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夜半鬧鬼戲青林

黑暗中,眼見老丐攜財而逃,趙心一有心拚命,卻動彈不得。

東方翻起魚肚白,林深語隱隱擔心了一晚上,覺也沒睡好,一大早便來到趙心一房前,抬手敲門,卻沒有上閂,房門兀自開了一條縫。心知不妙,趕忙衝進房中,隻見物品七零八落,混亂不堪,顯是經曆過好一番惡戰。臥榻上,趙心一被綁了個結結實實,雙目緊閉,鼻發青臉發腫,發髻散亂,衣衫不整,形容狼狽,必定剛經受過一場慘絕人寰的**。

林深語心沉穀底,抓住趙心一雙臂使勁搖晃,痛嘶道:“心一,你可不要死啊!”

趙心一猛然睜開雙眼,雙眼綻放幽綠光芒,高聲大喝道:“快抓住那老頭!”

林深語嚇了一大跳,以為是怨鬼返陽,下意識就是一拳,趙心一慘叫一聲,再次閉上雙眼,昏死了過去。

好一會兒,林深語才定下驚魂,隻見趙心一胸口起伏有序,察覺到不對,手指在趙心一鼻前一探,鼻息溫潤,平穩有力,分明就是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那一拳不是“降妖”,而是雪上加霜,悔恨不已,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臉上,用力著實不輕,打得自己火辣辣地疼,不禁倒抽涼氣。本還想再來一巴掌,看看手掌,心想也是亡羊補牢,於事無補,略一猶豫便作罷了。趕緊替趙心一鬆了綁,又想將功補過,一口氣跑下樓,想出去買些吃食,剛到門口,突然心頭一緊,生怕趙心一這邊再遇變故,隻得叫來店夥計多使了些銀子請其幫忙代買。

他這邊趕緊返回趙心一臥房,打開門,卻見門前站一人,正直勾勾地望著自己,嚇得他雙腿發軟,險些癱倒在地。看清這人正是趙心一,這才鬆了口氣,愧疚道:“那個,對……”

“快找那老丐!”趙心一話未說完,人已經跑了出去。林深語趕忙追了上去,越追越遠,使出全力,竟還是跟不上。

趙心一越跑越快,越跑越吃驚,突然發覺自己的六識再次變得極其敏銳,比之剛剛蘇醒那天猶有過之,周遭過往行人形容樣貌、一舉一動在他的眼中皆變得無比清晰,仿佛整個世界都變得更慢、更真切了。不過,他心裏也清楚,即便如此,要找那個活該挨千刀的老頭依然猶如大海撈針,隻是不願就此放棄那大把銀票罷了。

半天的工夫,林深語早不知被落在了什麽地方,他自己也已經走馬觀花地轉遍了整個主城區,但根本沒能找見那老頭一點蛛絲馬跡,雖心有不甘,卻也隻能就此作罷,尋到林深語再從長計議。

一想到又是尋人,不由一陣頭大,但這一次倒是簡單。人到半途,隻見一個黑少年迎麵跑來,擦肩而過,趙心一眼尖,認出正是林深語,但後者卻未留意到他,繼續前奔。他情急之下,大叫了一聲“二狗”,林深語這才回過神來,發現了他。

“你……你……在這裏?”林深語滿頭汗水,上氣不接下氣。

趙心一見林深語氣喘如牛,全身皆已汗濕,心中愧疚,趕忙拉著後者來到街口的茶攤,要了兩大碗茶。後者一口氣便幹了一大碗,前者將自己的這碗也推到後者麵前,開口道:“慢慢喝,喝完我帶你去個地方。”

“找到那老丐了?”林深語胡亂猜測道。

一想到那老東西,趙心一就恨得牙癢癢,咬牙怒道:“再找到他,非打他個‘六親不認’!”心裏卻是明白的很,也隻能過過嘴癮,那老東西修為高深,可不好對付。

趙林兩人又說了會兒閑話,趙心一見林深語休息得差不多了,便帶他來到城南的一家“朝陽局”。

林深語有些摸不著頭腦,這朝陽局是民間的育嬰堂,乃是鼎鼎大名的高僧“普濟”親手創辦,傳世已有百餘年,專門收養棄養的嬰童,北燕境內,幾乎每個大點的城鎮都設有分號,趙心一為什麽會來這裏?難道是想收養孤兒?

隻見趙心一亮出一塊木牌,店夥計趕忙親切迎兩人入座,小跑找來掌櫃,後者笑臉相迎,又將趙心一兩人迎入內室,邊走邊開口道:“趙大善人,沒想到老頭竟能在這裏見到你!”模樣極是親切。

林深語心想:“果然如此!”看待趙心一的眼神多了幾分欽佩,也多了幾分複雜,暗自盤算自己將來該怎麽幫趙心一養這個孩子。

趙心一跟掌櫃客套兩句,兀自解開衣袍,在袍子腋下一陣摸索。便在此時,忽然有人推門而入,林深語驚了一驚。望向來人,隻見他年齡與趙心一相仿,中等身材,頭戴古樸小冠,生的是麵皮白淨,容顏俊美,渾不似市井凡人,不禁暗自自慚形穢。

再看趙心一,衣衫大敞,見到這個無禮公子,非但沒有表現出一絲不悅,反而大喜道:“你也在這裏!”

來人笑道:“聽聞你在這裏,專程過來瞧你!”

趙心一顧不上穿衣,上前兩步一把抓住來人的手,“好兄弟,跟你介紹一下。”轉向林深語,“這是我前些日子新交的朋友,名喚林深語!”笑吟吟望著來人,向林深語道,“深語,這位是我的好兄弟,名喚姚睿!”

姚睿抽出手掌,跟林深語抱拳問好,林深語訥訥的,趕緊抱拳還禮,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具體為何,他自己也一時沒有搞清楚。

趙心一則是完全沉浸在好友重逢後的喜悅之中,兩人暢聊無邊。從他們的交談中,林深語終於弄明白趙心一到底為何來到此處,也搞清楚為何他與那老丐不共戴天。原來,趙心一從劉青林那裏贏來的銀錢被那老丐搶了一大半,差點就分文不剩,虧得他深諳狡兔須有三窟的道理,這才保住了點家底。而他此次前來,也並不是過來領養什麽孩童,而是專程過來捐銀子。而且,向來視財如命的他還不是第一次捐,竟是此間常客,出資無數,在整個朝陽局都是名人,這也解釋了為何掌櫃的對他那般熱情。

一時間,趙心一在他眼中變得無比高大,全身都帶著耀眼的光芒。興許,隻有姚睿這樣的人才配做他的朋友吧!趙心一則是對他的所思所想一無所知,依舊跟姚睿談笑風生,暢快異常。

朝陽局掌櫃則是非常識趣,主動退出了根本插不上一句話的房舍,為三人準備了一大桌酒菜。趙心一跟姚睿從天南聊到海北,從九霄之巔聊到九幽冥府,無所不談,無所不說。林深語一方麵感歎他們的無所不知,一方麵更加自形慚穢,隻把頭埋到桌子裏默默吃菜。

從午時一直聊到夜半子時,姚睿不勝酒力,昏昏睡去,怎麽也叫不醒,趙心一這才告別,帶著托掌櫃幫忙準備好的東西,與林深語一同回去。

……

夢人間客棧西首小巷。

月黑風高,京城的天氣也一天冷過一天。

幾縷搖曳的微弱燈光透過客棧的窗子灑進四周街巷,西巷裏,七八個模糊的人影在巷子裏來回跳著腳踱著步,時不時有人跑到巷口左右張望幾回。

“嘭”的一聲悶響自巷子正中響起,緊接著是一陣叮叮咚咚的金屬著地滾動聲和一聲怒罵,“都他娘的該死!”

幾個來回晃**的人影趕忙聚成一團,摸黑將一團黑乎乎的物什抬了起來。借著剛剛多出來的幾星炭火,這才發現,他們抬的竟是劉青林。此刻,他全身裹著黑色毛皮子,隻露出一張肥膩的臉擺出麵目凶狠的表情。

七八個人不敢直視,小心翼翼地將之重新放回到躺椅之中。

“一群笨到要死的蠢貨!”劉青林重新躺回椅子上破口大罵,“老子的手爐呢?”

有人趕緊去尋那隻滾走的手爐,有人幫忙尋炭火,有人裝作很忙,一通亂轉,各盡所能,紛紛想遠離這塊是非之地。

“蠢蛋!”劉青林再次大罵,“撿個手爐需要這麽多的人?都是吃屎的?”

幾個人隻得灰溜溜小跑回去,還未站定。

“都他娘的死人啊?站在這裏幹嗎?還不快去看看那個死鳥死回來沒有?”

幾人如蒙大赦,飛奔向了巷口。

劉青林口中的死鳥自然就是趙心一,今夜,他們想故技重施,將趙心一再好好收拾一頓。然而,這次卻有些倒黴,趙心一像是憑空消失了,一天都未尋見他的蹤影,又等了大半夜還是沒個鬼影,著實讓劉青林恨得牙根癢。

“都他娘的死了?人呢?”劉青林滿腔怒火,四處迸發。

一個小廝捧著手爐,硬著頭皮來到近旁,賠著十二分小心,輕聲道:“少爺,息怒,息怒,您再養養神,那死鳥行李還在,估摸也該回來了!”

“都長點眼,敢不仔細,小心你們的皮!”劉青林憤憤接過手爐。小廝一邊連聲稱是,一邊替他再次裹好皮子。

不一時,再次響起雷鳴般的呼嚕聲。

小巷重得安寧,幾個小廝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分別擠在巷子兩頭,抱團取暖,不覺都有些昏昏欲睡。

寅正時分,巷子裏突然冒出一聲尖叫。

“鬼啊……”

巷子兩頭的小廝們全都一下驚醒,正好望見一個白衣吊死鬼從巷口飄來,鬼號驚叫全都往巷子裏跑。

劉青林被嚇了一跳,一個翻身,也不知哪裏就莫名絆了一下,再次從躺椅上滾落,圓木一般,咕咕嚕嚕滾到了巷子另一邊,頭撞院牆,又疼又怒。見一眾人鬼叫著驚慌跑來,一邊等待攙扶,一邊破口大罵,可嘴裏不知被塞了什麽東西,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那邊一眾人跑來,卻沒一人扶他,反倒是幾隻腳踹向了他的後背,勢大力沉,他一下就懵了,忘了疼,忘了罵,還沒反應回來怎麽回事兒,又有幾隻腳踹向了他的胸口,同樣是往死了踢的。

“啊……”

他勃然大怒,畢竟是練過,且有修為在身,一掌拍在地上,猛然起身,提腳就要飛踹,卻又沒能提起來,兩腳不知被什麽東西給纏了個結結實實,由於用力過猛,踉蹌摔倒,一個正宗的狗吃屎,卻沒吃到“屎”,臉被什麽東西擋到了,伸手一摸,竟是一個麵具,憤然摘下,黯淡的星光下,依稀可見,竟是一個舌吐三尺的白麵吊死鬼麵具。

他吐出嘴裏的物什,是個麻核!

“誰幹的……”他怒火中燒,將麵具捏了個粉碎,白色粉塵四處飄散,飄落到一眾人身上。

一眾小廝見巷子兩頭的吊死鬼已經消失不見,又見剛剛遭自己痛扁的那隻吊死鬼竟是自家少爺,不禁一陣頭大,麵麵相覷,硬著頭皮,怯怯懦懦往中間挪步。

“都他娘的是死人!”劉青林厲聲大吼。

一眾人哪敢怠慢,趕緊上前攙扶,整衣衫的整衣衫,鬆綁的鬆綁。

劉青林活動了一下腳腕,活動自如,就要報仇,突然感覺全身發癢,似是全身都有小蟲噬咬。

“癢,癢……快撓……”

話未說了,所有的小廝也喊起了癢。

一時間,所有人跳著腳在那撓起了癢。

“癢……誰他娘幹的……癢……”

……

巷口。

趙心一一手扶著竹竿,一手捧腹,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林深語立在他對麵,也是扶著竹竿大笑。隻見二人手裏的竹竿都有一丈來長,頂端各掛一襲頭戴吊死鬼麵具的白色衣衫,夜色中,衣袂飄飄,麵目猙獰,著實嚇人。

不用說,剛剛發生的一切就是這二人所為。

原來,趙心一料定劉青林沒有拿到錢,必然不會善罷甘休,便托朝陽局的掌櫃準備了這些東西。趁著月黑風高,劉青林熟睡,他先偷偷跳到巷中,悄悄將劉青林綁了,又給劉青林戴上麵具。最後回到巷口,招呼林深語一起演了這出鬧鬼大戲,將劉青林好好給捉弄了一把。

……

飛龍院,飛龍殿。

院首高坐殿首,各監首、長老分坐兩列。

院首翻了翻手裏的英才帖,率先開口道:“眾位,大家看該怎麽處理這次的英才帖造假!”

一位長老怒道:“造假之人著實可惡,竟敢冒充皇子公主公然行騙,我看他居心叵測,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將這混蛋給揪出來,嚴懲不貸!”

一位長老細細翻看了一遍手裏的帖子,嘖嘖道:“不簡單啊!這人用的是一般的紙張,卻能用筆墨仿出我們獨有的紫竹紙的紋理,就連我飛龍院的飛龍符印都仿的絲毫不差,這人一定是個符師,而且修為至少在金丹以上!”

不少人都覺此言在理,微微點了點頭。

院首道:“那他到底為什麽這麽做?憑這二百多個帖子就能亂我飛龍院?還是說這麽個金丹期的符師缺那幾萬兩銀子?”

眾人默然。

實在是太過詭異,怎麽都說不通。

院首擺了擺手道:“先不說這帖子了,大家說這些拿假帖子的考生該怎麽辦?”

一位長老道:“這些個人我都查了,都是些為富不仁的地主豪紳,對付他們,不用留情,全都關押審問!”

另一位長老道:“不可,不可,他們可以為富不仁,但我們飛龍院決不可以勢壓人!”

“難不成還真讓他們參試?”

“就該如此!”

兩撥人意見相左,大聲爭辯,互不服氣。

最後,院首拍板,所有考生均可參試。此外,他還請副院首親自出馬,接著追查這造假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