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元

“雷馬克先生,你好!一切都好嗎?”來電話的是銀行總行督察室主任尼爾森,他在電話那頭輕鬆地問道。

“哦,很好,主任,我這兒一切都很好。”雷馬克為了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費勁兒地咽了口唾沫說。

“既然是這樣,我很高興。”尼爾森說。“我也知道用電話通知你有點兒不合規矩,可是,由於我們的工作比預計的慢了些,為了加快速度,我才不得不用電話聯係,請你別介意。督察室的人明後天就到你那裏去,希望你能給他們提供方便,好嗎?如果你那裏把賬準備好了,他們的工作進度就能快不少,當天就能查完,你看這樣可以嗎?”

“可以,當然可以。”說這話時,雷馬克的心怦怦直跳。

“那我們就這麽說定了?”

“可以。”

“那好,我很感謝你,再見!”

“再見,謝謝主任的電話!”放下電話,雷馬克嘟囔了一句,“我才不感謝呢!”

事實上,雷馬克的確沒有什麽好感謝的,因為這時他的銀行少了五千元錢,如果督查人員追查起責任來,他這位經理是脫不掉幹係的。

所以,那天下午雷馬克接過這個電話後,一下子滿頭冒汗,盡管他辦公室裏的空調此刻正開著。

要說這件事其實並不複雜,大致情況是這樣的:雷馬克額外做了點兒生意,由於運氣不好,出現了一些損失,他最初隻是從自己負責的銀行“借”了幾百元來彌補。人們都知道,往往一些生意上的損失一旦有了開始,彌補起來就很困難,結果雷馬克的窟窿也是越補越大。他最近正為這件事焦慮著,可偏偏“屋漏又逢連雨天”,明後天督察室的查賬人員又要來了,這可讓他怎麽應對?

雷馬克愁眉苦臉地靠在扶手椅上,額頭兩側的太陽穴也怦怦直跳,以至於秘書小姐進來送信件時,他連頭也沒有抬。“經理,你怎麽了?是身體不舒服嗎?”秘書小姐本來是個性格開朗的人,無論見到誰都是一臉燦爛的笑容,然而她一看到經理的這種神情,臉上的笑容馬上就消失了。

“哦,我是有點兒不舒服,不過沒關係。”他有氣無力地說。接著,他伸手從抽屜裏摸出一包薄荷片,取出一片含在嘴裏。

秘書小姐見他沒有什麽大礙,就轉身離開了。“不行,我一定得想個辦法,否則我在銀行界摸爬滾打這麽多年,前途可就完了,更別說還可能背上犯法的罪名……”他一邊焦慮而痛苦地思索著,一邊又將第二片、第三片薄荷片扔進嘴裏。這時,一位名叫哈維的年輕出納員走進了他的辦公室。哈維這個小夥子的特點是做事仔細,非常拘泥於形式,盡管調來的時間不長,但他一心想往上爬的心思雷馬克還是看得很清楚。

“經理,你現在有空兒嗎?我……”哈維輕輕地說。

“哦,有空兒,什麽事?”雷馬克應了一聲。他知道,自己作為銀行經理,在上班時間處理任何相關的事務是他的職責所在,盡管哈維要說的事情恐怕他連思考的餘地都沒有了。

“經理,是這樣的,或許我是多此一舉,不過,我認為還是應該向你報告才對。”哈維一臉認真地說道。

“是的,你說吧。”雷馬克朝著他點點頭。

“你還記得那位珍妮小姐吧?我要說的是她的事,經理。”哈維說。

“哦?”

“她剛剛到銀行來了,說是要提五千元,她的戶頭上現在還有七千元。”

雷馬克當然知道這位珍妮小姐了。這是一位老小姐,曾經做過小學教師,不過現在已經退休了,據說她目前仍在一家圖書館做兼職,個人收入不算太高。

“她取錢有什麽問題嗎?是不是要開支票?”雷馬克問。

“不,她要取現金。”哈維搖搖頭說。“經理,我想你是不是該和她談談。”

“談談?”雷馬克有些不解其意,接著問道:“怎麽,她顯得心情煩亂或者是很激動?”

“沒,沒有。”

雷馬克的腦子快速思索著:珍妮小姐取不取錢是她自己的行為,按說與銀行無關,不過她為什麽要一下子取這麽多錢呢,而且還是現金?他覺得這件事似乎有點兒可疑,或許是珍妮小姐想投資……?

“哈維,你做得很對,看來我是該找她談談,幫她把把關。”盡管雷馬克自己還陷於困境難以自拔,但他出於一種責任,還是作出了決定。

“你請珍妮小姐進來一下。”他對哈維說。

珍妮小姐很快就進來了,她坐在雷馬克對麵的椅子上。她大約有六十歲,身材微胖,戴著一副眼鏡,厚厚的鏡片後麵是一雙淡藍色的眼睛,她在以一種詢問的目光看著雷馬克。

“請問,叫我來是關於錢的事嗎,雷馬克先生?”

“是的,珍妮小姐,我聽說你將一生的積蓄都存在這兒了,我們……銀行對每一位客戶都很關心。”

“啊,謝謝!我的錢存在這裏,為的提點兒利息,其實我也沒有急用的地方,因為我的退休金和社會福利金就足夠我生活了,謝謝你的關心。”珍妮小姐認真地說。

珍妮小姐的話當然是對的。“哦,我……我是擔心你是不是……呃……受什麽人的要挾?”雷馬克隻好換了個角度說。

“真的沒有!”她眨眨眼睛對他說。“我很感謝你的關心。實話說,我這次取錢是為了我的侄子比爾,因為他準備投資一項正在秘密進行的新能源計劃,一定要用現金才行。”

“比爾?”聞聽此話,雷馬克愣住了,原來她的侄子就是比爾。提起比爾,雷馬克也久聞大名,他雖然不住在這裏,但鎮上的人都知道,那是一個經常與警察發生矛盾的年輕人。

看到雷馬克的神情,珍妮小姐明白了,她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不過我要告訴你的是,現在的比爾已經改好了,他向我作過保證。”

“哦,對不起,請你原諒,怎麽說呢,這真是讓人難以置信。”由於比爾的出現,反而讓雷馬克猶豫起來了。

“可事實就是這樣,我相信我的侄子。”珍妮小姐依然堅持說。

看來,雷馬克需要改變策略了,他要深入了解一下這個所謂的新能源計劃。

“你剛才說的那個新能源計劃究竟是什麽呢?”他問道。

“大概是和發展太陽的核能有關吧,具體的我也說不清楚,反正比爾對這件事很投入。”

“珍妮小姐,我作為銀行經理,想告誡你的是,你一定要謹慎,否則就可能鑄成大錯。”雷馬克斟酌再三之後,終於說出了這樣一句話,算做是忠告吧。

珍妮小姐輕輕地點了點頭:“你說得很對,我會小心謹慎的,那麽,我現在可以取錢了嗎?”

“當然。不過,你一個女人攜帶那麽多現金是很危險的,你大概也聽說了,最近我們這裏就發生了好幾起搶劫案。”

“沒關係,我先放在家裏,比爾晚上下班後就會從城裏開車來拿的。”說著,她站起身來。

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就沒有再爭論的必要了,於是,雷馬克陪同珍妮小姐到哈維的櫃台上取了錢。

他返回辦公室後,心裏還在想著這件事,總覺得很不靠譜,“那可是整整五千元呀,就這麽輕易地打了水漂?這位老小姐怎麽就那麽固執呢?五千元呀……”

突然,他用手猛勁地拍打著自己的腦袋,“別慌,再等等,對了,她是單身一人住在鎮郊一棟白色的平房裏,嗨,我怎麽就沒有想到這一點呢?”頓時他有了主意。

雷馬克很清楚,鎮郊那棟白色平房的四周很安靜,建築和居住的人也不多,如果是天黑以後去到那兒,一般不會被人看見。下班後,他駕車來到一棵楓樹旁停下,這裏與那棟白色的平房隻隔著一條街。

“我敢斷定,天黑前比爾是不會出現的,因為珍妮小姐說過,他‘今晚’從城裏開車來,而不是說的‘黃昏’。對了,她還說他是‘下班’後,那就說明比爾有工作,因此他不可能隨便離開,也自然不會提前從城裏趕來。”雷馬克對自己的邏輯推理能力還是很滿意的。

雷馬克低頭看看手表,時間還早。不過,他長時間坐在車裏,感覺很不舒服,因此不停地扭來扭去。其實,這時他的內心也在進行著激烈搏鬥:“我怎麽能這樣,有生以來我還沒有做過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不行,我不能坐失良機,否則我的前途就毀了,這麽巧的事很難遇到,比爾要的錢跟我‘借’的數目相同,這可是救我命的錢哪!這件事不會對珍妮小姐造成什麽傷害,她自己不是說過不靠這筆錢生活嗎?幹……?!不幹……?!”

天邊的夕陽已經漸漸地沉入地平線,雷馬克摸著大腿上的襪子,心裏揣摩著:快了,估計再過半小時,天就完全黑了……快了。他焦急地等待著,隻聽到自己的心髒撲通、撲通地跳著。突然,一輛乳黃色的小轎車進入他的視線,“是比爾來了?”然而還沒等他多想,就見那輛小轎車向左一拐,駛進了一條小路,“該死!”他小聲咒罵著。

“不錯,就是他!”雷馬克遠遠地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從小轎車裏出來,隻見他長發披肩,拎著手提箱,大步地向珍妮小姐的屋子走去。

“果然來了。比爾最好是和他姑媽多說一會兒話,哪怕是半小時,這樣就更加保險了。如果比爾拿到他姑媽的錢就走,現在的天還沒有完全黑我就下手,那太冒險了,即便我用襪子套著頭,也有可能驚動附近的鄰居,如果被他們看見可就麻煩了……”雷馬克在內心緊張地盤算著。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比爾在珍妮小姐家待了不到十五分鍾就出來了,隻見他拎著箱子,滿臉笑容地走到車前,仔細將箱子放好後,就開車走了。望著比爾汽車的背影,雷馬克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他也隻好發動車子,遠遠地跟在比爾的車後。他打算一直跟到郊外,趁那裏地處偏僻,先把比爾逼到路邊,然後再下手;或者是幹脆追上去,一不做二不休……“真是荒唐!我為什麽要這樣幻想呢?本來這個計劃就是不現實的。”他不知為什麽自己先否定了。

就在雷馬克不知究竟是該跟還是放棄的時候,一個令他意想不到的奇跡出現了,他看見比爾的車突然拐進一家小酒吧的停車場,顯然他是想喝點兒酒再走。雷馬克興奮極了,心想:真是天助我也!他將車也開進了停車場,並設想著具體步驟:比爾在這兒會耽擱很長時間,他會下車,拎著手提箱,走進小酒吧,然後再拎著箱子,走出來,上車……那時我就……想著想著,雷馬克不禁得意地笑了。

果然如他所料,三十分鍾後,比爾從酒吧出來了,這時天已經很黑了,就在他摸出車鑰匙開門時,冷不防一個黑影躥了上來,照著他的左太陽穴就是一棒子,他頓時昏倒在地,裝錢的手提箱也被搶走了,那個黑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早上,雷馬克的胃口特別好,他吃飽喝足後,就穿上西服,紮上領帶,還高興地哼著歌,然後就精神抖擻地出了門。和往常相比,他今天是提前了半個小時去上班,因為到了銀行後,把錢放回金庫隻需要幾分鍾的時間。

然而天不遂人願,當雷馬克來到銀行門口時,看到一位不速之客正在等候他,這個人就是加德警長。

“雷馬克先生,你好!我知道自己今天來早了,但我覺得最好還是在你開始忙碌之前見到你。”加德警長微笑著抱歉說。

“怎麽會是他?”雷馬克感到一陣緊張,但他很快又鎮定下來,心裏想:“看他說話的態度和滿臉的笑容,估計不是為了那件事。再說了,平時我看這人也不是很精明的。”想到這兒,他的心稍微平緩了一些,勉強帶著笑容說:“哦,原來是警長先生呀,快進,快進!”說著就把加德警長領進了自己的辦公室,讓過座之後,他順手就把手提箱放在了文件櫃上。

“警長先生,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麽事嗎?”雷馬克坐在辦公桌後麵的椅子上問道。

“哦,我今天來是關於比爾的事,他是珍妮小姐的侄子,你一定知道。”加德警長蹺著二郎腿說。

“比爾?啊,我知道這個人,這麽說他又回到鎮上來了?”雷馬克不禁皺起眉頭。

“比爾昨天晚上到警署報了警,說他在酒吧停車場被人打昏,手提箱連同裏麵的五千元錢都被搶走了。”加德警長簡要地說著案情。

“五千元?這麽大的數目!”雷馬克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是的,這筆錢的確不少。我再三詢問時,比爾發誓說是他姑媽珍妮小姐給的,說是要做一個什麽特別的生意,必須要現金。隨後我也找到了珍妮小姐,她證實比爾說的是真話。”加德警長稍微停頓了一會兒,接著說:“雷馬克先生,你說說,現在的有些年輕人怎麽這樣,一遇到困難就想法去騙人,有的還用什麽苦肉計。我估計比爾也是這樣,也許他想幹點兒什麽,可手頭又沒錢,所以覺得姑媽應該幫助他。我今天來就是想和你了解一下,最近珍妮小姐是不是在你們銀行取了一大筆錢,或者是借了一大筆錢?”

“哦,原來是了解珍妮小姐取錢的事。”雷馬克頓時感到輕鬆起來。“對,她是取了,五千元整,是昨天下午取的。”他告訴警長。

“你當時勸沒勸她不要取這麽多?”警長繼續問道。

雷馬克將雙手一攤,一臉無奈地說:“怎麽沒勸,當時我一聽她要取那麽多現金,就勸她,還是把她請到辦公室裏談的,可是她一定要取,我有什麽辦法?”。

“那麽說這件事可能是真的。”警長對雷馬克的解釋表示理解。沉思了一會兒,他又說:“最近,類似她侄子被搶的事在這裏發生過好幾起,看來真得仔細查查。”

“是的,我也聽說過有好幾起。”雷馬克補充說。

加德警長麵色凝重,用手指托著下巴,重新蹺起二郎腿,顯然沒有馬上離開的意思。

這時,雷馬克偷偷瞥了一眼文件櫃上的手提箱,他暗暗地歎了一口氣,“這位警長大人怎麽還不走哇!再過一會兒就到銀行上班時間了,那錢還留在我的辦公室裏可不行。”雷馬克非常焦急,以至於額頭上滲出了細細的汗水。

辦公室外麵已經有了人員來回走動的響聲,這表明一天的工作開始了。

“不行,眼前最重要的是趕緊把錢弄到辦公室外,想法盡快送回金庫,怎麽辦?”這時,一個冒險而大膽的主意湧上雷馬克的心頭。

“對不起,警長先生,銀行已經開始營業了,我有點兒急事兒要先處理一下。”說著,雷馬克站起身來,從文件櫃上拿下手提箱,取出裏麵的現金,然後走到辦公室門口,“經理,什麽事?”年輕的出納員哈維出現在門口。

“快去,把這些金庫裏的錢平均分到各個窗口,多給各位出納備一點兒現金,以防萬一。”雷馬克幹脆利落地說道。

“是!”哈維接過錢轉身離開了。

謝天謝地!那筆錢總算送出去了,雷馬克心裏清爽極了。這時,他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下加德警長,隻見他仍然在沉思,於是不輕不重地咳嗽了一聲,“警長先生,你怎麽啦?”

“哦?”加德警長先是一愣,然後站起身,搖搖頭說:“對不起,沒什麽,我隻是覺得整個事情很奇怪,怎麽有點兒像……”這時,哈維又走進經理辦公室,他隻得停住話頭。

哈維臉上的表情顯得十分古怪,手中仍拿著雷馬克剛才交給他的鈔票。

“什麽事,哈維?”雷馬克不禁皺起眉頭問道。

“經理,真奇怪,你看,這些鈔票正是昨天下午我親手交給珍妮小姐的呀。”聽到這句話,雷馬克的頭一下子就大了,還來不及反應,就聽見哈維繼續說道:“昨天下午,我,我以為珍妮小姐可能不會聽你的勸告,還是堅持要提現款,所以我,我就趁你和她在辦公室談話的時候,把鈔票上的號碼都抄下來了,因為她取的錢太多,為了安全起見,我就把它作為特殊情況特殊對待了。”說著,哈維走過去,把錢放在雷馬克的辦公桌上。末了,哈維還不忘向經理提示一下自己的長處,“經理,你是知道的,我做什麽事都盡量仔細而精確。”

“怎麽又節外生枝!”此時的雷馬克真是欲哭無淚,因為他心中太清楚這一切了。

從加德警長的表情看,可能他還沒有弄明白。不過,他突然眼睛一亮,“啊哈!”顯然他的理解力比雷馬克想象的要高許多。

“經理,總行督察室派的查賬員到了。”笑容滿麵的秘書小姐把頭探進辦公室說。

“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