麵而已。他有點間歇性臉盲症,有時候會記不住別人的樣貌,第一次能記得安彥是因為安彥像王誌淩,也或者可以說王誌淩像安彥。

他撈起衣擺坐到安彥旁邊,脫掉木屐把腳伸進水池裏,很快有一部分小魚從安彥那邊遊過來啃他的腳丫子。安彥又點起了一支煙,夏微予抬頭看星星,靜得隻剩池中魚遊動發出的細小聲響。

沉靜了大概一刻鍾,安彥突然說:“你看不看舞台劇?”

“舞台劇?”夏微予有點莫名奇妙,“在校慶之類的活動裏會偶然看到吧。”

“啊,對了,你是那邊校區的,說起來好像沒有那個傳統呢。”安彥說,“市裏的校區每年九月底都有一次話劇節,隻有畢業生不參加,還挺熱鬧的。”

夏微予想,市裏校區還真是清閑啊,活動真多,運動會、話劇節、歌詠比賽,各種活動年年不缺。不過話劇這東西多費時費事啊,據留在市裏校區的同學說,每年到了話劇節時節都特別忙,活動正式開幕前大半個月都沒人好好上課,連老師也是心不在焉,幾乎人人皆兵。

再想想那個鳥不拉屎的東籬校區,也人人皆兵。接受市裏傳回的指示,研究404室的前世今生和未來發展,研究造訪404室的主要人群,以及怎麽避免那些人有事沒事往404室跑,有時候還會輪到他們參與活動,去理一下那些年齡跟他們差不多的學生。

回想起前一次遇到的那個趙方,他突然一陣惡寒,自己差點被揍死的事仍然映像極其深刻,就像剛剛發生在前一天一樣。那個大廳的陳設還會經常出現在他的夢裏,每次驚醒都是一身汗。

完全就是一場不敢回想的噩夢。

別說心裏的陰影難以磨滅,連身上的傷痕都還清晰可見。除了被護住的腰部,他身後從背到臀當時就沒哪處是完整的。其實他沒投泡溫泉的讚成票,他當初是想投上山一票的,這種玩水項目讓他有顧慮和壓力,他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背後的痕跡。幾小時前,下池子的時候,他肩上搭著一條大毛巾,進水之後才拿掉了。而且隻貼著石壁,盡量讓身體沒入水中,對身後出現的人很敏感。

安彥見他不說話,又問道:“你覺得話劇怎麽樣?”

“很少看,也沒參加過表演,不好評價。”夏微予說,“話說回來,剛才問舞台劇,是想從事相關工作嗎?你應該剛從大學畢業吧。不過這種藝術形式,在這樣的小城市應該沒什麽前景吧,大家沒事幹就喜歡看電影,頂多遇到動植物標本巡回展,像畫展那樣的都沒多少人正經欣賞。舞台劇什麽的,沒聽說過有專門排練的,也沒有合適的舞台可以用來演出,容得下大量觀眾的大舞台目前隻有兩所重點中學。如果無法大眾化就沒有市場,任何行業的發展沒有盈利就沒有未來。明顯這裏的人不會把你說的舞台劇變成生活的一部分,談這些不太實際咯。”

“你多大了?說起話來真不像孩子。難怪是那邊校區的最高領袖啊。”安彥忍不住轉頭仔細打量起旁邊人的麵孔,一張孩子氣的臉,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小一些。

“別說‘領袖’好嗎,聽起來真的可怕。”

安彥覺得旁邊這男孩真有意思,這年紀的孩子考慮的應該都是遊戲裝備和妹子的胸脯吧,會有人關注“藝術形式和前景”這一類的東西麽?他是很早就在考慮自己寫劇本到底能走到哪一步,所以大學起他就對自己寫劇本這件事認真做了規劃。

包括舒盈瑩在內的那些孩子還在“彥哥你好拉風”的層次上,同好會裏那麽多同齡人,幾乎沒人談過“如果我要把劇本變成我的生活會怎樣”這種問題。

說起來對這件事最認真的應該就是自己了吧。

太認真就變得傷不起了,無疑這孩子剛才說的直指紅心,“在這裏把舞台劇現實化為生活的一部分”如何?

“你喜歡話劇啊?”夏微予問。

“我啊……是個寫舞台劇的,主要是話劇。”安彥站了起來,“你說的沒錯,在這地方談這種事真不實際。”

“劇作家?”

“劇作家還談不上,就是個寫劇本的。”安彥穿上木屐走上來路,“早點回去睡吧,年輕人不要熬夜。謝謝你陪我聊天。”

安彥雖身姿挺拔,看他的背影卻有一種蕭索荒涼的感覺,像風燭殘年的老頭子,不是深受打擊就是備受摧殘。

他走的慢,鞋底跟石板接觸間發出沉鬱的聲音。明明那麽瘦削,卻發出如此沉重的腳步聲。

這就是所謂“藝術家的憂鬱”麽?

夏微予也站起來,目送安彥的身影消失在假山群之中。

舒盈瑩哼哼唧唧地醒過來,看了一眼時間,快到飯點了,午飯的飯點。每天都能睡到那麽晚,人也越來越像慵懶的動物了。

她掀開被角伸了個懶腰,聽著昨天那群歡樂的神經病又在外麵發出噪音,心說,那些人精神真不錯啊,那麽早就爬起來迎接清晨的太陽了呢。

接著她就被嚇到了,旁邊那張鋪上的安彥居然還沒起床!

之前每次她都是伴著安彥敲鍵盤的聲音起床,看見他坐在或趴在不同的地方打著字,有時神色放鬆,有時眉頭緊蹙。她不知道他每天都是幾點醒來的,也不知道他是幾點睡下的。她睡的時候他還在敲鍵盤,她醒的時候他依然在敲鍵盤。

他這廢寢忘食的勤勞勁兒把她都感動了,想著自己一定要向他好好學習,於是她每天睡的更久了……

這是什麽鬼邏輯?

她從被窩裏爬出來,係好因睡相不好弄開的衣帶,到窗前把窗簾拉開。外頭那幫神經病正在歡歌笑語地互相追逐,精神勁兒真是好啊……

她對著窗戶舒展了一會兒胳膊腿,就蹲到身後那張鋪前,研究被窩裏那人的睡姿,這幾天裏她還真沒看過安彥睡著的樣子。

安彥把自己裹得很嚴實,眼睛以下都埋在被子裏,微皺著眉,好像睡的並不舒服,又或者他在做什麽不開心的夢。

“幹嗎啊,睡著的時候也這麽深沉。”

舒盈瑩伸手去抹安彥的眉心,指尖快碰到的時候她又縮回來,把他弄醒了怎麽辦,難得看到他還在睡,這幾天一直車馬勞頓,讓他多休息一會兒吧。

她出神地看著安彥,外麵那麽吵,他沒醒。她記得以前聽說過,安彥睡眠好像沒有那麽深,是比較容易被吵醒的。

老兄昨晚出去進行了一場社交活動,看來很累呢,居然睡到現在都沒有想起來的意思。這人在屋子裏宅久了不去麵對麵跟人溝通還真是不行啊,昨晚那點交流他就心力交瘁了,這會兒蜷在**長睡不醒。

“你睡吧,我準備去吃飯啦。”舒盈瑩站起來輕手輕腳從他旁邊走過去。

夏微予、鄭星、閆嘉卉和兩個副主席,或者更準確說是兩個前副主席,他們在早上都收到了一條蛋糕包裝上附帶的壽星冠。

很快就要放暑假了,生日在7月、8月的人被集中起來,魏秋雁提出給他們一起慶賀一下,暑假期間大部分人都是不見麵的。比起上課時間過生日的人,同學給他們說生日快樂的機會少。魏秋雁在學生會任職期間,每年寒暑假開始之前都會提出這茬事,所有成員找個時間坐在一起,舉舉杯子,隻有在那一天裏可以無視校規校紀上嚴禁飲酒的相關規定,偷偷帶著大家一醉方休。

從她提出給假期生日的人慶賀這件事以後,所有人都心心念念等著放假前的聯歡,比放假還要高興,因為可以借此機會徹底瘋一把。

這件事被閆嘉卉稱為“給學生會成員過生日就像逛海瀾之家,一年兩次,每次都有新感覺”。

每次她也是最瘋癲的人,總在刷新著別人對她的新認知。

“生日不是都在晚上嘛,大白天的怎麽吹蠟燭許願啊?”洪小兵擠到蛋糕前流著口水,他還從來沒吃過這麽大的蛋糕,足足五層高。

“晚上吃那麽多不好,不利於消化,增加肝腎負擔,還容易長胖。”魏秋雁一邊綁鄭星編頭發,一邊回答。

“師姐你身材一流棒,怕什麽長胖啊!”穆凱旋也湊過來插嘴。

“喂喂喂,別光盯著一個人看,好歹照顧一下大碼星人啊,對於喝水都能長肉的人,你們還從中作梗,那不胖更多了!”閆嘉卉對著洪小兵、穆凱旋頭上一人一巴掌。

“壽星打人!”洪小兵誇張地叫喊。

魏秋雁無奈地笑著,每次都會有些雞飛狗跳的孩子滿場子亂竄,跟打了雞血似的。

年初,寒假前的那次生日聯會開在食堂三樓,那幾個人來瘋歡脫起來差點把桌子都吃了。老杜看著結束後的杯盤狼藉,說食堂員工不是人啊經不起你們這麽折騰啊小破孩過什麽生日啊自己買個蛋糕到宿舍裏吃去!

這次女生們都在蔣蔭萍的引導下幫廚房一起準備吃喝,男生在王誌淩的指揮下布置場地。也總有幾個像洪小兵、穆凱旋這樣的多動症患兒滿場子飛竄,幫不上忙還壞事,又喜歡問東問西。最可怕的是這次需要社會關愛的弱智兒童名單裏還出現了羅林,他正大笑著跟蘇緋在氣球中間互相追逐。

讓這種人當總調度這學校還有沒有未來,上次這個人把自己編排進死姓夏的那組,分了一個脆弱得動不動就自殺的觀察對象,還能不能更不靠譜了?完全就不能安心嘛!戚偉超邊不耐煩地吹著氣球邊想,因為氣筒不夠用,他吹的腮幫子疼。

於是在他這麽想的時候,羅林從他旁邊跑過去一腳踩爆了一個他剛吹好的氣球。

戚偉超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斯巴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