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墨家?死之當然!

新鄭城外,張家府邸。

張良看著手中的各種新奇器物,忍不住驚歎道:

“這些東西,當真都是先生所創?”

“騙你作甚?”

白洛聞言笑道。

“這……匪夷所思,實在是匪夷所思啊!”

張良忍不住驚歎道:

“想不到先生將門出身,竟然精通墨家之技,莫非先生曾經跟隨墨家學習過?”

“墨家麽?這倒是沒有。”

白洛沉吟片刻,緩緩搖頭道:

“雖說最後的墨家確實入了秦國,但是由於墨家學說實在是不適合當今天下的緣故,因此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也已經逐漸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了。雖說我也確實是土生土長的秦國人,卻是從未見過墨家弟子。”

“這……竟是如此麽?”

聽到當初的天下第一顯學如今竟然已經凋敝至斯,張良忍不住感慨了一聲,隨後又突發奇想,隨著白洛問道:

“那敢問先生,對墨家學說可是有什麽見解?”

“你是儒家弟子,如今怎麽對墨家學說感起興趣來了?”

白洛聞言好奇道。

“畢竟是曾經的天下第一顯學,又是從儒家脫胎出去的,由不得良不感興趣。”

張良拱手答道。

“原來如此。”

白洛點了點頭,隨即沉吟片刻,緩緩說道:

“墨家的學說,終究還是有些違背人性了。”

“人性?”

張良忍不住皺眉道:

“先生說的,可是道德經中所言的人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嗎?”

“不錯,正是這一條。”

如果是別的十歲出頭的少年說出這等言論的話,白洛高低也得驚歎一番。不過對方的身份乃是千古謀聖張良,那麽一切就又顯得是那麽地合情合理:

“墨子的主張乃是兼愛非攻,這固然可以讓天下之人全都安居樂業,但是他卻忽略了一點,那就是人性都是貪婪的。墨子試圖強行遏製人性的貪婪,以此來打造一個完美的世界,這無異於是癡人說夢。”

“可若是人們有辦法遏製自己的貪婪呢?”

張良聞言,有些不服氣道:

“比如說……人們通過製定律法的方式,來約束人們的行為舉動,讓他們不敢做出貪婪出格之舉?”

“通過律法的方式約束世人?”

聽到這話的白洛不由吃了一驚,他沒有想到張良小小年紀竟然就領會到了後世法製社會的精髓。不過很快他就恢複了過來,繼續對著張良說道:

“做不到的,再好的律法也需要人去執行,你又該如何去約束手中持劍的執法人呢?再製定新的律法去約束他們嗎?可是這樣又會誕生新的執劍人啊!”

“說到底,這個世界上終究還是要有一個擁有一錘定音能力的團體的。這個團體可能是一個人,也可能是一群人。但是無論如何,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這個群體是沒有人可以約束得了的,唯一可以約束他們的隻有利益。”

“利益?”

張良聞言不由好奇道。

“不錯,利益!試問一下,若是打仗非但不能給他們帶來利益,反而會損耗他們的利益,試問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會樂意打仗呢?就算真的出了一兩個這樣的傻子,幾場仗下來,他的實力耗盡了,自然也就被消滅掉了。肯本不需要墨家去約束,他自己就先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

白洛看著張良的眼睛淡淡說道。

“這……”

張良此前根本沒有思考過類似的問題,因此在聽到白洛的言論之後大受震撼。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白洛隻是用了簡單的幾句話,竟然就成功地解釋清楚了天下紛爭不斷的原因,那就是利益!

這對年少的張良影響是巨大的,這一刻,白洛在張良心目中的形象變得愈發高大了起來。

“隻是這墨家學說,難道就真的沒有一點作用了嗎?”

良久之後,張良又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按照先生的意思,這天下一統怕是已經不可逆轉了。墨家在這個過程中是逆天而行,故而會被碾成齏粉。隻是這天下一統之後呢?屆時天下隻有一個國家,自然也就不會再有戰爭。到了那個時候,墨家是不是又會重新興盛起來,大行於世呢?畢竟這墨家的兼愛非攻,是真的對人們有好處的。若是人人都能遵守,世上將會少掉許多爭執。”

“不可能的。”

然而白洛卻是微微搖頭,否定了張良的話道:

“墨家的思想根本就不可能實現,哪怕天下一統也不可能。”

“原因很簡單,不單單是國家和君王有私心,黔首們其實也是一樣的。畢竟這個世道本就不易,能夠活在世上就已經很困難了,又哪裏來的餘力幫助別人呢?”

“是,互幫互助確實是可以增加彼此的存活幾率,但是這一切的前提是互幫互助有用。試問小郎君,若是這天下遭遇了饑荒,十個人隻有一份可以活命的口糧,那麽這群人是平分這份口糧,最終全部餓死呢?還是身強力壯的人打服其他人,獨吞這份口糧活下去?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墨家的思想確實有一定的可取之處,但是那卻是建立在一個擁有無限資源的環境下的。隻有在這種環境下,人們內心的善念才會被發揮出來,生出援手去幫助別人。一旦資源減少,人們一定會優先保證自己的存活,甚至不惜為此去殺掉別人,這就是人性。”

“不要說什麽戰勝人性之類的話,我打個比方吧!如今有兩個人,一個人戰勝了人性,一個人沒有。如今遇到饑荒,戰勝人性的人將食物留給了別人,而沒有戰勝人性的人卻將食物留給了自己。在這種情況下,會發生什麽事情其實也很好想,那就是將食物留給自己的人活了下來,並且生出了更多沒有戰勝人性的孩子,子子孫孫無窮盡也!而戰勝了人性的人卻直接因此死去,根本沒有傳承子孫的資格。長此以往,世上就又變成原來的樣子了,墨家子弟被全部淘汰,墨家學說也因此消散於世。”

白洛的話其實涉及到了基因層麵的一些東西,但是他並沒有明說,而是換了另外一個方式來表述。而事實證明白洛的做法非常成功,在聽完白洛的話之後,張良理解就明白了其中的奧秘,隨即不由長歎一口氣道:

“想不到,墨家竟然是因為這種事情而衰敗的。甚至不需要別的學說來抨擊他,他自己就會將自己擊敗掉……”

說著,他又似乎想到了什麽,對著白洛行禮道:

“那麽敢問先生,這儒家和法家,先生覺得誰更勝一籌?”

“儒家和法家麽?”

白洛並沒有直接回答張良的問題,而是先低頭沉吟片刻,隨後緩緩說道:

“這個不好比。”

“不好比?”

張良聞言驚奇道:

“兩家學說孰優孰劣,哪個更加適合用來治世,這個難道不好比麽?”

“也不能說是不好比,在我看來,儒家和法家其實都存在極大的問題。換句話說,這兩個學說其實都還是半成品,並沒有徹底地被人完善。”

白洛緩緩解釋道。

“什麽!?半成品!?沒有完善!?”

聽到這話的張良徹底驚了,他之前曾設想過好幾個白洛的回答,或是儒家好,或是法家好,亦或者是兩家都好,但是無論如何,他都沒有想到白洛竟然會給出兩家都是半成品的結論。

這個直接說兩家學說都是垃圾有什麽區別?如此直言不諱地蔑視當今天下的兩大顯學,光是這個膽量,就遠不是如今的張良所能比擬的。

“不錯,儒法兩家如今其實都還是半成品。”

然而白洛仿佛沒有察覺到自己言語中的不妥一般,而是淡淡點頭道:

“先說法家,法家確實可以有效提升君主對國家的掌控能力,並且以此來增強國力,讓國家更加適合爭霸,但是法家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他無法解釋王權的來源。因為法家本身就是依附於王權而存在的,在這種情況下,它自然無法再去定義自己所依附的王權。”

“這麽說或許有點饒,我舉一個簡單的例子你就能理解了。同樣是有人造反,儒家可以扯出一大堆諸如“不忠”、“泯滅人性”之類的話語,以此來動搖敵軍的軍心,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效果。而法家則不能,因為法家隻能通過對方“違法”的借口來對對方進行製裁。但是問題來了,人家都造反了,自然就不再是你的國民。你們國家的法,又如何能夠管得了人家?因此法家是沒辦法對地方的軍心進行動搖,以達成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的。”

“這麽比較其實已經有些不公平了,因為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儒家的統治的國家中造反的數量是絕對會少於法家統治的國家的,因為儒家在日常生活中就完成了對國人精神方麵的構建,令他們不敢生出造反的年頭。反觀法家,在這方麵就要差上許多,完全無法和儒家相提並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