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螳螂捕蟬

下山的坡道沒有路燈,男人必須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被車燈照亮的一小片道路上。他無須抽煙提神,所以車窗關得緊緊的,反正過不了一會兒就能開到賓館街了。自打從賓館的工作人員嘴裏套出信息後,男人連續盯梢了兩天,前兩天他沒有開車來,是覺得麻煩。第三天他已經有些疲憊了,想著自己或許需要一些工具,才開車出來的。如果今晚能有所收獲,發現偷拍者出現,就把握住時機將其打暈,把他塞進後備箱裏帶回去審問。

費了兩天時間,他卻並沒有發現任何人在深夜時出現在賓館外麵,也沒弄清楚偷拍者的目的。或許隻是一次偶然事件?但根據自己多年的經驗,沒有什麽事是碰巧出現的,如果是為了達成某個不可告人的目的,通常行動都會有規律性,就和自己一樣,從來都是幹一票後休息一個月。男人相信,在幹下一票之前,自己一定會搶在警方之前銷毀所有痕跡。

夜晚,J城又陷入了沉睡,這一片隻有一些麻將館和足療店還發出些微的燈光。男人駕駛的車像一頭善於隱藏自己行跡的野獸,悄悄潛入了小城中。盡管男人保持自己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幾個哈欠。

他把車慢慢停靠在賓館旁邊的樹蔭裏,熄了火,裝作停在街角的無人車輛。他緊緊盯著賓館的入口,這裏和前兩天一樣幾乎沒有什麽車輛,也沒有多少人經過。他突然覺得眼睛不自覺地閉了一下,怎麽回事?千萬不能睡著!他一向生活非常有規律,從不過度熬夜,除了有時會在深夜銷毀證據,在白天基本上就可以實行全部計劃了,不致突然變得非常困倦。難道最近真的過度疲勞,體力有點兒透支了?他用力揉了揉眼睛,繼續保持一動不動的姿勢,緊緊盯著入口。

通過賓館工作人員的描述,他每天的晚班是從晚上六點開始。男人回想周六晚上,自己大約是在快晚上十二點時經過這裏來銷毀證據。他估計偷拍的人也隻敢深夜出來行動,所以連續兩天都是從晚上十點開始觀察賓館前麵的情況,淩晨三點多再返回山上。前兩天他就蜷縮在牆邊的暗影中,度過寂靜又煎熬的五個多小時,這對別人來說可能有些吃不消的苦差,對他來說還不算什麽。要想成為一名真正合格的城市清除者,就要像在荒野中求生存的獵人一樣甘於忍受不利的環境,始終保持極大的耐心,才能最終製伏棘手的獵物。

可第三天,他決定還是在車裏盯梢。因為不知道這狡猾的獵物還要多長時間才能出現,在這之前,自己可不能先倒下。車裏的坐墊舒適溫暖,讓這難挨的時間也似乎變得愉快一點兒了。他愜意地換了一個姿勢,趴在了方向盤上,又打了一個哈欠。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這期間他又有好幾次困得直打嗬欠,但稍微活動下脖頸就好了。這時,賓館對麵的網吧裏突然走出來幾個人,有兩個女人走到了前麵的路口,看不清楚模樣就消失了蹤影。而一個身形瘦小的少年,手裏好像拿了什麽東西,慢慢走近賓館。他戴著衛衣的兜帽,刻意隱藏麵容,走近後從容地低頭擺弄著手裏的東西,然後緩緩走到賓館入口旁的草叢中蹲了下來,手中的機器開始一閃一閃地發著光。

等待已久的獵物終於出現了,男人難以抑製激動的情緒,隻好做了幾個深呼吸平複一下。不如現在就下車打暈他吧!可是剛才那兩個女人去做什麽了?他躲在這裏到底想要拍什麽?好奇心一時占了上風,才把衝動的情緒壓了下去。順著好奇的疑問繼續思考,男人開始覺得他很可能有同夥躲在暗處,也不知道上次的視頻是在他手裏,還是在同夥手裏?如果殺錯了人,事情就更麻煩了,再等等看吧。男人看了一下儀表盤上的時間,馬上就到午夜十二點了。這時間交匯的一刻,究竟會發生什麽?

就像定好了鬧鍾一樣,時間變換到十二點的時候,剛才和少年一同出來的兩個女人突然又出現了。不過她們這次是和一個小混混模樣的男人摟抱在一起走過來的。草叢中的少年立刻把攝像機對準了他們,不斷地調整著焦距,似乎怕錯過任何一絲細節。看著他熟練的動作,車裏的男人不禁冷笑起來。原來他們幹的是“皮客”的勾當,怪不得弄得神神秘秘的!

在一些小城市裏,一直潛伏著“皮客”這種非法職業。男人覺得從理論上來說,自己從事的行當也是不合法的,不過他認為,自己是在幫助客戶實現一些憑自身能力無法辦到的心願,和“皮客”相比,還是更有技術含量,也更風光一點兒。“皮客”做的是十分猥瑣齷齪的事情:和站街女合作,讓她們先把滿懷欲望的男人誘騙進賓館的房間裏,當他們想要為所欲為時,“皮客”突然衝進房間裏勒索男人,或是幹脆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他們的財物洗劫一空。被算計的男人們根本不敢反抗,即便反應過來自己的錢被偷了,也不敢報警。在生成一種欲望時,有時也同時產生了它所需要付出的代價。

苗條點兒的女人吸引了小混混的全部注意,而較胖的女人趴在小混混身上,正好擋住了他的視線,讓他留意不到偷拍者。三個人就這樣嘻嘻哈哈地走進賓館裏了。眼見兩個女人進了賓館,外麵的少年鬆了口氣,站起身來準備晃晃****回網吧。看來他不是最後執行勒索或偷盜任務的人,就趁他的同夥沒來之前,衝下車去把他放倒!

男人深吸了一口氣,剛要拉開車門,突然覺得渾身失去了力氣,意識開始漸漸模糊,眼前似乎出現了幻覺,看到藍白相間的圓圈飛快地順時針旋轉。這景象讓他眩暈得想吐,又令他著迷,最終他合上了雙眼,得以不用想到底哪裏出了問題,歪靠在座椅上昏了過去。

“哎呀,別急嘛,等我準備一下再一起玩嘛。”林若英打掉了他摟在腰上的手,轉過身從包裏拿東西,而徐潔像前兩次一樣擋在男人麵前。他也不多話糾纏,笑嘻嘻地盯著徐潔紅色的蘑菇頭假發。徐潔不高興地瞪著眼睛看著他。

“哥,你先把眼睛閉上嘛,等我給你一個驚喜。”林若英的聲音柔柔傳來,他也聽話地閉上雙眼,兩手還是吊兒郎當地插在褲兜裏。

“噔噔噔噔!睜開眼睛,一起玩吧!”林若英得意地揮舞著撲克牌笑著。徐潔憋了好久,就等著這一時刻,又像前兩次那樣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她突然想到上一次那個流氓對她的嘲笑聲極度不滿,心裏不禁又憋悶起來,我就是要笑你們這些輕易中計的人,因為你們不知道自己在攝像頭拍下的畫麵裏有多麽愚蠢!

這一次的男人卻沒有那麽反應激烈。他睜開眼睛,看到她們放聲大笑時,隻是微微笑了一下,就很自然地接受了被惡作劇的現實。他還想要伸手去夠撲克牌,一邊笑嘻嘻地說道:“原來是玩牌啊!怎麽不早跟哥說呢?”

這時突然響起了一陣猛烈而急促的敲門聲,來者氣勢洶洶,還伴有類似擴音喇叭的聲音:“裏麵的人都聽好了!把門打開,雙手抱在頭上。再說一遍,把門打開,雙手都抱在頭上!現在是三樓,不要妄想跳窗逃跑!”

男人聽到命令,嚇得立刻蹲在地上,雙手抱頭。林若英卻沒有照做,她看了一下徐潔,從徐潔的神情中看出來,她也和自己一樣覺得有點兒不對勁。程潭二人也不再躲藏,從衛生間裏跑出來。“發生什麽事了?”賀彬通過貓眼向門外看去,卻沒看到有什麽人,或許他們站在了自己視線看不到的範圍內。擴音喇叭卻一直不依不饒地大喊著,也不怕吵醒其他的房客。

“這聲音好像是警察抓捕犯人用的。這個人該不是什麽逃犯吧?”林若英猜測道,徐潔嚇得立刻逃向門口,離男人遠遠的。“應該和我們沒什麽關係吧?”林若英看向程潭說道。

“從窗戶逃跑肯定是不行的,如果是衝我們來的,就隻能見招拆招了。還是先把東西收拾一下,這個男的也得看好。”程潭冷靜地分析道。盡管門已擂得震天響,賀彬還是把所有設備都收好了放進包裏,同時餘下三人密切注視著地上男人的一舉一動。

男人發現隻有自己做了投降的姿勢,開始有一點兒慌亂。他裝作害怕的樣子,全身不停顫抖,慢慢向門口挪動,突然起身撞向林若英!

“啊!”林若英倒在地上,頭撞到了衣櫃上,痛得癱在地上。男人又迅速踹了身旁的程潭一腳,然後像發瘋了一樣撲向門,大聲喊道:“讓我出去!讓我出去!”擋在門口的徐潔想止住他的瘋狂,卻被他狠咬了手背一口。徐潔也痛得讓開了門口的位置。男人攻擊三人的一連串動作一氣嗬成,仿佛平日裏訓練有素。

糟了!程潭捂著腰,起身想抓住男人,可惜已經晚了。男人推開房門,就消失在門口那群人的身後。一群人湧了進來,立刻將房內的四人都按得低下身,麵對麵地蹲在一個角落裏。

賀彬隻能氣憤地看著這夥人裝腔作勢地把房間搜查了一遍,並且把他的包沒收了。“警察?不要抓我,我什麽都沒幹,不要抓我!”徐潔帶著哭腔地叫著,按著她頭的人加重了手勁,她的聲音弱了下來,隻能變成微弱的抽咽。

程潭略微抬起了頭,使了個眼色給林若英,又微微搖了下頭。林若英左邊的額頭已經腫起了一個大包,她忍著痛看向對麵的程潭,明白了他的意思:這夥人不是真的警察。

雖然他們都身著警察的衣服,腰裏別著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槍,但他們的言行舉止都在暴露他們的偽裝:罵罵咧咧地在屋裏翻箱倒櫃,顯然是想找什麽東西。而程潭幾人又不是聚眾吸毒或賭博,有什麽東西值得找那麽久呢?這個時候如果大聲嗬斥他們,戳穿他們的偽裝,實在是不明智的舉動。就人數來說,對方有五個人,看起來這回隻能任人魚肉了。隻能期望他們找到想要的東西就能放自己走。

“身上還有什麽東西都交出來!”帶頭的男人蠻橫地說道,命令手下把四人仔細地搜身。“別碰我!別碰我!”徐潔奮力地掙紮,林若英也害怕他們會對自己意圖不軌,奇怪的是,他們對錢包沒有任何興趣,隻是拿走了四個人的手機。

帶頭人把手機都劃拉進賀彬的包裏,然後從容地打了個電話:“都到手了,然後怎麽辦?”聽到指示,他斜瞟了一下眼睛,剩下的人就押著四人離開了房間。如此大動幹戈地衝進了房間,奇怪的是這一樓層其他的房客卻沒有什麽反應。或許他們也感到恐懼,隻敢躲在門後暗暗窺視,絕不敢出門多管閑事。

林若英等人都被戴上了手銬,但仍然每人都被一名壯漢抓住手臂,走樓梯下去。這樣嚴酷的做法,讓林若英開始感到有些害怕了,她覺得這些人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把他們都綁走。

帶頭人走到大廳時,還不忘和前台工作人員打了聲招呼:“對不住了啊,警察辦案,這幾個人涉嫌非法交易,得和我們回局裏一趟。打擾了啊!”前台人員滿臉堆笑地看著他們被帶走。

賀彬心裏暗自咒罵前台的人見死不救,他用力掙紮,無奈雙臂被牢牢地箍在了身後。剛走出門外,還沒等他看清楚就被麻袋從頭套了下來。然後四人像壘牌一樣被丟進一輛車裏。坐在前排的人跟開車的說了一句:“拉去山上。”車子突然加速飛馳,賀彬蒙著頭被晃得七葷八素,但還是能聽清除了這輛車以外,還有好幾輛摩托車在一旁隨行。他們要把我們帶到哪兒去?剛才說話的人怎麽覺得聽過他的聲音?

午夜時分,幾乎所有人都沉浸在夢鄉中,隻有路燈還發出幽微的光。像是從漫長的噩夢中終於掙脫出來,車裏的男人漸漸醒轉過來。

他活動了下僵硬的脖頸,還是覺得頭暈難受,於是掙紮著把車窗開了個小縫兒,一絲微風讓他的頭腦重新運轉起來。他立刻掃了一眼儀表盤,已經過了淩晨一點了。我居然睡過去這麽長時間?他咒罵了一句,試圖開門時仍然感到渾身沒有多少力氣,但他還是用力地使雙腳落地,一離開車就感覺好了很多。

在車外緩了一會兒,他就衝進街邊的網吧裏。雖然知道希望渺茫,他還是把網吧裏的人都大致掃了一眼,這裏都是困意疲倦的臉,沒有昨晚那個少年。男人又跟老板攀談了幾句,得知昨晚包間的客人裏也沒有類似的人,於是他隻能頹喪地走回車邊,這時才發現自己居然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他隻是隨手把後門打開,想在後座找瓶水喝,卻一下子發現了掉在後座過道上的東西!剛剛清醒的頭腦轟地一下血氣上湧,就像開了一場煙火盛宴,震驚、錯愕、後悔、惱怒、氣憤等情緒在腦中依次綻放,劈啪作響。他再摸了一下後座上已幹的水漬,果然如此!

不行,得趕快處理掉!他環顧了一周,午夜的垃圾車還要過一段時間才開始出動,況且在同一個地點丟兩次太危險了。他轉念一想,帶在身邊反而更安全,於是他把車窗都搖下來,迎著清風一路飛馳回山上。隻要回到荒廟裏,就都是他的世界了。

可是這一切他又想錯了。剛開到山口,他就發現山門外橫七豎八地停了好幾輛摩托車,還有一輛麵包車。難道警察已經發現我了?他想立刻掉轉離開,但突然覺得自己變得過於神經質了,不由得自嘲了一下:就算有外人進到廟裏,他們也找不到我的棲身之所。或許又是一幫無聊的探險者,不如悄悄地溜進去,把東西隨便找個地方埋了,把重要物品帶走。

於是他帶上工具,把車停在了之前藏匿的地方,然後從另一條小路繞到大殿的後麵。他棲身的地方就在大殿的下麵。這時他聽到大殿裏麵傳來了說話聲:

“快把我們放了!錢已經給你了,還想怎麽樣?”

“錢我們自然是要的,我們還想要……哈哈哈……”

他聽到一夥人的哄笑聲,忍不住從後門偷偷往裏麵瞄了一眼,看到的一幕嚇得他立刻縮了回來:警察!一屋子的警察!他們似乎抓住了幾個人正在審問,他們在我這裏到底想做什麽?男人頭一次感到心怦怦跳個不停,刷地一下冒了一身冷汗。

但他很快鎮定了下來。這裏畢竟是我的地盤,讓我想個辦法把你們都嚇走,男人想道。他突然覺得這會是一個絕妙的惡作劇,隻可惜如此精彩的一幕隻有自己能欣賞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