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塵埃落定入師門

將近卯時,天色尚漆黑一片。

入雲山,古鏡室,黑白無常折騰了一個晚上,隻略略打了個盹,眼看已經到了卯時,滿牆的銅鏡仍是死寂一片。

兩人麵麵相覷,皆是麵如死灰。

黑無常長籲:“為今之計,也隻能再勞煩師父了!”

白無常猶豫道:“也不知道師父他老人家現在得不得空?”

黑無常道:“如今也沒別的辦法了!”

白無常道:“隻能如此了,那就按之前說好的,就說剛剛不知怎的就突然一下全都沒了鏡像!”

“走吧!”

白無常打開門,黑無常正要踏足而出,前者突然大叫一聲,將後者嚇了一大跳,直接摔了個屁股蹲。後者大怒,正欲理論,卻見前者手指鏡牆,手舞足蹈,怪叫不止。

“好……好……好了!”

黑無常回過頭,果然見到每麵鏡子都出現了幻林上的景象,頓時由怒轉喜,從地上一股腦爬了起來,跟著亂叫亂嚎。

“鬼叫什麽呢!”

一聲厲喝打斷了兩人的“胡作非為”。

黑白無常望見來人,立馬垂手站好,恭敬行禮。

來人是錢濟來,依舊板著臉訓斥道:“你們亂叫什麽呢?成何體統?”

“弟子知錯了!”白無常小心解釋,“剛剛古鏡全都沒了鏡像,弟子們正彷徨無計,忽又恢複如初,這才狂喜發癲,壞了規矩!”

錢濟來眉頭稍蹙,道:“昨晚除了妖獸反常,其餘可都還好?”說話的語氣已經緩和了許多。

黑白無常生怕多生事端,便道:“都還好!”

錢濟來點了點頭,心中暗鬆一口氣,邁步來到鏡壁之前,大眼掃過,考生基本上成兩個梯隊,活動在山腰上下。正要轉身,卻望見竟有一人橫臥於山頂石碑之上,初陽撫麵,口水直流,睡得那叫一個香甜。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趙心一。

要知道,山腰之上的幻陣在昨晚雖有減弱,但對這些考生來說還是很強的。按計劃,今明兩天才會撤去絕大部分。可趙心一卻在第二天早早登頂,這是近百年未曾有的先例,饒是見多識廣的錢濟來也有些吃驚,手指趙心一道:“他是什麽時候上去的?怎麽上去的?”

黑白無常對視一眼,皆是驚愕萬分,他們也是在錢濟來的注視下才注意到趙心一的存在。白無常心思急轉,道:“這小子折騰了一夜,後來夜色太深,弟子兩個也沒看太清,不知道他用了什麽怪招!”

“莫不是他身上有什麽法寶?”黑無常猜忖道。

錢濟來沉思不語。

……

第七日正午。

第二科登山正式結束,正如趙心一所料,所有的考生,除了那些買了趙心一請帖的,都有驚無險地登上了山,通過了考試。大致分為三個梯隊,第一梯隊於第六日正午前後登頂,共有兩人,燕文濤和燕紫玉。八九成的考生都屬於第二梯隊,於第六日晚間登頂,林深語、張薇、張成、姚睿都在此列。第三梯隊僅有包括劉青林在內的數人,於第七日上午登頂,大都是平日從未吃過什麽苦頭的富家子弟。

趙心一自己則是個例外,並不在前幾列之中,單為一列,領先第一梯隊將近四天的時間,開創近百年未有之先例。至於是怎麽登上山頂的,他自己都不甚清楚。

要不是早知他無靈脈沒有修行天賦,恐怕飛龍學院早就鑼鼓喧天地大肆慶祝起來了。也正是這麽個突出成績,為他帶來了麻煩。當日,執法長老便親自查問了他,他隻說自己蒙眼封耳一陣亂闖,竟然陰差陽錯闖到了山頂。執法長老親自搜了他的身,黑白無常又將他的東西翻了個底朝天,連鞋底都沒放過。最終,都未找到舞弊的寶物,卻找到了七株靈藥。

一時間,飛龍院再次沸騰,一眾長老肉痛,一眾弟子則是眼饞不已。

因為此事,幾大長老還專門開了個會,分歧比較大。首先是趙心一的成績,一半人認為趙心一連靈脈都沒有,不配擁有這樣的成績,建議直接將他的成績作廢;另外一半人認為應該尊重考核結果,承認他的成績。雙方爭執不下,最後還是錢濟來力挺,這才正式定了趙心一甲上的成績。許多長老對此大為不解,明明是他在第一科羞辱了趙心一,現在卻又力挺,難不成是他心中有愧,有意彌補?但他可不是這樣的人啊!再者是靈藥的處置,半數人認為應該將趙心一摘的靈藥全部沒收。另一半人則認為應按成例,全歸趙心一所有。最後,院首親自拍板,按照成例,所有靈藥歸趙心一所有。

塵埃落定,第二科得甲者隻一人,趙心一,甲上。乙上者兩人,即燕文濤等兩人。餘人皆是乙中和乙下的成績。這麽個成績幾乎讓所有人都很意外,尤其是得知趙心一的成績時,眾人一片嘩然,有人不屑,有人嫉妒,議論紛紛,劉青林更是恨得咬牙切齒。

趙心一本人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甚至難過得想要一死了之。見到了老道士,心中僅存的一絲僥幸徹底破滅,雖早有些許準備,但現實真的到來,還是難以接受!他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修行,為師父也為自己報仇,跟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甚至是這個世界,好好講講道理——任何一個人,任何一個性命被踐踏,都將付出同等的代價!

第三科,品行。

眾人拖著疲憊的身體跟著兩位戶部侍郎來到飛龍殿前,紛紛猜想這科該怎麽考,一想到登山一科的經曆都感心力交瘁,力不從心,隻盼這一科能簡單些。

眾考生殿前站定,禮部尚書請飛龍院副院首解說第三科,錢濟來朗聲講話。第一句話就驚呆了眾人,據他所說,這一科在入院之前就已經考完了。一眾考生麵麵相覷,皆是一臉茫然。錢濟來繼續解釋,原來,到武寧城之後,第三科考試便已經開始,眾人遇到的一些乞丐、路人、商販、騙子或惡人都有可能是飛龍院的某位長老裝扮,考核大家的品行,有無仁善之心,是否是誠實之人。

趙心一暗道不好,錢濟來已經發現自己造假販賣英才帖,還在第一科羞辱自己,擺明是憋著什麽壞要整自己,這次又落到他的手裏,肯定又是個丙下的成績,這次想進飛龍院怕是不可能了。

接下來,錢濟來直截了當地公布大家的成績。甲上者十人,燕文濤、燕紫玉等;甲中者二十人,以林深語為代表;甲下者五十人,張薇、張成、姚睿和劉青林均在此列。

趙心一手心冷汗越捏越多,尤其是聽到林深語卻沒聽到自己的名字後,心下將錢濟來給罵了個狗血噴頭。

錢濟來打了個噴嚏,繼續公布成績:“乙上者,七人,趙心一……”

趙心一以為自己聽錯了,趕忙望向了林深語,後者點了點頭,他這才放下心來。按規定,凡是兩科成績在乙中以上,便可正式成為飛龍院的弟子。想到此,他不禁喜出望外,暗地裏將滿天神佛所有叫的上名號的都感謝了個遍。

隻有進了飛龍院,才有希望為師父報仇,為自己從未見過麵的雙親報仇,才有可能再見到師父——雖然隻是幻象。

錢濟來宣布完第三科成績,禮部尚書隨即公布入榜名單。不出趙心一所料,所有有靈脈的考生均通過了考試,隻有幾個屬於有驚無險。

公布名單之後,禮部尚書慷慨激昂地恭喜入榜弟子正式成為青狼局的一員。

飛龍院將所有的弟子分成四個局,即青狼局、金豹局、白虎局、蒼龍局。青狼局,多是新入門的弟子。金豹局,修為到了築基期的弟子。白虎局,修為到了金丹期弟子。蒼龍局則是修為到了元嬰期的弟子。

其中,蒼龍局已經空置了近百年,一個弟子也沒有。白虎局也隻有一名弟子,僅當今太子燕遠成一人而已。

接下來,便是收官環節,拜師。趙冉帶著一眾考生進入飛龍殿,授業師長按照先後順序開始擇徒。趙心一不知道他們這個順序是怎麽定的,胡亂猜測可能是通過抓鬮抓出來的。事實上,還真被他亂猜給猜中了。

執法長老歐陽啟吉率先登場,同時他還兼著四監之一的經法監監首,既掌飛龍院刑法又掌所有修行經法,乃是飛龍院的實權人物,為人素來嚴肅。今日很難得,他那張嚴肅老臉此刻卻滿是笑容,毫無意外地挑走了燕文濤等一眾十人。後麵的師長麵色都有些難看,連趙心一都能看出恨意來。

接下來,燕紫玉、劉青林、張薇、張成、姚睿等人紛紛被挑走,林深語也被廣聞監新任監首給挑走,據說這監首昨天才剛剛上任。

趙心一見到此人差點驚掉下巴,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在錢北院見到的那個,趕緊向旁人打聽這人來曆。

聽人說,這位便是當今院首的師弟,玄竹七老之一的長結真人,高天誌。

“長結真人?”趙心一有點不敢相信,見到眾人紛紛肯定,他一下握緊了拳頭,原本還怕要尋這個不共戴天的仇人得花費不少工夫,沒想到這家夥卻近在眼前,偷偷召出風刃,藏在掌中,默默混在人群之中,悄悄靠近長結,等待一擊斃其命的時機。

好容易等到長結分神,正要出手,心湖突然響起一個人聲,像是一道驚雷。

“小子,你要自尋死路嗎?”高山寒語氣冰冷,“你真以為這一刀能殺死他?”

趙心一冷哼一聲,根本就不搭理他。

“小子,你知道那老道士在散去之前說了什麽嗎?”高山寒語氣冰冷。

一下被捅到了最柔軟的地方,趙心一忍不住開口道:“什麽?”

高山寒道:“他求我護你一世周全!你猜我有沒有答應?”

趙心一冷哼一聲,不屑再搭理他。

高山寒冷冷道:“無知又愚蠢的小子,實話告訴你,要不是本祖師幫你掩蓋殺意,你現在早就身首異處了!你還想憑這麽一把小孩子的玩具殺了他?”

趙心一渾身一僵,雖然很想反駁,但他清楚高山寒所言不假,眼珠子一轉,開口道:“我們一起出手殺了他!”

“你也太高看我了,咱倆聯手,死一雙!”

“他真有這麽厲害?”趙心一有些不信,因為他可是親眼見識過高山寒的手段。

高山寒淡淡道:“要不然趙老頭怎麽可能會著了他的道?”

趙心一還待反駁,卻見全場所有人都望向了自己,不由全身一緊,驚出了一身冷汗。

“怎麽回事兒?被發現了?”

錢濟來道:“哪位願收下這最後一位考生?”

原來,經過一番爭搶,全場隻孤零零地剩下趙心一一人,雖然他成績不錯,第二科更是驚豔,但在眾師長眼中依舊是個沒有靈脈的廢柴。

趙心一暗暗鬆了口氣,悄悄將風刃收進儲物袋。

“他連靈脈都沒有,收了有什麽用?”

“就是,我們也不缺這麽個仆役!”

就這麽被眾人盯著,受人冷嘲熱諷,饒是趙心一仍覺尷尬。他望向了錢濟來,像是見到了救命稻草,眼珠子一轉,小聲道:“喂,老頭,你給我找個師父!欠我的債就不讓你還了!”

他的聲音雖不算太高,但也遠沒到除了錢濟來別人都聽不到的程度,一眾長老紛紛望向了錢濟來,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樣子,暗自猜忖兩人到底有著什麽樣的債。

錢濟來憋得老臉都紅潤了,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本來,按他的計劃,他會再三催促眾人收下趙心一,結果自然是一眾人現場“入定”,無人肯答應,這個時候他再站出來勉為其難將其收下,不但保住了自己的顏麵,還會被人稱讚以大局為重不計個人得失。哪曾想,這家夥如此大膽,竟敢公然威脅自己。

如今,倒成了自己騎虎難下,收了他,坐實了自己欠他債,不收他又非自己本意。越想越氣,一腳踹在了趙心一的屁股上,差點將後者踹了個狗吃屎,嗔斥道:“你這臭小子,狗嘴裏吐不出個象牙來,為了不讓你禍禍別人,我今天還就偏收下你了,可不是因為你那幾兩破銀子,而是因為可憐你!”

飛龍殿一片嘩然。

趙心一一邊揉著屁股,一邊瞪大了雙眼,滿麵不可思議。在他想來,最不可能收他的便是這位錢濟來,之前之所以那麽說,一是為了轉移大家部分注意力,趁機報複一下這個先前讓自己難堪的老家夥;二是看能不能瞎貓碰上個死耗子,總有個把跟這老家夥不對付的吧,他借機“公報私仇”,利用自己副院首的身份,為自己強勢定個師父。卻沒想到,最後竟是這麽個結果。暗道:“完了!他手握我的把柄,又叫錢‘借來’,天生與我相克,以後他要折磨我還不是信手拈來?”馬上嬉皮笑臉行禮道:“感謝副院首厚愛!但小子天賦極差,唯恐壞了您的一世英名,不如您給調換個師父?”

此言一出,飛龍殿陷入了詭異的寂靜,各位已經覓得“佳徒”的長老都不著痕跡地後退了一步。

錢濟來這才算徹底明白這個臭小子剛才安得是什麽心,感情一開始就沒考慮自己,倒是自己熱臉貼了個冷屁股!又是一腳踹在了趙心一的屁股上,怒道:“老頭怎麽可能由著你去禍禍別人!”

趙心一心如死灰,一眾長老忍不住都叫了聲“好”,喝起了彩。

又算是一個皆大歡喜的局,禮部尚書歡歡喜喜安排眾弟子敬拜師酒,正式拜師。趙心一手捧酒杯,心中五味雜陳,眼裏淚珠滴溜溜打轉,一句簡單的師父愣是怎麽也叫不出來。

錢濟來有些莫名其妙,調笑道:“你小子剛剛還膽大包天,這個時候知道害怕了?知道落到我的手裏沒有好果子吃了?”自己把自己都逗樂了,“現在想後悔,已經晚了,準備接受老頭的雷霆之怒吧!”

趙心一忽然想到老道士以前嚇唬自己的模樣,再也繃不住,大哭了起來,引得眾人紛紛側目。

眼下這個場麵倒像是師父欺負徒弟,錢濟來以為這家夥又在搞鬼,故意陷害自己,心中痛罵,一把奪過趙心一的敬師酒,一口給幹了,手拍趙心一肩膀,拍得後者全身發麻,開口道:“好徒弟,不要激動,快快起來吧!”

趙心一身不由己地站了起來,趕忙擦拭眼淚。

拜師禮罷,禮部尚書長出一口氣,到此,他的任務算是全部完成了,這些弟子的師兄師姐將把人接走,帶進他們師門的小院,安排衣食住行。

飛龍院的弟子們都跟自己的師父住在同一個院落,同門師兄弟師姐們皆住於此,既方便徒弟向師父請教,又方便師父使喚徒弟。如果一個院落不夠,可以再起一個院落。不過,近些年已經很久沒發生過這樣的事了!

領趙心一走的不是別人,正是黑白無常。兩人見到趙心一這個“老相識”,表情都甚為精彩,既有不可思議,又有同情憐憫。趙心一自覺是自投羅網,遇到的都是冤家對頭,興致不高。

奇葩的一幕出現了,黑白無常歡歡喜喜,嘰嘰喳喳說個沒完,而趙心一則悶悶不樂地夾在兩人之間,就聽兩人叨叨個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