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丁島 前基督教時代的一位聖母

矗立於努拉吉神廟頂部的是大女神，在人們的眼中，她和生育、水有關。有時候她頭上會頂著一籃子水果；有時候會抱著一個孩子；有時候又會頭頂一個水罐；而有時候，一位被某種邪惡力量殺死的年輕神靈會躺在她的大腿上，她則在照料這位神靈。大女神掌管著一切生物的生育和成長、土地的肥力以及水的聖潔，同時，她還負責讓富饒且永無窮盡的大自然永世不斷地進行新老更替。

——克裏斯蒂安·澤沃斯，《撒丁島文明》，巴黎，1954年

與地球上的聖地聯係起來的首批自然景觀是高山、泉水和樹木。在公元前2000年左右時，宗教肯定已經在撒丁島人的生活中扮演了一個特別重要的角色，這是因為研究者在全島各處都發現了各種宗教遺址。這些聖地多半位於懸崖附近或高地上，在泉水旁邊，也可能在森林中，一般不設遮蔽。祭壇位於山頂、丘陵上或者洞穴中，一般都在流水（象征生育）附近。人們自舊石器時代早期開始，就覺得高聳的聖山離神靈更近，在經曆了千萬年的史前時代之後，這種思想也傳入到了我們所處的曆史時代中。

希臘人眼中的聖山是奧林匹斯山。高聳入雲的山峰是古代中國、日本、芬蘭、克裏特、腓尼基和整片地中海地區人民眼中的諸神居所。巴別塔和美索不達米亞的金字形塔也都是聖山的象征。撒丁島的早期居民也相信某些與眾不同的自然特征主宰著世界，處於高處的地方則存在著某種神力和魔力，所以他們便把神廟建在了遙遠的丘陵或山峰上。馬紮尼神廟位於維拉希德羅山上，差不多高700米，聖維多利亞德塞利則高700米，聖盧拉德奧魯內位於距地麵487米的地方。這些遺址附近都有泉水或噴泉存在，研究者最近也在雅典以及阿克羅波利斯發現了這種特征。克裏斯蒂安·澤沃斯是撒丁文明方麵的法國權威，他覺得泉水也罷、噴泉或者池子也好，雖然沾了淡水的神聖地位及其重要意義的光，但這並非它們在島上有重要地位的唯一原因。自洪荒時代開始，人們就覺得水有著讓人複活和孕育新生命的威力，當基督教采用了洗禮這種儀式之後，這一思想也到達了頂峰。撒丁島上的某些泉水傳說能治好眼疾，我也曾親自造訪過蒙古的巴爾加地區，遊牧民們相信此地的泉水可以讓盲人重見光明，讓跛子正常走路。成千上萬的朝聖者們或將拐杖指向天空，或是將眼鏡掛在枝條上，以證明他們痊愈了。

很明顯，在撒丁島的最初期時，島上應該有露天神廟。當努拉吉時代於公元前11和10世紀左右降臨時，撒丁島人所建造的神廟中間已經是各種治療之泉或者水源了，具體的例子有薩爾達拉、馬紮尼、雷貝庫、洛拉納和米利斯。聖水周圍會有一道石牆或者柵欄環繞，神廟裏還有石塊鋪就，通往內殿的小徑。當某人站在聖維多利亞德塞利的頂端，俯瞰這座山間要塞下方的風景時，將會感受到一股平靜而神聖、環繞整個神廟的氣息。考古學家塔拉梅裏在1909—1929年期間挖掘了塞利神廟，讓我們對公元前600年左右時這裏的勝景有了些許了解。神廟中間是一條直通泉水的豎井，古舊的石階一直朝下延伸到涼爽的井底，朝上看去，人們還能辨識出組成了周圍牆壁的石塊。這裏的一切都已遭到摧毀，但親眼見識過之後，每個人都能感覺到這樣的泉水曾經蘊含著多麽強大的宗教力量。

我們是否有機會了解到舊撒丁島宗教的更多信息呢？我們仍無從得知他們的神話體係，不過神秘的努拉吉銅像展示了已滅絕的一種生活方式，或許這些銅像裏就隱藏著什麽秘密，肯定有一些有關撒丁島舊宗教的線索潛藏其中。長著大眼睛，厚眼皮，做工精湛的小人像告訴我們在西方有一群記憶超群的人。撒丁島的藝術就像一本未完成的書一樣，向我們揭示了這座島嶼上的古代宗教等級情況，這一等級中包括了高級祭司，男侍僧，甚至還包括樂師等階層。高級祭司穿著一件貼身的衣服，肩上還搭著一件鬥篷，左手拿著一根法杖或一個法器。澤沃斯猜想，努拉吉時期各部落的酋長們也應該是努拉吉時期宗教的最高級代表。

努拉吉銅像

女祭司們占據著非常重要的地位。從這個方麵來看，撒丁島似乎是鏈條上的某一環，這一鏈條形成於3～4萬年之前。人們在全歐洲各處都發現了舊石器時期的維納斯雕像，這是人們對神靈擬人化之後的產物，是全世界最早出現的，研究者猜測這些雕像代表的是生育女神，而古代撒丁島上的女神和女祭司畫像則有可能是這些雕像演變而來的。當我們依靠現有知識，對史前的努拉吉宗教進行分析時，第一個遇見的肯定是瑪格那瑪特（大地母親）以及她和生殖崇拜相關的地方。馬科梅爾出土的玄武岩大雕塑所刻畫的就是這類神明，波爾圖費羅和賽諾爾比周邊也出土了帶有女性特征的大理石偶像。全世界所有保存至今的女性神靈擬人化產物中，很少有比這裏的更簡潔、更持久，或者更華美的。自第一批移民從亞洲前來此地起，在經過了長達數百年的前基督教時代，並迎來羅馬人的統治之後，誕生於石器時代的“聖母”概念仍然具有生命力。撒丁島人也許使用了羅馬人的語言（順便一提，撒丁島中部的居民是全世界唯一一批現在還說這種語言的人），但他們並不會改而崇拜羅馬人的神靈。

很早之前，島民們就開始將他們的神靈畫下來了，在這類畫作中，曆史最悠久的一幅畫在了一塊長石上，石頭大概有1～1.2米高，半埋在地底。隨著時間推移，人們開始將石頭雕刻成人形，當鑄銅技術還沒得到引入的時候，古撒丁島人就已經開始雕刻神靈像了。塔穆裏的佩爾達斯·馬穆拉達斯雕塑群中，有三座雕塑存在一定的女性特征，馬科莫附近的一些直立石像也有這種特征，不過其餘的雕塑沒有。從這一點上我們可以看出石頭代表著男性和女性神明。古撒丁島人們以這些早期宗教理念為基礎，將它與銅器藝術相結合，使得這一藝術達到了令人驚歎的高度，歸根結底，其原因在於他們無時無刻不在尋求生命和信仰的源泉。撒丁島銅像最早出現於前1000年左右，並在前8世紀達到頂峰，是創造性藝術方麵的獨特例子，由於這些銅像興盛於前8世紀，所以它們的製作者應該和全世界最偉大的史詩創作者荷馬同處一個時代。到了前5世紀和前4世紀時，仍有人在製作銅像，然而，當腓尼基人征服了這裏，布匿人又前來殖民之後，銅像的生產便停止了。

當我們觀察女祭司的銅像時，能很輕易地得知她們當時所扮演的角色。她們穿著鬥篷，左手舉著一個碗，碗裏可能是獻給神靈的飲料，也可能是聖水。這些女祭司地位頗高，這也顯示出在撒丁島宗教中，泉水占有很重要的地位。這些小型人像目前正保存於卡利亞裏博物館的展示櫃中，她們莊嚴、神聖、矜持而又包含深思，雙眼凝望永恒。

通過分析這些銅像，我們還發現執行祭祀的是男祭司。巴黎國家圖書館內藏有一尊銅像，描述了一位男性，他所攜帶的背包裏裝著祭祀用的動物。卡利亞裏博物館內有其他一些負責祭祀的祭司銅像，有些人背著山羊或者水罐，或者手提著一根受過祝福的繩子。有尊祭司像僅高1.5米，它的右手舉到了與肩同高的地方，在進行祈禱。努拉吉人的祈禱姿勢似乎都和這座銅像一樣，舉起右手，掌心向外。

努拉吉女祭司銅像

克裏特島上的米諾斯文化和東地中海的其他地區在慶祝宗教節日時，都會舉行各種遊戲，並隨著音樂翩翩起舞。古撒丁島樂師的雕像十分寫實，讓人難以忘懷。他們敲打著手鼓，吹著號角，如同狂歡一般。值得注意的是，當時的宗教節日也是生育儀式。

3000—2500年前的這些信徒們和幼發拉底河中段的馬裏居民一樣，會將他們所信奉神靈的小型雕像放到神廟中，他們覺得這些神靈的象征物會接收到他們的祈禱，從而向他們賜福。如果沒有這些宗教理念支撐的話，那努拉吉人無人可比的宗教文化就永遠不可能攀上如此偉大的藝術高峰，他們的信仰轉化成了美麗的青銅器，這代表著一種將精神力量轉化為創造力的過程。

有些雕像的底座是石塊，其他一些則位於銅屑或銅針上，下端嵌入到了金屬塊或者穿了孔的石頭中。這些奇怪的附件應該有一種宗教意義，因為它們的長度特殊，十分輕薄，並且還很易碎。另外，祭壇附近的石頭凳上也有很多針，有時三個為一組地堆起來，可能象征著大地母親和與她有關的兩位男性之間的三位一體關係。

努拉吉銅像中最為精美的是女神和她兒子的銅像。卡利亞裏國家考古學博物館裏就藏有這樣一尊銅像，這尊銅像上，女神表情無比悲痛，她用臂膀摟著自己已經死去了的孩子。這尊銅像出土於烏爾祖雷附近，隻有1.2米高。聖維多利亞德塞利出土過另一尊女神和幼年神的銅像，它也隻有1.2米高。女神舉起右手，好像在祈禱一般。她的嘴唇因悲痛而扭曲，雙眼因哭泣而腫脹。人們還發現了另一尊1.4米高的銅像，女神的神態充滿了同情，而孩子的麵色卻和死者一樣平靜，以至於任何見過這尊像的人，都會被它巨大的視覺衝擊力所感染。卡利亞裏這座博物館裏還有一尊風格獨特的大理石女神像，創作時間遠早於青銅時代，高超過5米。它出土於賽諾爾比，呈簡單的十字形；但這樣一個簡單的十字形已經存在了超過3000多年，對許多當代雕塑家們來說都是很好的範例。

努拉吉女神銅像（左）和米開朗琪羅的《哀悼基督》

撒丁島許多個世紀的信仰、苦難、衝突和日常生活的證據都被工匠們捕捉下來，做成了銅像，這些銅像遍布全島。考古學家們在島上找到了鑄模和完整的各種工具，其中有一些或完整或破碎的銅錠，雙或單刃斧，還有其他一些金屬塊，以及各種銅製物件。阿比尼儲存站一地就出土了750件這樣的物品，在波爾圖托雷斯則出土了1976件。儲存貢品和宗教器具的地方往往在泉水和池子附近，這些地方可能是宗教場所。其他冶金工人和銅匠的工坊裏並沒有珠寶或者銅製人像；隻有工具、武器、鑄模和各種零碎物件，這些物件肯定要被回爐重造。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用於以物易物的銅塊。這些銅塊被敲打成盤狀，形狀類似於牛皮，上麵印有古代克裏特島的B類線形文字。由於拉丁語裏麵的“pecus”是“牛”的意思，古羅馬語的“pecunia”是“錢幣”的意思，所以我們能判定撒丁島這些牛皮狀銅盤和拉丁語的這個詞關係更近；同時，古羅馬也不太可能將牛皮當作過商品交易的媒介。根據我們的考古發現來看，撒丁島人熱愛和平，努力工作而又顧家，因為他們的畜牧業、農業和日常生活的各方各麵都十分繁榮。

研究者目前發現了四五百尊銅像，每天都有新銅像重見天日。單個的努拉吉銅像價值無法測算，它無可替代，因而可以說是無價之寶。這些銅像是對努拉吉這個民族的一種展示；而時至今日，他們巨大的自豪感、高尚的道德情操和虔誠的宗教信仰仍能體現在穿著美麗的農婦裝、前去做禮拜的撒丁島女性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