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 一

你的慶子,現在在哪,在做什麽,你知道嗎?

真的是一模一樣。自行車後座掛著一個網球拍,估計是剛打完網球吧。她們剛超過我,一眨眼的工夫,便以風馳電掣般的速度疾馳而去。寬闊的道路旁筆直排列著落葉鬆。我遠遠望著她們,隻見兩個少女張開雙臂,身體幾乎站立著蹬車,像跳舞一樣揮舞著雙拳,還嫻熟地唱著英文歌。歌曲時不時伴著口號聲,感覺是不入流的流行歌或學生聽的歌。低沉的歌聲中,隻有振奮的口號聲異常響亮,離得遠了,便隻能聽到口號聲了。雷雨過後天空剛剛放晴,真是神清氣爽。她們的皮膚還有曬痕,無拘無束地穿著短裙,儼然一副少女們在輕井澤避暑的景象。但那背影令我愕然震驚,甚至感覺眼前的一切隻是中年人做的一場病態的夢,那少女竟和昔日的你一模一樣。

你一定還記得慶子今年多大了吧。我可是數著手指頭算日子呢,雖有些困難。回想起來,我們不再談論慶子,或者說避而不談,已經十幾年了吧。

慶子這個亡靈!

你難道不覺得她是個亡靈嗎?如果那騎自行車的少女是慶子,那個十幾年來為你我心靈蒙上陰霾的慶子,你還會感到被你拋棄的孩子可憐或不幸嗎?

去打高爾夫球的路上,我問朋友:“這片落葉鬆林(不隻是落葉鬆,也有不知名的雜樹)周圍鮮有人家,應該是空地吧?”他說並不是空地,而是一片很大的院子。外國女人也經常在這條路上邊走邊唱。不過我倒覺得,與西方少女相比,模仿這種風俗的日本少女更加活潑健康,至少看上去是這樣。如果所有看似明亮的東西都是謊言,那麽你所舍棄的孩子,她那灰暗的身世,若不是謊言那又是什麽呢?

倘若騎自行車的少女是慶子,她再見你時,會為你陰鬱的麵容而驚訝無比,也許還會蔑視你。我們也想擁有蔑視別人的自由啊。對不起,我們已經許久未見,我卻說你有著陰鬱的麵容,是我的壞毛病。這不正和你認為被拋棄的孩子不幸福如出一轍嗎?

我來到這裏後就想,或許西洋畫中的天使,並非憑空幻想。西方人真的很漂亮,尤其是小孩。孩子們的聲音甜美清澈,如果不是在童女時代就擁有這樣的聲線,恐怕以後是唱不了女高音和女低音的。古寺的院落裏,一個幼小的姐姐把弟弟抱在胸前,騎著驢子向前走著,旁邊是一株在輕井澤極為稀有的、高大的垂枝櫻花,已經泛黃的葉子從下方的枝條一片、兩片地飄落下來,讓我不禁想起了留在鐮倉的孩子。

從明天起我要去觀看網球比賽。

西方人好像大多喜歡養蘇格蘭梗犬,我卻不喜歡。有種說法是把蘇格蘭梗犬帶到別墅的話,小鳥會變少。

此外,盛夏時節,這裏還有商店售賣冬季的皮貨以及聖誕卡,據說是因為來避暑的西方人會去店裏采買必需品。也是因為如此,這裏也開設了很多神戶和橫濱的女裝店,住在鄉下的人都會來店裏縫製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