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人石秀 : 拚命三郎的決絕

梁山是北宋時期的“矽穀”，人才濟濟。當然，他們研 究的主要方向是如何更好地打家劫舍。在眾星雲集之中，拚 命三郎石秀絕對不容忽視，雖然他排位僅三十三位。

魯達、武鬆為神人，氣場強大、武力超絕，那是萬眾仰 慕的豪傑；林衝、楊誌為苦人，命運多舛、時運不佳，令人 扼腕歎息的好漢；石秀則稱得上是狠人，敢於下手、以牙還 牙，是個人人敬而遠之的人物。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貨如此，人亦然。石秀之所 以稱為狠人，是對比出來的。隻要沒毒殺武大(西門慶)，沒 有欺男霸女(鎮關西)，武鬆、魯智深也不開殺戒；沒有奪妻 之恨再三迫害(陸謙)、搶其寶刀滋事挑釁(牛二)，林衝、楊 誌也不會殺人。但石秀則不同，做事相當絕，你敢趕我出 門，我就敢找你討命。

李逵的暴戾在於其性格幼稚，是孩童般的殘忍。而 石秀的性格特質冷靜大膽，毫不容情，有著精於計算、睚眥 必報的冷酷，令人生畏。盡管就殺人數量而言，李逵遠超石秀。

在慫恿楊雄殺妻事件中，從結拜、聘任、捉奸、反目、還擊、對質、殺人，處處見石秀的冷峻與決絕。

一、思路清晰，頭腦靈活

石秀初見戴宗，談吐清晰，應對自如。戴宗以言相激相 邀，“如此豪傑流落在此賣柴，怎能夠發跡？ 不若挺身江湖 上去，做個下半世快樂也好”。石秀根本沒受激上鉤，回答 妥妥的，不是匆忙請教“哥哥指路”，而是說道：“小人隻會 使些槍棒，別無甚本事，如何能夠發達快樂？”戴宗繼續加料，接著蠱惑。戴宗道：“這般時節認不得真，一者朝廷不明，二乃奸臣閉塞。小可一個薄識，因一口氣去投奔了梁山泊宋公明入夥，如今論秤分金銀，換套穿衣服，隻等朝廷招安了，早晚都做個官人。”

石秀大體知道，對麵說話的人十之八九有意願、有能力推薦自己上山，但他還是按照 原來的節奏，歎口氣道：“小人便要去，也無門路可進。”

一直等到問話的人憋不住，戴宗說道：“壯士若肯去時， 小可當以相薦。”石秀仍很淡定，問清楚兩人姓名。在戴宗 說出意圖之前，根本看不出石秀本人的真實態度。這哪裏像 頭腦簡單的粗人，絕對是資深的老狐狸嘛。

畢竟落草乃大事，不摸清楚對方的底細，如何能打出 自己的底牌？ 經過充分了解，石秀方才準備進入主題，足見 其人之謹慎。（石秀）正欲訴說些心腹之話，投托入夥，隻聽得外麵 有人尋問入來。

楊妻**事件中，石秀就比楊雄敏感許多。法事之前， 和尚送來一些物事，潘巧雲問及。石秀道：“一個和尚，叫丈丈做幹爺的送來。”那婦人便笑道：“是師兄裴如海，一個老實的和尚。”詳細介紹了大半天。看到此處，頓時笑了。介 紹和尚，為何用老實作為定論？二人淵源有必要急著給石秀解釋嗎？欲蓋彌彰之意，昭然若揭。果然成功引起石秀的警覺。石秀道：“緣來恁地。”自肚裏已有些瞧科。

受石秀鼓動，楊雄翠屏山殺妻，之後一臉茫然，問石 秀：兄弟怎麽辦？石秀回答得很簡單：“哥哥殺了人，兄弟 又殺人，不去投梁山泊入夥，卻投哪裏去？”路線很明朗。

楊雄大為犯愁，投山無門，如之奈何，石秀這才兜底。此前他已同梁山戴宗交流，物證尚小心保留在包袱中，心機真深。

石秀笑道：“前者哥哥認義兄弟那一日，先在酒店裏和 我吃酒的那兩個人，一個是梁山泊神行太保戴宗，一個是錦 豹子楊林。他與兄弟十兩一錠銀子，尚兀自在包裏，因此可 去投托他。”

宋江攻打祝家莊，第一件事便是派石秀前去打探：“兄 弟曾到彼處，可和楊林走一遭。”石秀很冷靜，分析道：“梁 山人馬眾多，祝家莊必然有所防備，如要進去刺探情報，必 須裝扮前往。”

楊林居然決定扮作法師。這個崗位從業者不多，容易被人關注。何況法師大多慈眉善目，天天遊走綠林的人扮演，猶如讓屠夫扮作書生，實在是勉為其難。最要命的，楊林還嫌不夠，手裏擎著法環，很高調地一路搖將入去。

石秀則很低調，本色出演。挑一擔柴進去賣便是，身邊 藏了暗器。用他的話來說：有些緩急，扁擔也用得著。萬一 出現什麽情況，扁擔輪起來，也能防身。

結果，一頓飯工夫，楊林被捉，被剝得赤條條的， 如粽子般捆著。祝家莊兵士很有喜感，讓高調的楊林**出 鏡。反觀石秀，悶聲發大財，探明情況，悄悄返回。在宋江 被困之時，送到情報，救出隊伍。

警覺與冷靜，可見石秀之內“秀”。

二、膽大無忌，敢於出手

石秀出場秀很是出彩，一個賣柴漢子未必有暫住證， 看到一群小流氓撒野，圍毆一名獄警，就敢慨然出手，拔拳 相助，是打架興奮、上手難收的主兒，不愧是“拚命三郎”。

那大漢大怒，焦躁起來，將張保劈頭隻一提，一交顛翻 在地。那幾個幫閑的見了，卻待要來動手，早被那大漢一拳 一個，都打得東倒西歪。……那大漢兀自不歇手，在路口尋 人廝打。

石秀被楊雄趕走時，心情很是不爽。他辭別潘公，書中 說“潘公被女婿吩咐了，也不敢留他”。但石秀沒真走，而 是在附近找了個客店安歇，決定了此一事。

當晚四更，石秀來到楊雄後門頭巷內埋伏。等到五更 時分，見一頭陀挾著木魚來巷口探頭探腦。石秀閃在頭陀 背後，一隻手扯住頭陀，一隻手拿刀去脖子上擱著，套問接 頭暗號，隨後將刀就頸上一勒，殺倒在地。他換上頭陀的衣 服，敲著木魚進入巷裏。

裴如海聽到撤退暗號，立即披衣下樓。石秀待他進入 巷口，一交放翻，讓他脫掉衣服。等到裴如海赤條條一絲不 掛，石秀拔出刀來，三四刀搠死了。然後把刀放在頭陀身 邊，偽造二人互相廝殺的假象。自己再回客店，關門睡覺。

心理素質真好，殺人之後，沒撒腿就跑，反而雲淡風輕，猶 如無事，坦然上床，睡得踏實。

翠屏山上，楊雄、石秀等人決定奔赴梁山。路過祝家莊 用餐，因無酒肉，時遷偷食店家打鳴公雞。被店小二發現， 爭執起來，雙方動手。自然是石秀等人占上風，店裏的打手 被狂毆，從後門跑出去搬救兵。三人抓緊吃飽，準備趕路。 石秀狠勁上來，猶不過癮，放火燒了房子。

石秀道：“左右隻是左右，不可放過了他。”便去灶前尋 了把草，灶裏點個火，望裏麵四下焠著。看那草房被風一 煽，刮刮雜雜火起來。那火頃刻間天也似般大。三個拽開腳 步，望大路便走。

為賺盧俊義上山，吳用在盧府題了藏頭反詩，徹底斷 了盧員外的後路。盧俊義蒙在鼓裏，帶著一身的盛宴酒氣， 以及同誌們的熱烈祝福，興衝衝地回京過中秋佳節。想到事 情辦得太不地道，宋江差楊雄、石秀到京探聽。

郊區碰到燕青，得知盧員外下牢，三人做了分工，楊 雄、燕青到梁山求救，石秀到京打探。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一進北京，就趕上盧俊義問斬。法場設在一十字路口，戒備 森嚴、刀槍如林，正欲行刑時刻。

樓上石秀，隻就那一聲和裏，掣著腰刀在手，應聲大叫： “梁山泊好漢全夥在此！ ”……石秀從樓上跳將下來，手舉鋼刀， 殺人似砍瓜切菜，走不迭的，殺翻十數個。一隻手拖住盧俊義，投南便走。

事態緊急，雖石秀一人，亦敢出手。一聲大喝，跳至樓 下，揮刀如風，氣勢如虹，大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風範。 不計事情之成敗，不計個人之安危。

膽略與狠勇，石秀之“石”，真是如泰山石敢當。

三、以牙還牙，睚眥必報

梁山很多好漢脾氣暴躁，一點就著。但真做到以牙還 牙、睚眥必報的程度，舍石秀再無他人。

五嶽樓下，娘子被戲，林衝也就準備痛毆該後生；桃花 村裏，山大王強娶民女，魯達痛打了周通一番；快活林裏， 武鬆也是醉打蔣門神，跪地求饒就罷手。甚至對於張都監， 這個傷害武鬆感情、設計陷害奪命的官僚，武鬆也是猶豫許 久，方才決心痛下殺手。

石秀出場時路見不平，相助楊雄。有個細節值得關注， 石秀原準備來勸架，沒準備打架。在張保口出惡言，怒罵石 秀後，他才勃然大怒，大打出手。如不是戴宗出手相勸，很 可能會出人命。

那大漢看了，路見不平，便放下了擔，分開眾人，前來 勸道：“你們因甚打這節級？”那張保睜起眼來喝道：“你這打脊餓不死凍不殺的乞丐，敢來多管！ ”那大漢大怒，焦躁 起來，將張保劈頭隻一提，一交顛翻在地。

處理潘巧雲事件中，更見石秀的性格。潘氏是楊雄妻 子，劈不劈腿，說到底是他們的家事。作為結拜兄弟，替義 兄擔心，把話帶到，情況說明，就盡了兄弟的責任。至於怎 麽處理，是怒而休妻，還是做“忍者神龜”，是楊雄自己的 事，同石秀無關。

一般人大都選擇不再摻和，合則聚，不合則散，但 石秀則不然，他覺得受了委屈，丟了麵子。石秀被趕出楊家 後，就近找一賓館，天天蹲點，耐心等候。直到楊雄又帶著鋪蓋卷兒到牢房值班，石秀當晚就殺了通風報信的頭陀，以 及**通奸的裴如海。

通奸不對，論理，也不該石秀出手。頭陀雖有過錯，但 罪不當死。何況，為讓頭陀招供，石秀承諾不殺他。結果， 聽完供詞，石秀便是一刀。

次日，楊雄上街找尋石秀未果。又是石秀找到楊雄(楊 雄處處被動)，第一句話便責問：“哥哥，兄弟不說謊嗎？”楊 雄汗顏，請罪不已。石秀把和尚、頭陀的衣裳展現給楊雄， 引得楊雄火起，出言要殺了這賤人。

石秀笑道：“你又來了。你既是公門中勾當的人，如何 不知法度？你又不曾拿得他真奸，如何殺得人？倘或是小弟胡說時，卻不錯殺了人。”楊雄道：“似此怎生罷休得？”石秀道：“哥哥隻依著兄弟的言語，教你做個好男子。”

石秀此時發笑，很有內涵。既有對楊雄的調侃，又有對 事態發展成竹在胸的把握。他給楊雄說必須當麵對質，把是 非都對得明白了，再寫一紙休書，棄了這婦人。明明留有後 手，卻先告訴楊雄就寫張休書。老婆**，還要在外人麵前 一五一十地講姿勢，聊細節，談體會，丈夫能淡定嗎？

翠屏山，潘巧雲招供後，命運基本確定。石秀一步步 推波助瀾，鼓勵楊雄出手。連潘巧雲都看得出，自己的命運 決定在石秀手中，便苦苦哀求。隻換來石秀一句話，語氣輕 鬆，但比咬牙切齒有更深的恨意。那是經過無數努力，終於 達成目標後的釋懷。之後，石秀很細心地將刀遞給楊雄。

那婦人在樹上叫道：“叔叔勸一勸。”石秀道：“嫂嫂，哥哥自來服侍你。”

如此激烈的行為，除了為楊雄出氣，大有挾私報複的心理。石秀是受不得半點委屈的，巧雲讓他受汙蒙冤、被趕 蒙羞，其內心氣難平。他一定要選擇最過癮、最極端的方 式，必須讓她丈夫而非旁人出手誅殺。

石秀便把那婦人頭麵首飾衣服都剝了，楊雄割兩條裙帶來，親自用手把婦人綁在樹上。石秀也把迎兒的首飾都去了，遞過刀來說道：“哥哥，這個小賤人，留他做甚麽？ 一發斬草除根。”楊雄應道：“果然，兄弟把刀來，我自動手。” 迎兒見頭勢不好，卻待要叫，楊雄手起一刀，揮作兩段。

回頭再看，祝家莊時遷偷雞，錯在時遷。店小二態度 不好，那是人之常情。然而，大怒的卻是石秀，出手打人的 也是石秀。這就蠻不講理了，敢情隻能石秀吃雞，店家吃虧 嗎？ 打人還不夠，又放火燒屋。

難怪金聖歎評價石秀，“我畏其人”“狠毒之極，我惡其 人”。張恨水見解不凡：“吾於是觀石秀，未見其有容人之量 也，人而不能容也，而謂可以頂天立地，無此理也。”

“拚命三郎”的外號妥當但不全麵。用“旱地忽律”更 好，靜靜潛伏，冷靜計算，冷酷出手，不就是鱷魚的特性 嘛。與他做敵，那是萬萬不行的；與他為友，那也要敬而遠 之的。

如此狠人，結局慘烈。征方臘時，在昱嶺關被亂箭射 死，追封忠武郎。對人狠，對自己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