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群態 : 低調者獨白
——金毛犬段景住
我叫段景住，涿州人。江湖人稱“金毛犬”。很多人根 本沒聽過我的名字。但您一定知道水泊梁山，知道一百零 八將。
我的大哥是呼保義宋江，坐梁山頭把交椅。因為大哥 的弟弟太多，所以，有時他會記不清。有次宋大哥開完會， 出門時看到我，綻出慈祥的微笑，親切地同我握手，說道：“兄弟， 你就是那個……狗……金毛……”還是吳軍師體貼，在大哥耳邊嘀咕道：“金毛犬，段景住。”
這都無關緊要，關鍵是我也在天罡地煞行列，享受級 別待遇。座次很好記，第一百零八位，班級倒數第一。
一、低調最安全
其實，我一直很低調。
梁山百餘名幹部，外號大都震天響。有麒麟，有豹子， 還有大聖、金剛……龍就有五位：入雲龍、混江龍、九紋龍、出林龍、獨角龍，以虎為外號的更多，據不完全統計， 超過十人。
隻有我是以“犬”為外號，同樣低調的還有另兩位：白 日鼠白勝、鼓上蚤時遷。犬、鼠、蚤，我們三個兄弟都走低 調內涵的路線，所以關係很好。宋大哥在排名時，也沒舍 得把我們分開。白勝兄弟坐第一百零七位，時遷兄弟比較靠前， 一百零六位。
上梁山後，我就深深體會到槍打出頭鳥，高調死得快。 李忠兄弟身材健壯，為人厚道，就是因為外號“打虎將”， 明裏暗裏被使了多少絆子，總是鼻青臉腫的。後來才知道， 原來那十多個虎很不服氣，憤憤地說：“老子是虎，你居然敢 稱‘打虎將’，打我試試？ ”等見到打虎的武鬆，這些虎都不 虎了，從來是笑臉相迎，畢恭畢敬。
最痛苦的還是杜遷、宋萬，他們兩位是元老人物。按 理說，作為梁山第一代領導班子成員，資曆夠老，排名要靠 前，結果卻並非如此。杜遷的外號是“摸著天”，宋萬的外 號是“雲裏金剛”，我一直搞不懂是什麽意思。
某次，宋大哥安排工作，大冬天的讓他們爬到旗杆上， 去掛“替天行道”“報國安民”兩麵大旗。北風呼嘯，五丈旗 杆，我們在下麵看得心驚肉跳，還真有摸著天、雲裏金剛的 感覺。我頓時懂了他們外號的意思。
後來，聽說他們多次找軍師，捶胸頓足，痛哭流涕，堅 決要改外號。軍師很體貼，親自簽字“同意，請相關部門 加急辦理”。結果，一直到大夥兒被朝廷招安，流程才走了 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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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宋江登位推手
宋大哥說：“改變曆史的，很多時候是小人物。”
朱武哥哥和我聊天時，就引用了宋大哥這句話，笑嘻 嘻地調侃我。阮小七哥哥曾冷著臉，狠狠地說：“不是你這廝，晁天王就不會歸天。”
我知道在他們眼中，全是因為我，晁蓋才中箭捐軀， 宋江終得以上位。但這真是冤枉我了。說穿了，我最多就 是一根導火索。
事情的過程是這樣的。我久聞宋公明哥哥的大名，一直 想拜見，但苦於沒有拿得出手的禮物。那年春暖花開，我去 塞北，繼續從事我的盜馬事業。運氣非常好，居然盜得一匹 好馬，大金王子的坐騎，渾身雪白，無一根雜毛。白馬王子 的白馬日行千裏，喚作“照夜玉獅子馬”。
寶馬良駒，恰好送禮。我當即趕著馬，準備送給宋大 哥。路過曾頭市，居然被曾家五虎奪了去。小偷遇到強盜， 吃虧的還是小偷。於是，我就趕快去往梁山，半道碰上宋大 哥，便將實情稟告。
後來我才知道，當時犯了個錯誤。梁山名義一把手是 晁蓋，二把手才是宋大哥。我投奔梁山的願望是好的，誠意 也足夠，但我沒講政治，隻給二把手貢獻孝心，置一把手於 不顧，這不就是激化矛盾嗎？
此前他們兩位為誰帶兵打仗的事已爭論數次。每次都 是宋大哥勝出，帶隊出征，攻城拔寨。功勞越來越大，名聲 越來越響，講話的嗓門越來越高，搞得晁天王很坐不住。
這次我送馬，又是送給宋大哥，而不是晁天王。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聽完匯報，晁天王當即大怒：“這畜生怎敢 如此無禮！ 我須親自走一遭，不捉得此輩，誓不回山！ ”明 裏是說曾家，但說“畜生”二字的時候，語氣很惡，眼睛是 戳著我的。
宋江再次以“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輕動”為說辭， 晁蓋直接發飆：“不是我要奪你的功勞，你下山多遍了，廝殺 勞困，我今替你走一遭，下次有事，卻是賢弟去。”我不懂 政治，那天我卻知道，天王是真發火了。
此前宋江出征，都是以“替寨主走一遭”為理由，這 次，晁蓋說的卻是“我今替你走一遭”，不就暗指宋江把打 仗的事都包辦了嗎？
晁蓋憤怒至極，帶兵下山。他忘了孫子的諄諄教誨：主 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結果，一怒成永別， 誤中毒箭，不治而亡。
後來我想：如果我沒送馬，他們二人就能和睦相處嗎？
三、晁蓋稱雄推手
白勝兄弟很不讓人省心。某天，他喝多了酒，對我說： “哥哥，你別說，咱哥仨能量真不小呢。若不是我，晁蓋還 在東溪村做保正呢，哪有機會做梁山寨主？”
白勝兄弟講的是他參與劫生辰綱那事。晁蓋在東溪村， 好歹是一村之主，小康家庭， 日子過得風生水起。從他本 意而言，壓根兒沒上梁山的打算。取生辰綱的出發點很簡 單—— 弄點兒錢花花，更何況不義之財，取之心安理得。
晁蓋、吳用等七星聚義(梁山宣傳口徑)，密謀劫取生小人群態 : 低調者獨白
辰綱，考慮到押送者是楊誌，外號“青麵獸”的武林高手。於是，他們決定智取，這時，白勝派上大用場了。
白勝家住安樂村，靠近黃泥岡。他是無業遊民，整日遊 手好閑，熱衷賭博，典型的落後分子。不過，放對了位置， 落後分子也有很大的作用。
黃泥岡上，他袒胸露乳，挑著白酒，扯著嗓子，唱著山 歌，晃悠出場：“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農夫心 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猥瑣油膩的形象，本色自然 的出演，沒讓楊誌起絲毫疑心。
兄弟們談到這段往事時，都覺得很精彩。一是軍師的 計謀高超，打劫居然可以不用動手；二是白勝兄弟的演技過 硬，渾然天成，絕對是實力派。
這是白勝的一小步，卻是楊誌的一大步。自此，這位忠 臣的後人成了二龍山的草寇。
因太過好賭，白勝被賭友何清認出。當天三更，從弟 弟何清處得悉消息的何濤，帶著公差到村裏緝拿，都不讓人 睡個好覺。當場挖出贓物，一頓猛打，白勝打熬不過，隻得 招供。
晁蓋不得已放火燒莊，連夜奔赴梁山。白勝招供的事 實，客觀上促成了晁蓋上山，啟動了水泊梁山的第一輪大 發展。
四、晁宋相爭推手
時遷兄弟不太愛說話，白天總是睡覺。
看著他瘦小的身軀，我想，按小人物創造曆史理論，他肯定算得上。因為他的上山直接導致了晁宋分爭，開啟了宋 江的帶兵之路。
客觀來說，他對梁山的貢獻遠強我與白勝，論及功勞， 甚至比很多位列天罡的兄弟還大。
比如，大破連環馬之戰中，時遷受命，盜取徐寧祖傳金 甲，誘得徐寧上山。攻打大名府，時遷躲進翠雲樓，放火為 號，指引發起總攻。攻打曾頭市，時遷奉命查探，將敵情摸 得一清二楚……我講的是他上山的事。時遷在翠屏山，聽聞楊雄、石 秀要上梁山，便要求同去。路過祝家莊，一時手癢，偷得店 家公雞下菜。一隻雞引發的血案導致時遷被抓，楊雄、石秀 走脫。
他們奔到梁山，如實匯報，晁蓋聽後大怒，喝道：“孩 兒們將這兩個與我斬訖報來！ ”按照晁天王的說法，性質很 惡劣，錯誤很嚴重：梁山以忠義為主，施仁德於民，這兩個 家夥打著梁山旗號偷雞吃，失了原則；其他兄弟下山都很有 光彩，不是這般灰頭土臉，丟了麵子。
宋江力勸，吳用附議，代表了另外一種理念。不談文化 談感情，立足梁山向前看。不可自斬手足之人，兄弟犯錯， 那也是內部矛盾，不能自己下手，容易絕了賢路，梁山正在 快速發展，不要求全苛責，唯才不唯德。
石秀的引薦人戴宗氣急敗壞，說道：“寧乃斬了小弟， 不可絕了賢路。”戴院長好不容易過了招聘的癮，你卻說無 效，這太傷人自尊了。眾頭領也是苦勸，晁蓋不得已，方才 放過二人。
此次爭論，宋江完勝，名利雙收。將時遷等人招入麾下，贏得眾人讚譽，並將梁山首次出征的任務拿到手中。 晁宋爭雄時代自此開啟。
五、經驗總結
朱武哥哥曾告訴我們：“大人物離不開小人物。”
荊軻刺秦，改寫曆史隻在瞬息間。諸將束手，侍醫夏無 且將藥囊丟向荊軻，贏得片刻時機，秦王拔劍自救。千古一 帝，亦需人相助。
孟嚐君出使秦國，被秦昭王扣留。先令一門客，扮狗進 秦營偷白裘，獻昭王妾以說情。逃至函穀關時，一門客裝雞 鳴，騙開城門。堂堂孟嚐君，尚需雞鳴狗盜之輩助力。
我品味許久，覺得很有道理。宋大哥如此梟雄，當年出 逃，是朱仝、雷橫手下留情；在清風山，需燕順、鄭天壽 等人出手相救；在江州牢房，靠戴宗、李逵予以關照。
朱武哥哥還說：“不要總盯著大人物，大人物固然偉大， 身邊的小人物，更有殺傷力。”
秦王掃六合，何等之威風。二世而亡，未亡於項羽，實 亡於趙高。孫策何其英武，沒折在曹操、袁紹等手下，卻中 冷箭死於許貢門客手中；李世民與太子建成爭鬥火熱難分高 下，起決定作用的是看守玄武門的常何常大爺。
我們的梁山不也這樣嗎 ？林衝教頭上山，高衙內固然可 惡，但何嚐不是陸謙再三相逼所致 ？盧俊義員外上山，吳用軍 師用計不假，但推他掉溝的不就是管家李固嗎？
於是，我再次感受到自己無窮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