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戲劇性結局

作為羽人,雲滅對暗月這玩意兒並無好感。拋棄掉諸如“暗月帶來災禍”之類玄之又玄的說法,暗月對他的直接影響就是——不能飛翔。盡管他平時並不輕易使用飛行的本領,但此時走在暗月域裏,仍然有被鋸掉了一條腿的感覺。

胡斯歸不時幸災樂禍地看他一眼,那意思大概是說:現在你和我們一樣了。

和裂章域荒涼的石原不一樣,暗月域的植被生長異常旺盛,一進去就是一片廣袤的草原。那些瘋長的綠色野草幾乎有一人多高,讓人的視線不斷受阻,而且草質怪異,不像尋常的草葉那樣柔嫩,而是粗糙堅硬,邊緣尤其鋒利,一不小心就會被割傷。好在胡斯歸等人對這片草原並不陌生,安排了熟手在前方割草開道,就像是在森林裏鏟除樹枝藤蔓開道一樣。隻是草叢裏撲飛著數不清的蚊蚋,一團團地向人們臉上撞去,這一點即便準備了驅蚊水也沒那麽容易解決。當化整為零的叛軍分批泅渡並最終在草原中的一個水泡附近集結在一起時,每個人臉上都或多或少帶有一些蚊蟲叮咬的痕跡。

最後清點下來,可用之兵總計有將近三千人。相比於昔年華族與蠻族作戰動輒數萬人乃至於數十萬人的規模,這三千人實在是微不足道,但對於雲州這片荒蕪之土而言,已經是一個龐大的數目了。難怪龍雷如此有信心。

“本來該有差不多四千人的,”胡斯歸低聲對雲滅說,“龍雷這孫子,隻有勇力去蠻幹,卻不懂得保存有生力量。”

“你和龍雷交過手嗎?”雲滅問。

“沒有,好歹名義上他和我還是一撥的,但他的身手比起你我至少要差了一截,華而不實。”胡斯歸隨口說。雲滅點點頭,沒有再問,很快又想到兵力問題。三千人的確不算少了,但敵人顯然並不隻有人,龍淵閣的書生們曾遇到過的觸須怪物、風離軒曾布下的殺人樹林,都是能在一瞬間取走無數人性命的東西。

還是覺得這一戰勝算極微,甚至於根本沒什麽勝算,雲滅的眉頭皺到了一起,可一向老辣的胡胖子為什麽不阻止呢?

接下來的幾天裏,胡斯歸和龍雷等人聚在一起謀劃進攻方法,雲滅無所事事,隻能坐在帳篷門口,看著草原裏似乎永遠不停息的雨水。按季節來看,現在應該已經是隆冬時節,但雲州的天氣好像也和東陸不大一樣。那些雨水並不帶來刺骨的寒意,卻好像連綿不斷的秋日絮語,把一陣陣的愁思帶給浸潤其中的人們。吹過草原的風把那些雨絲吹得歪歪斜斜四處飄散,在空氣中劃出晶亮的軌跡。

秋風、秋雨,加上暗月對人情緒的影響,雲滅很自然地又想起了生死未卜的風亦雨,這好像已經成了每天的一種功課。這個一輩子都把自己藏在高傲與自尊的外殼中的男人,一旦外殼上被弄出了一個小缺口,想要補上就不那麽容易了。當然,他絕不會把自己的真實內心外化於臉上,甚至在身邊完全無人時,也會在嘴裏用挺不耐煩的語氣嘟噥兩聲給自己聽:“真會給人找麻煩。哼。”

他也趁著這最後的清閑時光騎著沙馱在暗月域裏查看過一下地形。暗月域比裂章域略小,但仍然算是地域廣大的地方,地形也很複雜,形狀近似一個東西走向的長型口袋。這裏西麵與裂章域相連的一端較寬,也就是這片野草不斷瘋長的原野;東麵與穀玄域相連的則相對狹窄,是一片環境相當惡劣的濕地。而叛軍和領主可能開戰的區域,大概會在“口袋”的中央。那裏的氣候難得的適宜農耕,在兩塊草原之中,居然開辟出了不小的耕地,能收獲一些品質中等的作物,養活一些人。領主原本並不很重視這些耕地,但就在幾年前,卻突然派兵強行驅散了耕地上的農夫,將其中最肥沃的一塊地霸占下來,禁止任何人接近。

“他在那裏發現寶藏了嗎?”雲滅問。

“就算是寶藏,不出雲州也沒法用啊,”胡斯歸回答,“進出雲州那麽難,再值錢的寶藏也沒法吸引商人舍命來交易。就像沙漠裏快要渴死的旅人,一壇金子絕對比不上一杯清水更有價值。”

“那這杯清水究竟是什麽?”

“我多次派人去偷偷打探,為此犧牲了不少性命,不過最後總算得到點消息。領主在那裏的地下找到了某種特殊的礦石,如果交給河絡研究冶煉的話,有可能會造出足夠堅固的船,抵禦雲州海域的風浪。這一點,恐怕是領主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吧。”胡斯歸說。

雲滅想了想:“沒錯。單純當這片蠻荒之地的統治者,絕對不是領主的目標。他的眼光必然還是會落在富饒繁榮的東陸。但如果雲州始終維持著這樣與世隔絕的狀態,他的野心就難以實現了。”

胡斯歸點點頭:“所以這一片礦藏就成了我們與領主交鋒的重點,也成了牽製領主兵力的重點。曆次交戰,我們都擺出一副要端掉這片礦的架勢,逼得領主陳重兵於此。但我們其實每次都隻是佯攻,卻借著他其他地方兵力空虛,打擊其餘。”

“這一次就會反其道而行之了吧?”雲滅說。

胡斯歸愣了愣:“你怎麽看出來的?”

“這些日子裏,我也並不是每天呆坐著,”雲滅淡淡地說,“雖然不能展翼,我也還有眼睛。我注意到龍雷這幾天每天都會派出一隊身手最敏捷的人,向東方而去。他們的出發時間不定,比較多的是在夜間,回來時人數幾乎不變。他們究竟是去做什麽呢?我想,是去打騷擾戰去了,故意喚起敵人的注意,讓敵人根據過去的經驗判斷,認為你們這一番做作還是為了佯攻礦場。而實際上,等到全麵進攻時,你們會把大部分兵力都投進去。”

胡斯歸瞪著眼睛,好半天才說:“雲滅,你如果生在戰爭年代,隻怕也是個一肚子壞水的奸人。”

“而且是個惡毒的奸人,”雲滅冷冰冰地說,“胖子,你很清楚,我的目的可不是幫助你們打擊領主的有生力量。我需要盡快地直接幹掉他,而不是陪著你們玩無聊的戰爭遊戲。拿掉他的礦藏這種事,對你們有好處,對我卻半點好處也沒有,因為那反而會令領主更加提防穀玄域。告訴我,你究竟在打著什麽主意?如果你真的願意聽龍雷的話來打一場持久作戰,我隻能撇下你自己行動了。”

胡斯歸長歎一聲,左右看看,低聲說:“跟著我來。”

兩人像是好朋友相約散步一般,大模大樣悠哉遊哉地離開營地,向著遠處走去。直到離開了所有人的視線,胡斯歸才停住腳步,開門見山地說:“我會殺死龍雷。”

雲滅瞥了他一眼,等著他解釋。胡斯歸接著說:“我已經和我過去的心腹們聯係好了。正麵的對抗毫無意義,如果不小心讓這區區三千人再分裂一次,那就更難辦了。所以我先假意順從他,再在起事之前偷襲他,我的心腹們則會迅速響應我以收束人心,把權力掌握到我一個人的手裏。”

“你不必幫我,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他補充說,“如果不能親手幹掉他,也必然不能服眾。”

“這才像是你的作風。”雲滅說著,一臉平靜地離去。

“記住,不管發生了什麽,你不要顧及其他任何事,緊緊跟住我就行了。”胡斯歸在他身後撂下這麽一句奇怪的話。

在雲滅內心焦急外表若無其事的等待中,進攻的日子總算是到來了。這一天很難得的天放晴了,但這樣的天氣反而令龍雷心中不快。

“雨天才更好偷襲啊。”他歎息著,仍然開始有條不紊地下達各種命令。三千人分作六個五百人隊,分不同方向向礦場包圍而去。胡斯歸本來要求帶領一支五百人隊,卻被龍雷拒絕了。他命令胡斯歸跟隨在他身邊。

“這叫做欲擒故縱,”胡斯歸壞笑著悄悄對雲滅說,“我越要求單獨行動,他越不會同意,所以最後我隻能跟在他身邊。”

黃昏時分,龍雷已經悄然完成了對礦場的包圍,雖然三千人沒辦法做到那種水泄不通的合圍,但要擊垮礦場中的守軍,應該不是難事。

龍雷手握著劍柄,和胡斯歸、雲滅二人站在附近的山穀上,看著遠處夕陽照射下的礦場。如胡斯歸所說,礦場外圍遍布守軍,作嚴密看防狀,但習慣了被騷擾的領主恐怕未必會把大批人手放在礦場裏。

夕陽已經漸漸墜下,西天最後的暗紅色光芒帶給人陰冷無助的感覺。等到太陽完全下山,龍雷就將發令,雲滅看了胡斯歸一眼,慢悠悠地走到一旁,胡斯歸點點頭表示會意。

“龍雷,我建議你留半個五百人隊在此虛張聲勢,剩下的所有人立即強攻暗月域與穀玄域的連接口。”胡斯歸語氣平淡地說,就好像在和龍雷商量晚飯吃什麽。

龍雷轉過身來,目光銳利如刀:“胡胖子,我們之前所定的步驟,好像不包括你跳出來攪局這一環吧?”

“的確不包括,”胡斯歸微笑著回答,“反正整個計劃我都會推翻。”

兩個人隻是這麽簡單的幾句對話,已經明白無誤地表露出無法調和的敵意。龍雷握住劍柄的手上青筋露出,已經蓄勢待發,胡斯歸看上去則很悠閑,但閃到一旁坐山觀虎鬥的雲滅能感覺到,他的全身就像拉緊的弓一樣繃緊了。

兩人對麵而立,足足五六分鍾都沒有動彈,耐心尋找著對方的破綻。但相比之下,胡斯歸更專注一些,龍雷的視線卻經常掃向遠處,顯然還在惦記著即將展開的戰鬥。當最後一點夕陽的餘暉完全消失時,他看起來終於忍耐不住了。

龍雷長劍出鞘,向著胡斯歸的胸口刺去。這一招招數光明正大,出招前準備動作明顯,頗有幾分東陸王室貴族比劍的派頭。但他接下來的幾劍連環進擊,可就不再留情了,劍招精妙、出手淩厲,逼得胡斯歸左支右絀。

但這個胖子是在一次次瀕臨絕境的死戰中錘煉出來的,應變能力可不一般。躲過了最初的幾招後,他抓住機會,雙手刀劍齊出,很快搶得先手。幾個月前,雲滅第一次在淮安與胡斯歸交手時,就見識過他的雙手分搏之術,那時候胡斯歸一手持銀簪,一手化掌,雙手招數截然不同,給他製造了不少麻煩。

但現在看來,一手劍一手刀才是他的最拿手兵器。他左手長劍刺削,右手短刀劈砍,招招毒辣凶狠,招式出人意料不依常規,連雲滅看了都忍不住在心裏暗讚。反觀龍雷,被胡斯歸一陣近乎無賴的舍命猛攻之後,已經漸漸落於下風。隻是他的劍術本身帶有那種不動如山的沉靜氣質,處於守勢的時候,倒也滴水不漏。但胡斯歸得勢不饒人,手上刀劍攻得更緊,金屬劃出的炫目白光如疾風驟雨般把龍雷圍在其中。

勝負已分吧,雲滅想,論實戰,龍雷和胡斯歸的差距還是不小的。但不知怎麽的,他的心裏卻隱隱有點不安,龍雷的劍法老在提醒著他點什麽東西。這種劍法自己似乎曾經聽說過,它究竟出處在何方呢?

正當他苦思冥想、在自己的腦海深處翻攪著那些久遠的記憶碎片時,場中形勢忽然起了不可思議的變化。其時胡斯歸看準時機,右手刀猛劈下去,力道十足,逼得龍雷不得不回劍招架,而他的左手劍趁機中途變招,刺向對方的右肩。龍雷如果架住了刀,肩頭就會被劍刺穿;如果擋住了劍,則會被一刀劈掉頭顱。看起來,他不得不挨一劍了。

但誰也沒想到,龍雷的劍迎向胡斯歸右手刀的同時,左手突然伸出中指食指,閃電般插向胡斯歸的雙目!這一匪夷所思的陰毒招數絕非無可奈何的臨時變招,而是力道速度無懈可擊,顯然習練已久。如果胡斯歸不撤招,充其量刺傷龍雷的肩膀,自己卻難免被摳出眼珠。

他大驚之下,反應仍然迅速,隻能撤回刀劍,頭頸回縮,先全力護住自己的眼睛再說。觀戰的雲滅卻在這一刻下意識地摸了摸背上的弓箭,從龍雷剛才那一下詭異陰狠的變招,他終於猜出來龍雷武功的來曆。

扈微塵!那個曾經是東陸最有名的殺手、如今卻被被當成瘋子,在雲州的荒僻村子裏默默等死的扈微塵!雲滅刹那間回想起了自己所聽說過的扈微塵的事跡。此人雖然是個殺手,卻出身於一個很有名望的東陸貴族之家。但他和自己一樣,都天生不喜歡一成不變戴著麵具的貴族生活,再加上對自己所學的死板拘謹的武功也很不滿意,終於叛離家族,成為了一個殺手。從這一經曆來說,扈微塵和自己很有幾分相像。

但扈微塵和自己最大的區別在於武功。自己的武功是家族之外的人傳授的,後來才慢慢補習雲氏自身的絕學,扈微塵卻是成年後才離家,在此之前早已把家傳劍術練到登峰造極的境地。他家傳的貴族流劍法在招式上精益求精,但在變化和詭詐方麵卻頗有不足。於是扈微塵憑借著自己的聰明才智改進了這一劍法,添加了不少陰損的巧妙變化,成為他日後殺手生涯的殺招。

龍雷的武功,無疑就來自於扈微塵!但此人平時深藏不露,把一切精巧的變化都藏了起來,卻在這最關鍵的時候亮出了毒蛇的獠牙。

雲滅已經來不及去想扈微塵為什麽要裝瘋,因為胡斯歸快要被逼入絕境了。龍雷兩指襲眼雖然落空,接下來的幾招都是這樣變化莫測,每一招皆從難以想象的方位發出,直指各處要害。如果龍雷一開始就用這樣的招數倒也罷了,偏偏是在胡斯歸看似穩操勝券時突然發難,實在讓人猝不及防。而且龍雷顯然也做好了最充分的準備,一旦反擊,用的就是扈微塵賴以成名的最讓人琢磨不透的變招。

在這幾招狂風般的怪招突襲下,即便胡斯歸這樣實戰經驗豐富的人也難免手忙腳亂,他費盡全力躲過了龍雷踢向下陰的一腳,又慌忙收腹避開自下而上撩向腹部的一劍。

但緊接著,這一劍又起了比毒蛇還要可怕的變化:劍鋒突然間斷裂了,斷開的劍尖部分就像一把飛刀,筆直飛向胡斯歸的心髒。原來這柄劍本身也包含著變化!這一下距離太近,胡斯歸就是神仙也無法躲開,他發出一聲低低的慘叫,已經被劍尖刺中心髒,身子像斷線的風箏一樣,向著山穀深處墜下。

胡斯歸就這樣完蛋了嗎?雲滅心裏微微一亂,下意識地就想彎弓搭箭。龍雷的武功雖然古怪,但自己已經看過他出手,有所防備,而自己的箭術,全九州恐怕沒有任何人能拍胸脯說躲得開。但就在這一瞬間,他想起了出發前胡斯歸對他說的話:“記住,不管發生了什麽,你不要顧及其他任何事,緊緊跟住我就行了。”

這句話,難道指的就是現在的這個狀況?胡斯歸已經猜到了自己會被龍雷擊敗?跟住他是什麽意思,他已經跌下山穀了,自己也跟著跳下去嗎?雲滅的心裏轉過了無數個念頭,但最終,他狠狠咬了咬牙,居然真的向著山穀跳了下去。

他當然不會閉上眼睛胡跳。多年的殺手生涯讓他養成了無論在哪裏都先把周圍環境觀察清楚的職業習慣。他老早就看見山穀下方有一棵從山壁上伸在外麵的樹,這一跳方位力量都拿捏得剛剛好,穩穩當當抓住了那棵樹。

然後他就看到了胡斯歸。胡斯歸居然也抓了這棵樹,另一腳踩在山崖上,似乎是害怕自己的體重把整棵樹都壓斷了。他的胸口有一片血跡,看來還是受了傷,但精神如常,和垂死之人半點沾不上邊。

“你早在胸口做了點花樣的,對麽?”雲滅說,“和龍雷這一戰,完全都在你的算計之內吧。”

“你也很信任我啊!”胡斯歸輕笑著,“我還擔心你真以為我死了呢。”

雲滅搖搖頭:“禍害萬年在,這隻是個簡單的道理。當然我還需要你多點解釋。”

“再等一會兒,”胡斯歸神秘地說,“我偏好戲劇性的結局——雖然現在還遠不到結局的時候。”

雲滅沒有說話,靠在山壁上養神,耳邊隱隱聽到喊殺聲不斷傳下來,大概是龍雷的手下與領主的軍隊交上手了,誰勝誰負卻一時間難以判斷。但他一向極有耐心,尤其在外人麵前沒有耐心也要表現出耐心,所以始終一言不發,等待著胡斯歸所謂的“戲劇性結局”。

喊殺聲慢慢消失,夜色沉靜下來。雲滅算算時間,假如礦場中真的埋伏著一支能與這三千人旗鼓相當的大軍,這場戰鬥不應該那麽快就完結。正在納悶,卻忽然感到山壁微微顫抖了一下,緊接著一陣雷鳴般的轟隆聲由遠及近地傳過來,一些碎石子和沙土落了下來。仿佛是整個大地都在顫動。

他連忙抬起頭,發現漆黑的夜空竟然被什麽光線照得紅亮,從方向判斷,正是礦場方向。緊接著,一股熱浪夾雜著焦臭味從頭頂掠過,嗆人的煙塵四處飄散。

雲滅心裏一凜:“礦場那邊……爆炸了?”

胡斯歸帶著懶洋洋的笑容點點頭:“炸了,衝進礦場的人都死光了,包括龍雷在內。至於那個礦場,本來就是個空架子,拿來騙人上鉤的。龍雷聽信了斥候的話,我卻是貨真價實自個兒進去摸過究竟的。一個不開工的礦場,卻偏偏到處安置了引火的藥物,顯然是個圈套麽。”

雲滅默默地想了一陣子,最後抬起頭來:“你早就看穿了這個圈套,卻不但不阻止,反而借機安排這麽一場失敗,讓你的手下全部送命。因為你很久以前就發現,以這區區幾千人,想要和領主對抗根本不可能,唯一有可能擊敗領主的方法,還是一兩個高手近身後的刺殺。所以你需要這麽一次全軍覆沒,自己也借機裝死,才好讓領主放鬆警惕,然後趁著他不備,想辦法依靠刺殺去解決問題。”

胡斯歸歎了口氣:“沒辦法,死的人不多一點,失敗不慘重一點,以領主那種多疑的性格決不會相信我已經死了,還會繼續提高戒備。隻有這樣慘不忍睹的全軍覆沒,我才有可能撿到那麽一丁點可乘之機。此外你有一句話說得對,最重要的在於有你幫助,光憑我一個人,還下不了這個決心。你我二人聯手,應該有機會混進穀玄域。”

“那麽龍雷呢?龍雷的武功是怎麽回事?真是來自扈微塵嗎?”雲滅問,“我估計還是你的安排吧。”

胡斯歸狡黠地一笑:“雲滅,你真是太對我的胃口了,幹脆陪著我一起做壞蛋算了。扈微塵確實老早就發瘋了,而且始終沒有被治愈,但我從他身上搜出了劍譜。要通過裝神弄鬼的方式糊弄一下龍雷,讓他以為扈微塵隻是裝瘋,並且在傳授他武功,並不是太困難的事。”

雲滅一下子想起了在那個村子裏時,曾看見扈微塵躲在枯井裏:“你用了什麽法子逼迫扈微塵每天晚上必須躲進那口枯井裏,這樣你就可以安心在夜裏冒充他了。反正龍雷本來有武功底子,你隻需要口授,也不用暴露你肥胖的身軀。而且你多半嚴令龍雷,隻許你找他,不許他找你,這樣他白天見到扈微塵,也會以為對方是在故意裝瘋,不會露出破綻。”

胡斯歸點點頭:“我隻是小小地嚇唬了一下扈微塵,告訴他,把他變瘋的那個人——其實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誰——會在每天夜裏找他,他就乖乖地每到日落就躲到那個自認為安全的枯井裏,直到天亮才敢出來。”

雲滅想象著那個可憐的瘋子被胡斯歸捉弄的場麵,心裏陡然一陣憤怒,但他若無其事地把這股憤怒壓了下去,又說:“你裝成扈微塵給龍雷傳授功夫,就是為了培養他奪權的野心吧?因為領主知道你的智計,不會相信你是那種幹蠢事的人,換了龍雷就說不定了。所以你一直苦心孤詣,等的就是今天晚上。反正他的武功路數你全知道,他不可能真正殺死你。”

“誰說的?現在我們倆可都是死人了,”胡斯歸聳聳肩,“能反抗領主的勢力也死絕了。這正是我們接近領主最好的機會。”

兩人一直等到天亮,大火才漸漸熄滅,地麵的泥土仍然在發燙。兩人繞過已經失去意義的所謂礦場,向著東麵前行。叛軍被徹底拔除了,領主的監視明顯鬆懈了很多,天空中很難再見到迅雕就是明證。然而,刨除掉人為因素,還有一些東西會給兩人帶來麻煩。

“見鬼,這為什麽偏偏會是暗月域!”雲滅牢騷著。

胡斯歸對此也深感無奈:“現在正是需要你的雙翼的時候。”

他將手往前一指:“我們要穿越前方的草原濕地才能到達連通點,雖然路程不算太長,卻是難走之極。其中除了瘴氣和隱藏的無底泥沼之外,還有種種毒蟲猛獸,凶險莫測,如果能飛過去那是再好不過的。不然的話,我們會消耗很多精力在此處。”

“但這是唯一一條能夠通往連通點的路線,沒辦法繞開,而且還能避開迅雕的視線,因為即便是它們也懼怕上空的瘴氣。”

雲滅放眼望去,前方的草原呈一種病態的黃綠色,遠遠綿延開去,草地上空飄浮著黑色的瘴氣,果然是個凶險之地。若是風亦雨還在身邊,隻怕又要嚇得兩腿發顫,拉著他的衣袖不讓他繼續往前走。想到風亦雨,他禁不住輕輕歎了口氣。胡斯歸嘲弄地壞笑一聲說:“雲滅,雖然你我以前並不認識,但我猜你最近一個月所歎的氣,大概比你過去十年的還要多吧。”

雲滅瞪他一眼:“關你什麽事?”

“不關我什麽事,”胡斯歸悠然說道,“隻是想到一位大有前途的青年人就此陷身泥潭,難免掬一捧同情之淚罷了。”

“看好你的腳底!”雲滅恨恨地說,“一會兒你要是陷進了泥潭,別指望我伸一把同情之手!”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著,靠著雲滅身體輕盈在前探路,躲過了不少危險的泥潭。那些泥潭表麵覆蓋著腐草,下麵卻都是讓人無法著力的軟泥,一不小心踏入,就隻能眼睜睜被吞沒。一天下來,渾身沾滿泥漿草根,苦不堪言。更糟糕的是,衣服都濕透了,卻還不能點火烘烤。

“棘魅會被熱源引出來,不大好對付。”胡斯歸解釋說。

“棘魅,什麽玩意兒?”

“如果那兩個書生曾經和你講起過的話,就是那種危險的觸手狀的怪物,”胡斯歸說,“我相當懷疑它們是領主所豢養的,因為它們總是出現在最要緊的、最可能威脅到他的地方。而這片濕地是進入穀玄域的唯一通道,偏偏裏麵的棘魅數量最多……嘿,你的表情看來還真無所謂。”

“的確無所謂,”雲滅說,“我當年接受我的老師訓練時,比這樣的環境艱苦多了。我曾經在雪地裏趴了一天一夜,直到全身凍得僵硬,若不是老師醫道高明,我的左臂現在已經沒了。”

他撩起袖管,左臂上有一道明顯的凍傷痕跡。胡斯歸說:“要是一般人,這左臂真的就沒了。你老師是個什麽樣的人,究竟為什麽這樣培訓你?難道那時候就想把你培養成天下第一的殺手?”

“天下第一殺手?”雲滅愣了愣,隨即啞然失笑。他仰起頭,似乎是在回憶著什麽,又似乎隻是在看著夜空中的星辰發呆。胡斯歸所言不虛,當瘴氣散盡之後,雲州的夜空是那樣的清澄柔和,閃爍不定的星光給這片神秘的土地抹上了一層溫情的色彩。然而即便是在暗月域上,這顆星辰本身仍舊不能被看到,隻有明月的光芒帶給人一絲慰藉。

“那倒不是,”雲滅說,“我在家族裏本屬旁支,地位不高,但是天性不服輸,而且善於動腦子,總是把家族的兄弟們整得嗷嗷亂叫,卻又拿我無可奈何。後來我就被老師看上了,他覺得我根骨奇佳,應當能繼承他的衣缽。當然最開始他沒明說,隻是告訴我要讓我變成最強的武士。後來到了我差不多可以出師的時候,他才告訴我他的真實身份——原來他是這塊大陸上所剩不多的天驅武士之一,還是一個宗主,希望我能繼承他的指環。”

“原來你是一個天驅?”胡斯歸有些吃驚。

雲滅大搖其頭:“我不是。最後我拒絕了他。”

“你拒絕了?”胡斯歸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天驅的宗主指環,你竟然拒絕了?你腦子裏究竟裝的是什麽玩意兒?”

雲滅輕描淡寫地笑笑:“因為我不希望由別人來安排我的理想與信仰,僅此而已,天驅是好是壞當時我並不知道,但不管它真的有多麽偉大多麽神聖,我也不會像頭被蒙住眼睛的驢子一樣乖乖去拉磨。我老師氣得要死,差點就殺了我,但最後還是放過了我,當然我懷疑他可能是沒有殺我的把握。”

胡斯歸咳嗽一聲:“真不知道你那種老子天下第一的自信心是從哪兒來的。”他一麵說,卻一麵對著雲滅悄悄做了個手勢。雲滅不動聲色,大大咧咧地拍著自己的弓:“自信心麽,大概是從這種地方來的。”

兩人相互打著眼色,猛然間驟起發難。雲滅一口氣連發五箭,每一支箭都射入泥沼中,隨即響起了三聲短促的慘叫,卻還有兩名敵人避開了攻擊。但這兩人剛從泥漿裏鑽出來,已經被胡斯歸快若閃電的兩刀幹掉。然而地麵不斷的被掀開,有更多的人跳了出來。

“撤!”雲滅靠到胡斯歸身邊,“人很多!”

胡斯歸會意,兩人看準了東北方向,逼開身邊的敵人,一同發力奔跑。東北是兩人來時的道路,路上什麽地方有泥潭,心中大致有數。敵人雖然多,但以兩人的身手,逃命應該不難。然而追兵畢竟熟悉道路,一直窮不舍。

跑出了幾裏地,雲滅發現了不對:“我說,他們的攻勢稀稀落落,追得也並不緊,好像是想生擒我們。”

胡斯歸搖頭說:“不對,他也許想生擒你,但絕對沒興趣還留我一條命。”

雲滅猛地停住腳步:“那就隻有一種解釋了,他們想要把我們引到這條路上來。”

胡斯歸苦澀地接口:“那是因為他們已經在這條路上藏了很多的棘魅。”

在聽他人講述棘魅時,雲滅總是難免有點心癢癢的,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親眼見識到,但等到真見到時,他又有點不大樂意了,因為這種怪物實在很難對付。

它們身軀龐大,當糾結在一起的時候,就像是一隻傳說中的海蟒,但一旦分開,就化身為無數觸手,動作異常靈活,令人防不勝防。它們的確沒有眼睛,但攻擊時卻比任何眼睛都要精確,如果這兩人不是胡斯歸和雲滅,恐怕已經被纏住吞食掉了。

更糟糕的是,棘魅的身上散發出一陣陣腐臭的氣息,其中帶有毒性,和它們纏鬥久了,兩人都有些暈眩之感,腳步也緩了下來。胡斯歸一不留神,左臂險些被纏住,留下了一塊血淋淋的傷口。

這樣打下去可不行,雲滅暗想,光是這些棘魅已經足夠收拾了,還有一群人在遠處虎視眈眈著呢。他嚐試著想要突圍,但棘魅的數量太多,分散開來後,擋住了所有的出路,剩下的地方都是泥潭的領域,貿然踏入很可能會遭致沒頂之災。

不過越是麵臨險境,心態就越要放平和,這是雲滅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因為緊張和衝動從來都隻能誤事。所以他一邊和棘魅對抗,一邊還作好整以暇狀和胡斯歸說話。

“胖子,我看這些人不像是普通巡邏的,倒像是專門衝著我們來的,”他說,“你不是跟我說領主不會再懷疑什麽了嗎?看來你那三千人算是白死了。”

其實他心裏想到這一點也覺得很惱火,倒不是為了三千人的死,而在於兜了那麽大一個圈子,陪著浪費了那麽多時間,最後仍然沒能逃過領主的眼珠子。早知如此,還不如根本不要管什麽勞什子的策略、計謀,直接兩個人甩掉多餘的負擔直撲穀玄域就好了。但他強行壓抑住火氣,保持著頭腦冷靜,弓弦響過又射傷了兩條棘魅。

“我也不明白!”胡斯歸一刀砍掉一顆棘魅的頭顱,“我們都這樣裝死了,憑什麽還是騙不過他老人家,他真有那麽料事如神麽?”

雲滅身形晃動,間不容發之間躲開了三四根觸手的夾擊,那幾根觸手找不到目標,一轉身黏上了胡斯歸。可憐胡斯歸雖然身法相當迅速,但體積實在過於龐大,輾轉騰挪怎麽也不及雲滅方便。嗤啦一聲,他的衣襟被撕開了,險些遭開膛破肚,衣服裏的東西一股腦掉到了沼澤地上。他一低頭,正看到一塊綠油油的玉佩,那是從風離軒的屍灰中撿出的戰利品。

胡斯歸猛然一個激靈:“我明白了!這塊玉佩!是這塊他媽的玉佩惹的禍!”

雲滅一下子也反應過來:“死胖子,你至於那麽貪財麽?”

“我不是貪財!”胡斯歸喘息著,“我本來在想,風離軒出來辦事,卻偏偏帶著塊玉佩,一定不是普通裝飾品,多半有什麽用。但現在看來……這應該是他和領主聯係的方式!這玉佩裏一定嵌入了星辰碎片,領主能感應到碎片的方位,也就隨時知道我們的所在。我們一路上挖空心思隱匿行藏,其實領主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早知道我就應該……”

雲滅惱火地說:“現在不是開總結會的時候!先想想怎麽保命吧!”他身子一斜,避開一根向他胸口襲來的觸手,順手在上麵插了一根箭,回過頭接著說:“棘魅有什麽害怕的東西嗎?比如火之類的?”

胡斯歸揮刀砍斷一根觸手:“老實說,我隻見過棘魅殺人,這還是第一次親自和它們交手。”

“那迦藍花粉呢?你不是有解藥嗎?”

“等它起效,我們倆的骨頭都化了!再說我怕在浮漂裏的時候它灑出來,反為其害,下船前都給扔了,現在身上隻有解藥沒有花粉……”

雲滅哼了一聲,看看無法可想,在暗月的影響下自己又不能飛行,此時沒空多想,隻能兵行險招了。他低聲問:“你假死的本事還好使麽?”

胡斯歸懵然點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雲滅惡狠狠地喊了一聲:“現在死吧!”隨即身子被他拉住,向著泥潭的方向跑去。沒跑幾步,腳底下一軟,已經陷了進去。他明白雲滅想做什麽,壓低聲音說:“你有把握出得來?”

“盡力而為,”雲滅回答,“人生就是冒險。”胡斯歸無奈,跟著他在泥沼中作拚命掙紮狀,此時遠遠避在一旁的敵人才走近前來,收束住棘魅,帶著殘忍的微笑看著越陷越深的兩個人。雲滅注意到,他們的行走姿勢異於常人,手腳上都帶有蹼,身軀尖細,難怪能在泥濘中穿行埋伏,不知道是領主用什麽方法培育出來的,專門用於這片濕地沼澤。他本以為這些怪人會說些什麽,但他們卻一言不發,臉上那種糊滿泥水的扭曲的笑容幾乎和野獸毫無區別,似乎隻是一群捕獲到獵物的狼,心滿意足地看著獵物慢慢咽氣。半空中,一隻迅雕出人意料地冒著瘴氣歪歪斜斜地飛了過來。

胡斯歸體胖,沉得比雲滅快多了,此時雲滅不過被淹到腰,他卻已經到了肩膀。在雲滅的嗤笑聲中,他很費勁地說:“老子詛咒你下輩子變得比我還胖……”

雲滅歎氣:“這個難度大了點,你還是祈禱你變得瘦一點比較實際。”說話間,泥水也慢慢淹到了他的胸口,他已經做好準備,一待被淹過口鼻就開始閉氣。以他的功力,能夠生生閉上小半個對時而不用呼吸,唯願腳底的泥沼深得不算離譜,到時候他自有一些古怪的法門,有機會脫困而出。

胡斯歸也做好了假死的準備,泥水已經到了他的下巴了。然而就在此時,那隻明顯受到瘴氣侵襲、已經飛得歪歪斜斜的迅雕卻忽然間落了下來,低鳴了幾聲。這幾聲鳴叫仿佛某種命令,本來已經退回地下的棘魅忽然之間又鑽了出來,不由分說將兩個動彈不得的倒黴蛋卷了起來,在旁邊靜候二人被吞沒的敵人也緊跟著上前將二人放了下來,當然兵器始終對著兩人的要害。

雲滅以為計謀敗露,一顆心在胸膛裏打鼓一般,隨時準備好暴起發難,不得已隻有在實力占劣勢的情況下拚死一搏。但敵人這次卻並沒有動手攻擊,隻是脅迫著他們向前方走去。

“這幫家夥半人半獸,頭腦簡單,隻是會接受領主的指令而已,”胡斯歸說,“大概是他通過那隻迅雕看清了我們的樣子,改變主意又不想讓我們死了。你好像說過,他曾經想讓風離軒帶你回雲州?現在看來,也許不止殺你滅口、防止泄露雲州的秘密那麽簡單吧?”

“也許他對我的腦袋感興趣,想拿去做裝飾品?”雲滅聳聳肩。繞來繞去還是難逃正麵對抗固然令人惱火,不管怎樣,暫時避免了殺身之禍,能夠完整不缺零件地進入雲州的核心地帶——穀玄域,總是一件好事。至於到時候該怎麽脫身,兩名經驗豐富的老惡棍固然心裏憂心忡忡,外表卻一定要裝作氣定神閑。對他們而言,一生中距離死亡隻有一線之隔的時候太多了,隻要能稍微拖延一時,就總有機會找到扭轉局麵的辦法。

“戲劇性結局啊,”雲滅挖苦著胡斯歸,“恭喜你,果然足夠戲劇性。”

與此同時,在千裏之外的寧州,一輛馬車趁著夜色駛入了寧南城。車夫是一個滿麵風塵的年輕人,從他疲倦的麵容和衣領的汙垢可以看出,此人已經趕了很長時間的路了。如果靠近點看,還能看出他的嘴唇一直在不停地甕動,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此時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時節,寧南雖是相對溫暖之地,年輕人的臉上仍然隱隱可見霜花。當然,嘴上是什麽都沒有的,誰讓那兩片嘴唇就是閑不下來呢?

“咱們快要到啦,”年輕人嘴裏說著,“到了雲家,你就安全了,我也可以鬆口氣了。要是半道上出點什麽事,雲滅那孫子非活撕了我不可。這一路上我都提心吊膽,偏偏你又不能陪我說兩句話,真是憋死我了。”

“他和胡胖子現在應該在雲州了,我相信這兩個瘋子在一起,九州大地上沒有誰攔得住他們。其實我真的很想知道雲州究竟是什麽樣,但我也清楚,我雖然精通秘術,實戰經驗太差,去了多半也是累贅。那種生死一線的地方,也許隻適合他們那樣的瘋子。”

“辰月教主也是個瘋子,但他身上擔負的使命太重,不能去輕易涉險。我知道你恨他折磨你的朋友,但他其實更可憐。我在龍淵閣裏讀過資料,你都想象不到,辰月教在九州曾經是何等的舉足輕重,但自從被血腥剿殺之後,就幾乎從這世上銷聲匿跡。三百年前他們鑄出了魂印兵器蒼銀之月後,曾一度恢複聲勢,但隨著那柄法杖的毀滅,他們又重新沉寂了。”

“你看,其實天下的事情不外乎如此,起起落落,沉浮不定,就像你們羽族的貴族之爭一樣,縱使有些人能得勢,也不過是短暫的一瞬。有時候回頭想想,難免會覺得可笑。所以我喜歡龍淵閣,不用去爭什麽搏什麽,平靜地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就好了。”

“但是雲滅這樣的人是不會同意這種想法的,他們天生就是那種一定要站在高處的人。要不然我幹嗎會那麽佩服他,他竟然真的為了保護你而放棄了自己所追求和持守的東西。我太明白那種想法了,以他自己的力量,未見得就不能保護你,但他不願意你受一點苦,為此他寧可委屈自己。”

“你放心,雲滅一定會回來的,我從來不曾懷疑這一點。能殺死他的人,大概還沒有出世。我已經可以看到雲家的大門了,你就安心等著吧,等著那小子回來。老實說,我真的很想看到喝喜酒的時候他會是怎麽樣的一種臉色。”

五天之後,雲州,穀玄域。兩個自以為聰明絕頂的倒黴俘虜睜圓了眼睛。

“你能想象到……穀玄域會是這個樣子麽?”胡斯歸的口氣活像是不小心吸入了迦藍花粉。

“我說我想到了,你會相信嗎?”

“我不信。”

“那我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