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篇：人小鬼大喬鄆哥

《水滸傳》中的小人物寫得傳神精彩，猶如親見。

這些人物中，鄆哥是個極討人憐惜的角色。十五六歲， 一個半大的孩子，九年製義務教育沒完成，便以賣水果養家 糊口。他聰明伶俐，巧舌如簧，在武鬆為兄報仇過程中，成 為極關鍵的人物。

高爾基說：貧窮是一所最好的大學。這類雞湯隻對少數 人適用，畢竟大多數人的胃隻適合鹹菜。生活的真相往往很 殘酷。

北宋時期，平民要想盡一切辦法爭取一切機會，這樣 才能勉強活著。鄆哥要在底層社會生存，注定不能溫文爾 雅、彬彬有禮，他會罵人、會撒潑，會做生意，懂得利益交 換，以纖弱之身謀求最大的生存空間。

一、與王婆的生意： 井水不犯河水作為水果店小當家，鄆哥很清楚市場定位，西門慶大 官人是大客戶，必須服務好，要有上佳的客戶體驗。這不，正月十三，大過年的，天寒地凍，鄆哥剛尋得一籃子雪梨， 頗為稀罕，就第一時間送貨上門。

不巧的是，西門慶不在家，這位地方優秀企業家日理 萬機之餘，抽出時間與潘金蓮打得火熱。鄆哥相當執著， “提著來繞街尋問西門慶”，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這種服務意 識絕對是外賣界的良心。

經人指點，鄆哥來到紫石街王婆茶房。客觀而言，鄆哥 還是客氣的，尊稱王婆幹娘，說明來意，給大官人送外賣， 賺三五十錢。王婆故意打馬虎眼，問：“哪個官人？ ”鄆哥回 答得極妙：“便是兩個字的。”陽穀縣的大官人，複姓兩個字的，舍西門慶還有何人？

鄆哥無譴責王婆之本意，也無出賣情報之打算。你做 你的生意，我做我的生意，井水不犯河水，他說得相當實 在：“幹娘，不要獨吃自嗬 ! 也把些汁水與我呷一呷 !”你吃 肉，讓我喝點湯，不過分吧。

王婆壓根兒沒把他放在眼中，堅決不同意。鄆哥不得 已威脅：“你正是‘馬蹄刀木杓裏切菜’，水泄不漏，半點兒 也沒得落地。直要我說出來，隻怕賣炊餅的哥哥發作！”

王婆以暴力回應，揪住鄆哥，狠狠在其頭上鑿了幾個 栗暴，再打到街上，把雪梨籃兒也丟出去。鄆哥邊罵邊哭， 邊走邊拾著梨子。大家都是生意人，買賣不成仁義在，至於 激化矛盾嗎？

這筆生意沒做成，還挨了打，鄆哥決定去做另一單。

二、與武大的生意： 點將不如激將鄆哥選擇的第二個合作對象便是武大。業務內容也轉型升級，從原來的出售水果換作出售情報。

從紫石街出來，鄆哥轉了兩條街，找到正在賣炊餅的 武大。他先以武大吃得太肥、武家麥麩多入手，激得武大 說：“我的老婆又不偷漢子，我如何是鴨？”古今之鴨，味道、 內涵大不同。

武大此話正中鄆哥下懷：“這話不是我說的，是你自己 說的。”他趁勢繼續吊武大的胃口。武大著急了，馬上開出 條件：“好兄弟，你對我說是兀誰？ 我把十個炊餅送你。”

貧窮限製了武大的想象。這麽重要的情報，外加頭上 幾個大包，十個燒餅就能打發啊？鄆哥當即否決：“炊餅不 濟事，要請吃酒才告訴你。”武大沒還價，當即帶鄆哥到一 個小酒店，拿出幾個炊餅，買酒買肉做東。鄆哥客氣地說： “酒便不要添了，肉再切幾塊來。”但凡這種事，都是賣方市 場，鄆哥把握得很準確。落錘，成交！

武大得悉真相，馬上要去捉奸。鄆哥批評武大沒見識， 太幼稚。直接前去，他們必有暗號，王婆肯定會通風報信， 到時候，捉奸不成，反吃官司，太不劃算。

正確的做法是，先假裝不知此事，不使人防備；再由鄆 哥打探確鑿信息，設法絆住王婆，令其無法報信；最後，武 大上門，捉奸成雙。思路老辣，謀劃周全，絕對是成精的老 狐狸，哪裏像是十五歲的少年？

三十多歲的武大聽得頻頻點頭，連聲稱是。臨出酒店， 感激不盡，又掏出數貫錢，贈了幾個炊餅，二人各自散去。

事實證明，鄆哥的策劃極為英明，轟動縣城的捉奸活動完全 按他的劇本發展著。

這筆生意做成了，還賣了個好價錢。當然，鄆哥的激憤 不是源於道義，更多是源自報複：八婆，不讓我做生意，居 然還打我。

三、與武鬆的交易： 成交靠自願

武大捉奸成功，卻被西門慶一腳踹飛，口吐鮮血，奄奄 一息。為做長久夫妻，在王婆的教唆下，潘金蓮及時送上砒 霜藥湯，送夫君上路。武大猜中了開頭，卻沒猜中結尾。

武鬆歸來，聽聞噩耗，決定為哥報仇。他找到何九叔， 了解了下葬細節，探明武大確係中毒身亡。問及奸夫，圓滑 的何九叔巧妙回避，推說不知，一臉誠懇地建議武鬆去問鄆 哥。下葬之事親手經辦，無法推脫；奸夫之事未曾親見，大 可回旋。

二人上門，恰逢鄆哥買米歸來。何九叔叫道：“鄆哥， 你認得這位都頭嗎？ ”陽穀縣的打虎明星、公安局局長，能 不認得，這不廢話嗎？ 聰明的鄆哥立即猜出二人的來意，他 沒兜圈子，直接拋出一個難題：“我的老爹六十歲，沒人贍 養，我卻難相伴你們吃官司耍。”

喬老爹好身體，近五十得子；也是好福氣，小兒這般孝 順。鄆哥是欲擒故縱，沒說要報酬，隻說有後顧之憂。占道 德高地，進退從容。開價，你看著辦。

武鬆當即拿出五兩銀子。鄆哥心裏暗自盤算，三五個 月的生活費，官司不用太久，很劃算，便欣然接受。武鬆承 諾事畢再給銀子，這更讓鄆哥熱情高漲。

武鬆帶著人證、物證，走法律程序。誰知，法理莊嚴， 難及銀子受青睞，縣令以聖人言“經目之事，猶恐未真；背 後之言，豈能全信”，拒絕受理。不得已，武鬆自己動手， 殺嫂嫂、殺西門，然後押著王婆投案自首。

西門慶既死，縣令也無心理負擔，案情秉公辦理：武鬆 脊杖四十，刺配兩千裏外。鄆哥、何九叔等人皆釋放回家。

小猴兒鄆哥猶如一株野草，卑微地過活著，活得很現 實，很功利。但利己主義背後承載的是一份孝心，一個家庭 的責任。

巴爾紮克曾說：苦難是人生的老師。在苦難歲月中，這 個早早肩負家庭重擔的孩子不應被苛責、指摘。於他而言， 生活從不曾讓他選擇。

這是鄆哥的悲哀，亦是時代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