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逵的梁山歲月
俺是黑旋風李逵，家住沂水縣百丈村。
據說多年以後提起水泊梁山，人們最先想到的是宋江、 李逵。這事出乎意料，軍師那麽聰明，怎麽會輪不到呢？ 估 計都是那老頭兒作怪，施什麽庵的，寫了本破書叫什麽“水 壺”，讀書人最壞。俺沒水壺，隻有酒壺。
俺很喜歡“黑旋風”這個綽號。梁山倆旋風，柴進的旋 風是小號的，俺的旋風雖然黑了點，關鍵是大。有人拿俺充 大說事，明明排行老二，總自稱李大。其實，這不怪俺，李 達那廝居然報官來抓俺，算哪門子親哥？
俺長得粗壯黝黑，又懶得想事，所以凡事就應順著性 子來。不然，爺爺就直接用板斧來解決，把複雜問題簡單 化。宋大哥每次都狠狠痛批俺，但他內心還是疼俺的，高高 舉起，輕輕落下。笑著搖頭，無奈地說：“這黑廝頭腦簡單。”
忠義堂排座次，會後，鮑旭給俺打小報告，說個別幹部 不負責任的議論：有人說俺能力一般，座次太過靠前；有人 說俺二，排名倒也靠譜，不僅二，還雙二(二十二位)；有人說俺形象太差，體重三百多斤，不適合當高級幹部。其實他 們是吃醋，抱怨宋大哥偏心。
俺才不關心座次呢，一個鳥水泊擺個馬紮，真當自己 是朝廷了。體重這事純屬謠言，魯智深胖得跟水牛一樣，說 他還差不多。俺隻是身材魁梧，幹部體檢那次，踩到秤上不 也沒什麽反應嗎？ 後來聽說秤壞了。
軍師太厲害了。招安下山前夜，酒喝得天昏地暗。他端 著碗，走到牆邊，屁股著地，不顧形象地坐在俺旁邊。盡管 一身酒氣，但眼神很亮：鐵牛，我佩服你。事情不多，大哥 信任。幹得輕鬆，活得自在。高人哪！
我心頭一震，繼續一副醉相，懵懵懂懂。環顧四周，一 地酩酊大醉的好漢。吳軍師緊緊盯著我的眼睛：真人麵前不 說假話，你很會抓關鍵點，說你頭腦簡單的人，才是真正的頭腦簡單。
那晚，梁山沉寂無聲，燭火靜燃。軍師毫無平日的道貌 岸然，推心置腹地同我談心，用他的如炬眼光、口若懸河， 給我做了提煉與升華。當然，我口頭上一個都沒承認。
一、簡單反襯英明
同公明哥哥相識，始於酒樓。當時我手頭緊，去找戴宗 院長。戴院長非常敬業，總是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接受邀 請，出席私人酒席，促進地方經濟發展。
這幫店小二勢利眼，知道我沒錢，每次像防賊一樣防 我。那次也不例外，依然攔著不讓我上樓。對付他們太有經 驗了，隻管在樓下大吵大鬧，你們不讓我上包廂，那我就讓 你們喝不好酒。
果然不一會兒，戴宗下樓接我。進了包廂，看見一個漢 子和我一般黑。他開口問：“院長，這位大哥是誰？ ”戴院長 立即堆著笑，把我的情況詳細向他介紹。大剌剌端坐，戴宗 跑腿，態度恭敬，我雖粗魯，但也大體猜到了此人身份。
但我依然愣頭愣腦，大聲發問：“這黑漢子是誰？”院長 更用力地笑，啐罵著我，進一步提醒。我恍然大悟：“莫不是 山東及時雨黑宋江？ ”院長露出孺子可教的神色，繼續拍馬： “你這廝敢如此犯上，直言叫喚，全不識些高低，兀自不快 下拜等幾時？”
第一次見大哥，機會難得，必須留下深刻印象。於是 我說：“若真個是宋公明，我便下拜；若是閑人，我卻拜甚 鳥！ 節級哥哥，不要瞞我拜了，你卻笑我。”下拜動作很簡 單，加上這幾句話就升華了，很有“平生隻拜宋公明”的味 道。宋大哥頓時滿麵笑容道：“我正是山東黑宋江。”
我立即拍手，很興奮地叫道：“我那爺！ 你何不早說些 個，也教鐵牛歡喜。”於是，一點都不耽誤，撲翻身軀，納 頭便拜，地板磕得砰砰有聲。後來發現額頭都腫了。
那天氛圍很融洽，宋大哥先給我十兩銀子，讓我去賭。 又邀我吃酒，我不耐煩小杯喝酒，直接讓酒保大碗來篩。戴 院長嫌我話多，我就不服氣了，都是蹭吃蹭喝，又不是你買 單，憑什麽說我。宋大哥沒理會他，直接讓酒保一桌兩製， 他倆用小盞，我用大碗。我很開心，笑著說：“真個好個宋哥 哥，人說不差了，便知做兄弟的性格。結拜得這位哥哥，也 不枉了。”
飯後，宋大哥想吃鮮魚湯，戴宗隻是口頭應承。我立即 跳將起來，跑到江邊，直接到船中去取活魚。因為不懂船上的規矩，誤將一船魚放跑，然後廝打起來，鬧出黑旋風鬥浪 裏白條的故事。這四尾金色大鯉魚吃得費勁，卻很值！
軍師說：要長領導臉。別人的大事都算屁事，領導的 屁事也是大事。這是下屬的基本功。否則如何體現領導的重 要？ 露巧不如藏拙，頭腦簡單點，領導也放心。宋大哥工作 上夠信任我吧，但更喜歡和你一起玩。
二、跟隨乃至迷信
初見宋江，黑且矮小，卻有領袖風範，水平很高。我 立即心悅誠服，決定此生跟著他。潯陽樓上，宋大哥酒喝高 了，題寫反詩，被關大牢。
戴宗出差之前，囑咐我不要貪杯，免得喝多誤事，餓著 公明哥哥。我覺得這位股級幹部總是低看我。我直接說：“哥 哥，你自放心去。若是這等疑忌時，兄弟從今日就斷了酒， 待你回來卻開。”那些日子，我滴酒不沾，早晚隻在牢裏服 侍宋江，寸步不離。
江州法場，午時三刻。圍觀的群眾很多，卻隻見一堆人 的後背；頸項都伸得很長，仿佛許多鴨被無形的手捏住了， 向上提著。監斬官尖著嗓子，喊道：“斬訖報來。”
緊要關頭，我從十字路口茶坊樓上，手握兩把板斧，大 吼一聲，從半空中跳將下來。脫得赤條條的，並非我有暴露 癖，而是這樣有視覺衝擊力，別人發愣之時，我正好出手。 手起斧落，砍翻兩個劊子手，殺向監斬官。
恰逢梁山晁蓋頭領派人相救，我們勝利會師。一通廝 殺，救出宋大哥。大家撤入白龍廟，後被宣傳為“白龍廟小 聚會”。談到是梁山排座次前的預演，二十九人中十二人進入天罡序列。
在公明哥哥的正確帶領下，打敗無為軍，活抓了黃文炳。宋大哥入獄，戴院長被擒，全是他的壞主意。宋大哥恨得咬牙切齒，但不好自己下手。這種髒活累活就讓我來吧，慢慢弄死他。
梁山時期，我緊跟公明哥哥，鞍前馬後。他回家接父， 我去接應，殺了追拿他的趙能。上陣對決，我衝鋒在先，撤 退在後，但有危險，立即護他。甚至宋大哥到東京，約會李 師師，都是我站崗放哨。
後來的結局大家都知道，征方臘後，梁山幹將七零八 落，宋大哥到楚州為安撫，兼管總領兵馬，到任之後，惜軍 愛民，軍民欽敬。大哥總是喜歡出風頭，一個七品的武官大 受軍民擁戴不見得是好事。
果然，宋大哥被賜藥酒。死在旦夕，猶牽掛我，速邀我 至楚州。接風酒席，開懷暢飲。飲酒過半，他考問我：“如朝 廷賜藥酒，我死後你將如何？ ”我當即表示：起兵，造他娘 的反。大哥打著哈哈，繼續勸我：“喝酒喝酒。”次日送我上船，他才給我交底。
宋江道：“兄弟，你休怪我！前日朝廷差天使賜藥酒與我服了，死在旦夕。我為人一世，隻主張忠義二字，不肯半點欺心。……我死之後，恐怕你造反，壞我梁山泊替天行道忠義之名……昨日酒中，已與了你慢藥服了，回至潤州必死。”言訖，墮淚如雨。
聽得此言，我亦垂淚道：“罷！ 罷！ 罷！ 生時服侍哥哥， 死了也隻是哥哥部下一個小鬼！”千算萬算，還是哥哥英明。 藥酒都喝下，還能如何表態。
軍師說：“緊跟領導走，至死追隨。這是事關路線的大問題。信任到迷信的地步，領導支持的，堅決擁護，領導否 定的，堅決反對。”這次他說了實話，蓼兒窪墓地，他自縊 東南枝。
三、領悟更需行動
大家還記得嗎？ 白龍廟小聚會，大敗無為軍之後，麵 臨何去何從的問題。宋大哥突然跪下，向眾人陳述苦衷，他 不得不上梁山。其他諸人願去的歡迎，不願去的請便。誠懇 動人，情真意切。
我沒等他話說完，跳起來叫道：“都去，都去！但有不 去的，吃我一鳥斧，砍作兩截便罷！ ”宋大哥批評我說話粗 魯，要講究民主，講究自願。當時差點兒笑場，殺了這麽多 官軍，鬧了兩處州郡，他們不隨哥哥上山，卻投哪裏去？
吳軍師表揚我，自然不是這件小事，而是上山之初的基調。當時，晁蓋與宋江互讓寨主之位，相敬如賓。結果是晁蓋繼續做寨主，宋江為副。其他頭領分左右坐下。宋大哥隨口說起童謠：“耗國因家木，刀兵點水工。縱橫三十六，播亂在山東。”
按他的解釋，大意就八個字：宋江起兵，造反有理。我 又跳將起來：“好哥哥，正應著天上的言語。放著我們有許多 軍馬，便造反，怕怎地？ 晁蓋哥哥便做了大皇帝，宋江哥哥 便做了小皇帝，吳先生做個丞相，公孫道士便做個國師，我 們都做個將軍，殺去東京，奪了鳥位。”
在我心中，宋哥哥肯定是要做皇帝的。晁蓋是寨主，那 麽就先設大小皇帝吧，反正不能是上下級。至於兩個皇帝的 編製是否合理、能否實現，就不是我的事了，不是有吳丞相嗎，那是他的責任。
盧俊義上山，因名望高、武功強，宋哥哥又互讓寨主， 推來辭去，好不煩人。每次都這樣，也難為宋大哥了。看到 宋江要把員外按在正位上，我當即喊道：“哥哥若讓別人做 山寨之主，我便殺將起來。”
盧俊義嚇得不輕，慌忙下拜說：大哥，您別再讓了，否 則我隻有去死。看到員外很懂事，就順勢下坡，給個台階， 我說：“哥哥便做皇帝，教盧員外做丞相，我們都做大官，殺 去東京！ ”君臣名分還是要定的，原擬任丞相的吳軍師也會 理解我的，左右丞相，兩個人恰恰好。
按理說，此事該告一段落。但晁蓋臨終遺言：“哪個捉 得史文恭，便教他做梁山泊主！ ”畢竟死者為大。盧員外新 上山，不知行情，活抓史文恭，原以為大功一件，誰知是惹 禍一場。
讓位的劇本再次上演，盧俊義直接跪拜於地下，說道： “兄長枉自多談，盧某寧死不從命。”吳軍師跳到前台，鮮明 表態：兄長為尊，盧員外為次，順天理，得民心。看到軍師 的眼色，我嚷起來：“我在江州舍身拚命，就跟你來的，再讓 來讓去，我便殺將起來各自散夥！”
最終，公明哥哥以高超的政治智慧，用抓鬮攻城的方 式，解決了遺言難解的問題。合理合法、心安理得地坐上了 寨主之位。他有做皇帝的潛質，明明想上位想得要死，偏偏 裝得很勉強。我內心愧疚，讓老實人盧員外受委屈了。
軍師說：懂得領導心，以行動力挺，這是大局觀。山頭 大了，人員多了，層次有差別，隊伍不好帶。扮黑臉做惡人 的工作總得有人做。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好人還是讓領導做吧。
四、聽話兼且挨罵
梁山上很多同事能力很強，貢獻很大，卻不討公明哥 哥的喜歡。比如魯智深、阮小七。細細想來，他們太有主見 了，我和他們不同，從見麵開始，我就對大哥言聽計從。
他給的十兩銀子，我原準備到賭場，生幾個小銀子回 來。誰知兩把輸光，雞飛蛋打。一時惱怒，由賭錢改為搶 錢。跑出賭場，居然有人在背後抓我，讓我放下財物。
我當即大怒，回過頭才發現，卻是戴宗，背後立著宋 江。我惶恐滿麵，解釋道：“哥哥休怪，閑常隻是賭直，今日 不想輸了您的銀子，又沒得些錢來相請客，著急了，才出此 下策。”
宋江聽了，大笑著原諒了我，並說：“賢弟但要銀子使用， 隻顧來問我討。今日既是明明地輸與他了，快把來還他。”李 大哥成了李賢弟，輩分小了一點，關係卻近了一層。平時誰 都不理的我，從布衫兜裏取出搶的銀子，遞給宋大哥。
有人說我曾經不聽公明哥哥的話，燒扈家莊，驅走扈 成，殺扈太公一家。其實，大哥的心思全在祝家莊，扈成投 降與否、我殺了幾人，這些都無關緊要。宋大哥麵子上很嚴 厲地批我，但我就聽出四個字—— 下不為例。
宋江道：“你這廝違我軍令，本合斬首，且把殺祝龍、祝彪的功勞折過了，下次違令，定行不饒。”
有人說我曾反對招安，沒和大哥保持一致。重陽節菊 花大會，宋大哥借酒作詞，提到“望天王降詔，早招安”。 說實話，我們根本沒思想準備，原來都是鐵了心地跟著大哥，同朝廷對著幹的。
武鬆兄弟先發飆：“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冷 了弟兄們的心！ ”我也睜圓怪眼，大叫道：“招安，招安，招 甚鳥安！”然後飛起一腳，把桌子踢起，顛作粉碎。
宋江大喝道：“這黑廝怎敢如此無禮？ 左右與我推去， 斬訖報來！ ”當場切換了頻道，由討論招安大計，變成了殺 李鬧劇。大家都給我求情，宋大哥也順勢把我關押起來，我 說道：“哥哥殺我也不怨，剮我也不恨。除了他，天也不怕。” 說完，便放心跟著小校去監房裏睡。
那種場合反對招安的人很多，不過，跳出來吵鬧的隻 有武鬆、我和魯智深。大哥嚴厲嗬斥我，既是轉移視線之 舉，何嚐不是一種殺雞駭猴的震懾。對於武鬆、魯智深，宋 大哥沒有發火，而是和風細雨耐心勸說。如果不是我，他當 時如何下得了台？
軍師說：要聽領導話，受得領導罵。這是下屬的覺悟。 領導想打想罵，還要考慮你的感受，說明沒把你當自己人。 領袖人物的表揚或批評，更多是政治角度，不能太當真。
軍師，你為人太聰明，把人心都琢磨透了。這點像極了 宋大哥，難怪你們配合默契，又近而不親，同而不和。小時 候，俺說話得罪人，與人打架，娘就敲著俺的頭：“黑娃，看 透不說透。”
軍師，你說的這些，俺不懂。
真的。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