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奪命金簪 第一章 血色喜宴

季秋白露,天公作美。

紀如一今日起了個大早,精心梳洗打扮一番後,便急匆匆地奔著趙府而去。

前些日子,新任禮部尚書趙知儒的嫡長子趙新澹即將大婚的消息一傳出,立即轟動了整個京都。誰人不知趙尚書終於熬死了老上司成功上位,如今又逢他的嫡子娶妻,趙家雙喜臨門。烈火烹油,這樣的熱鬧,誰不想蹭一蹭?

今日,如一是受邀前來趙府為女眷們設計妝發首飾的。她從六歲起就跟在師父齊明遠底下學習首飾設計和製作,十幾年來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早就對各種飾品的材質選擇、款式設計、製作工藝、搭配技巧等爛熟於心。除此之外,如一還有一手翻新老舊首飾的絕活兒。再古舊的物件,到了如一的手中,經過她的一番淬火和添彩,都能重新煥發出古飾特有的光彩和獨特魅力。三年前齊明遠因傷退居二線,如一便獨挑大梁,一改師父以往“來者不拒”的經營思路,專門給一些貴族小姐設計專屬定製的首飾和妝麵。幾年下來,憑著過硬的手藝和良好的口碑,她在京都的貴人圈內已小有名氣。所以,在趙府大婚這麽重要的日子裏,為趙府的女眷設計喜宴當天的飾品妝容這樣的大事,理所當然地就落到了如一的身上。

昨天半夜下了一場急雨,趙府門前那棵丹桂被打落了不少花蕾。天還沒亮,趙府管家就讓小廝將門前灑掃幹淨。天光大亮後,那丹桂樹下的空地陸陸續續停滿了車馬,直到未時,仍有馬車堵在外頭。

如一看著外頭這車馬的規製和數量,心裏暗自咂舌:這樣的大場麵,怕是跟皇族相比也不遑多讓,想來嫁入趙家的這位新嫁娘,也算得上是風光無限了。

然而此刻不是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在下人的指引下,她順利地進入了內宅。早在三個月以前,如一就已根據趙府各位夫人小姐的長相氣質,設計好了她們在喜宴上要佩戴的首飾和配件,繪製好的圖紙也跟趙府確認過。如今這些飾物都已經製作完畢,如一隻需要協助她們進行搭配和打扮,今日的工作也就算大功告成了。

然而輪到趙府二小姐裝扮的時候,如一卻接連碰了幾個軟釘子。因為母親沒有請自己喜歡的妝娘過來,趙二小姐心中頗有怨言,處處故意為難如一,一會兒指著如一專門為她設計的白玉發簪說俗氣,一會兒又覺得嵌寶的頭麵過於老氣。

就在如一覺得難為情的時候,她偶然間一抬頭,發現院中的石榴花開得正豔。

如一微微一笑,心中已然有了主意。她來到被石榴花簇擁的窗棱邊上,伸手摘了兩朵鮮花,又打開隨身的工具箱,從裏頭翻出一卷金絲。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一支精巧別致的金絲石榴發簪就問世了。

趙二小姐畢竟年紀小,看到這麽新奇的東西,一時間入了迷。待如一為她精心裝扮搭配後,女眷紛紛圍上來稱讚,趙二小姐揚了揚頭,臉上總算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工作順利完成,東家小姐個個都很滿意,如一也算是鬆了一口氣。

申時二刻,大婚儀式已成。參加喜宴的諸人剛剛入席,正是桌上觥籌交錯、眾人酒酣耳熱之際。

作為貴賓,如一被安排在府中專門招待女賓的花廳就座。花廳中的女客,多半都是來賀喜的官員家的內眷。大家閨秀嘛,自然懂得自律矜持,可仍有那年紀小又好奇心重的女孩子,時不時將目光看向專門招待男賓的中廳,企圖通過茂密的花木縫隙,瞧一瞧中廳裏吃酒暢聊的那些年輕俊逸的郎君們。

如一坐在偏角落的位置裏,看著一屋子的芳澤鬱渥、花團錦簇,忍不住露出一個淺笑。她饒有趣味地品咂著各位小姐夫人的穿著打扮和衣服首飾,心裏暗暗慶幸這次不虛此行。

這時,她忽然看到了一個女子的側影。那女子身穿一身杏黃色的衣裙,坐在花廳靠邊的位置,獨自吃著茶。杏黃色是今年京都的流行色,穿的人頗多,所以並不起眼。可那女子發上的金簪卻極為獨特,似是很久沒淬過火,色澤有些黯淡,樣式也不是近些年流行的新款。

雖然那女子跟她隔了好一段距離,看不清那發簪的具體細節,但隻這麽驚鴻一瞥,如一頓時眼前一亮!

她肯定沒看錯,那支金簪一定是古物,年頭起碼在百年往上。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戴著金簪的姑娘突然起身,一直候在一旁的丫鬟立刻跟上,主仆二人一前一後離開了花廳。陽光透過樹木投射下來,恍惚間,那女子頭上的金簪中似有五彩流光,一閃而逝——

剛才那一瞬間,如一甚至覺得自己眼花了。隨後她心裏驟然一緊,莫非那是……

來不及多想,她趕緊起身跟了上去。

然而事情就是這麽不湊巧,她還沒走出花廳,卻遇到十幾個手捧食盒的丫鬟,她隻能側身避開。就這麽被阻了半盞茶的工夫,那主仆二人已然不見蹤影。

如一悻悻地往回走,心裏著實覺得無比可惜。剛才那一幕她絕對沒有看錯,隻是她還沒能驗證一下她的想法,那人已經走遠了,看來她隻能回去守株待兔了。

就在這時,如一忽然覺得腹痛難忍。她攔下一個路過的丫鬟,問明茅廁的位置,快速趕了過去。出來後,她本想往花廳方向走,然而她到底還是對趙府不夠熟悉,走著走著,她忽然發現人越來越少,院子也越來越安靜,就連賓客的吵鬧聲都已經聽不見了。

她這是……又迷路了?打小她就是個路癡,從來都不辨方向,小時候沒少讓她師父頭疼。沒想到今天就這麽片刻的工夫,她竟然在這種地方迷路了!這要是傳了出去……

如一頓時覺得自己想哭。她就跟無頭蒼蠅似的亂走了一段路,抬頭一望,前方不遠掛著兩盞紅燈籠,還有兩個紅綢結成的碩大同心結。

這……這是到了內院……莫非是婚房?

她正要轉身離開,房門突然從裏麵被推開,一個人走了出來。那人身披鬥篷,梳著未婚女子的發髻,頭戴金簪。出門時,那女子下意識地挽了一下額前發絲,手肘帶起了披風,胸前露出一團醒目的殷紅色。

正在錯愕間,如一突然感覺身後有人影一晃而過。未等她反應過來,後腦已經被人用棍子狠狠地來了一悶棍。

劇痛瞬間襲來,一陣天旋地轉後,她倒在地上,昏迷過去。

……

“小姐,今天後廚太忙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喜歡吃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外麵隱約傳來了說話的聲音,如一才悠悠醒來。她撫摸著腦袋,好半天才從迷糊中睜開眼睛。

這是哪兒?她怎麽會睡在這裏?

入目之處是一雙紅色繡鞋,腳尖上繡著一對鴛鴦,繡鞋兩側繡的是層層不到頭的盤金回紋。

一名女子身著嫁衣,躺在淩亂的被褥上,麵部朝上,看上去像是睡著的樣子。

如一站起身,顫顫巍巍地往前走了兩步。

五感慢慢恢複,她的鼻子裏聞到了一股子濃鬱到令人作嘔的百合香。

緊接著,一張可怖的臉闖入了她的視線。不,那已經稱不上一張完整的臉了,那張臉上的皮肉已去七八,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白生生的骨頭,像是被什麽野獸啃食過。唯有一雙眼睛還好好地嵌在眼眶之中,正怨毒地瞪著來人。

驟然看到這麽血腥的畫麵,如一嚇得一個踉蹌,被腳踏一絆,直接趴在了屍體的小腿上,與女屍來了個“親密接觸”,雙手和素淨的裙擺上瞬間染上了大片的血跡。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一陣眩暈感如波濤般席卷而來,胃裏隨即開始翻江倒海,四肢已經漸漸不聽使喚,冷汗一層一層冒出來。兒時的記憶不斷浮現在眼前閃回——血衣,白幡,上吊的母親……

此時,房間的門被人推開來。

“小……小姐?”

來人是個丫鬟,正好和如一碰了個對臉。丫鬟的目光一轉,結果就看到自家小姐直挺挺地躺在**,臉部稀爛,血肉模糊。

“快來人啊,殺人啦!”

聽著丫鬟那撕心裂肺的慘叫,如一隻覺得頭痛得更厲害了。

今日出門前她確實沒看皇曆,合該她倒黴。

丫鬟的叫嚷很快就吸引了旁人的注意,來得最快的是趙夫人。趙夫人顯然也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她隻看了新娘的屍體一眼,整個人就癱軟下去。

新郎趙新澹聞訊後匆匆趕來,臉上還帶著醉酒的紅暈。他一把撩開床幔,枉他一早做好了心理準備,還是新娘的慘狀嚇住,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忍不住趴在牆角嘔吐起來。

看到不省人事的趙夫人和吐得昏天暗地的趙新澹,如一心中一陣發涼。

不到半盞茶的工夫,看熱鬧的、管事的、關心事態發展的……婚房已經被裏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趙府上下雞飛狗跳,尖叫聲此起彼伏,趕過來的人,全都跟看鬼一樣看著渾身是血的如一。

如一第一次享受了萬眾矚目的……眩暈感。

就在她懷疑人生的時候,人群突然分出一條小路,隨後人群中傳來一陣丫鬟小姐們壓抑不住的狂喜:

“啊,快看,魏公子!”

“他?他就是丞相大人唯一的嫡子?”

“是他!上次侯府壽宴時我遠遠瞧過一眼,真真如同畫中人一般英氣!”

“哎呀呀,他看過來了!”

……

幾個膽子大的小娘子一邊小聲議論著,一邊麵色羞紅。如此肅穆可怕的凶案現場,竟然詭異地湧現出幾分融融的春意。聽著這外麵的議論,如一有那麽幾個瞬間感覺自己怕不是走錯地方了。

下一瞬間,如一突然理解了那些小娘子為何如此花癡了。

眼前的這位年輕公子,一身青衣華袍,黑發如瀑,眉如刀鋒,目若朗星。

嘖嘖,果然生得俊俏,怪不得那幫小娘子個個麵紅耳赤。

“她就是那個被當場抓住的疑犯?”

青衣公子的聲音悅耳好聽,但是透露著一股子不容褻瀆的壓迫感。

“就是她!奴婢剛進門時,她正趴在我家小姐身邊……大人,可一定要為小姐做主啊!”

小丫鬟的哭泣很有感染力,一時間,就連如一本人都覺得自己罪大惡極,怕是下十八層地獄都不解恨。

“你是誰?為什麽出現在新娘的房間裏?”青衣公子不緊不慢地問。

狂潮般的記憶瞬間洶湧而來,如一又開始頭痛了。被人冤枉成凶人犯也就罷了,還要被這麽俊俏的郎君當成殺人犯來質問,此刻她恨不得當場在地上摳出一條地縫來,當場鑽下去。

如一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衣裙完整,身上好像也沒少什麽,但是很快,她在自己的手上和裙子上發現了大片血跡。鮮血白裙,看上去異常紮眼。

完了,這次可算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又是一陣劇烈的頭痛襲來,如一剛想辯解,卻見那丫鬟目露凶光,死死地揪住了如一的手,一副隨時撲上來咬她一口的模樣。此刻她感覺渾身上下都使不出絲毫力氣,隻能蔫蔫地任丫鬟拖著,眼睛直愣愣地盯著青衣公子腰間的玉佩。

等等,那枚玉佩上雕刻的不是常規花紋,而是兩行篆字。

如一頓時心中一喜——那是大理寺的令牌!

青衣公子被她盯得一愣,轉頭解下腰間的墨玉玉佩,遞給貼身的長隨。

“長秋,你拿著我的令牌去找趙尚書,請他幫忙把今日邀請的賓客名單找出來。另外派人將趙府嚴密封鎖起來,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許離開。”

長秋領命,即刻驅散了新房外圍觀的人,半暈厥的趙夫人也被丫鬟攙扶回房。

空氣頓時安靜下來,唯有揪著如一不放的小丫鬟還在不停哽咽。

“在下大理寺正魏淩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