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環套

愛德華親自從公司總部來到我們分部,就是為了介紹新任的分部主任——查理。

那天,愛德華把分部所有的人都召集到一起,對我們說,新任的分部主任查理是個優秀幹練的人,由他來領導我們,分部的工作一定會大有起色。當時,愛德華並沒有詳細說明查理到底具備哪些合格條件,不過據我分析,可能查理的從業優勢是在營銷方麵,而不是在會計方麵,那既然如此,他又能有多少發言權呢?當然,我也知道自己這種想法或許對於查理來說是苛刻的,但我畢竟在會計部已經工作二十多年了,不僅對人員和業務都相當熟悉,而且在過去八年裏,我還一直是分部的二把手。所以,對查理的到任,我從心裏感到不爽。

愛德華講完話後,大家就各自散去,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處理業務,我也轉身想離開,但愛德華向我招招手說:“艾倫,你等等,我再來給你們介紹一下。”說著,他招呼查理過來,對他說,“查理,這就是我以前同你說過的艾倫。”

“你好!艾倫,”查理熱情地伸出手,同時用兩眼上下打量著我。

查理的個頭比愛德華要矮一些,和我差不多,年紀也和我相仿,他的皮膚是褐色的,可能在陽光下曬得時間不短,他的臉部很光滑,幾乎沒有一絲皺紋,如果單從外表上看,是無法判斷他的真實年齡的。

“查理,你知道嗎,在托馬斯任職期間,艾倫就是他的副手。”愛德華說,“自從托馬斯退休後,這裏一直是他在主持工作。”接著,他又把頭轉向我,“艾倫,大概有六七個月的時間了吧?今天你總算卸下這副擔子,一定很高興吧?”

我麵無表情地聽著。這時,隻見查理的嘴角微微向上翹了翹,褐色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嘲諷的微笑,似乎在說:“可能是真的吧。”不過,那絲微笑很快就從他的臉上消失了,他輕輕地對我說:“好了,艾倫,我還有點兒事,回頭我們再談。”

“好吧,主任。”我明白那是一個辭客令,於是很識趣地走開了。

我回到辦公室,在辦公桌後麵坐下,這時,我仿佛覺得有許多雙眼睛正在看我,但屋子裏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講話。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一個聲音:“艾倫,這樣對你太不公平了,真沒有道理!”說話的是湯姆,他的個子又高又瘦,職位略比我低一些,此刻正朝我走來。

我心裏很不舒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片刻,我才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或許,”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社會上的事情很複雜,或許這種事情是常有的,其實,我並沒有想過要接替那個職位。”我明知道這不是自己的心裏話,但我不得不那樣說。

說實在的,我起先還真沒有在意部門主任這個職位,記得托馬斯臨退休的時候曾對我說:“艾倫,根據你的能力和人品,我曾向總部推薦由你來接替我的職位,可是總部總說要給咱們部門灌注一些新鮮血液,回絕了我的提議——這對你實在是不公平了,可是……”雖然他的話沒有說完,我已經明白是什麽意思了。

自那以後,雖然主任的位子一直空著,但我沒有任何奢望。幾個月過去,也沒有人接替,可能總部也很難找到合適的人選,在這種情況下,我漸漸地對那個位子萌生了期望。我作為副手,一直主持部門的所有工作,我相信總部是會了解這些情況的,久而久之,我甚至覺得這個位子最後肯定非我莫屬,誰成想結果竟是這樣!

“其實,並不是我一個人認為不公平,許多人都對這種安排感到遺憾,我隻是要你知道我的感受。”湯姆一臉真誠地說。

我朝他微微一笑。

我知道,也有些人很不喜歡我當主任,莎莉就是其中一個。我們部門有兩位女打字員,莎莉是比較年輕的一個。這是個不值得一提的小妞,不僅工作能力和資曆都不行,而且很多行為還讓人看不慣,為她占用電話閑聊天和穿超短裙的事,我就訓過她幾次,她肯定對我心懷怨恨。

我的工作一切照常,然而令我吃驚的是,查理到任還不到三個星期,就指名讓莎莉做了他的私人秘書,還加了薪。盡管我個人運氣不佳,沒有當上主任,但是我能忍,可是對於莎莉這種人居然也要提拔重用,我就想不通了。而且,另一位打字員無論哪方麵都比莎莉強,她會服氣嗎?為了公司利益,我覺得自己有責任提醒查理。然而當我向查理提出自己的看法時,他卻聳聳肩說:“這兒資曆深、倚老賣老的人可真多。”我碰了個軟釘子。

當時我就應該明白他這是在警告我,離我穿小鞋的日子不遠了,但遺憾的是我卻並未明白過來,以至於我下次被他叫到辦公室的時候,絲毫也沒有準備,他把我當做一個犯了錯的小學生那樣,讓我站在他的辦公桌前,敲著桌子上的傳票斥責說:“艾倫,難道你不知道這是我的責任嗎?為什麽你還在批閱?”

“嗯,是的,”我小心地說,“從原則上說這是您的責任,可是,您的前任托馬斯不喜歡要人拿這些瑣碎事煩他,就把這些事交給我批閱,我以為你也會這樣的。”

“噢,原來是這樣。”查理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些,停了一會兒,他打量著傳票的格式問道:“艾倫,你上星期一共批準了多少傳票?”

我搖搖頭說:“不知道。”

查理疑惑地看著我。

“噢,是這樣的,它們在不同的時間來自不同的部門,具體的我不太清楚,不過,每星期大概有二三十份吧。”我趕緊補充說。

“哦。”查理似乎明白了,他又敲了敲傳票,然後就將身子仰靠在椅背上,似乎我這個人並不存在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坐直身子,粗聲對我說:“這樣吧,我們換一種方式,今後這件事由莎莉來負責,由她負責收集和保管一周的傳票,到星期五統一交到我這裏,我會親自批閱的。”

“如果那樣的話,付款就要慢多了。”我說。

“也慢不了多少,而且這樣可以讓我們清楚每天都在做什麽。”

“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說了。”說完,我就轉身出去通知莎莉。實際上我清楚,他們不可能照查理說的那樣去做。

一周後,查理又把我叫到辦公室,這次他把一整遝傳票都放在桌子上,見我進來,他客氣地說:“艾倫,請你告訴我,這些傳票為什麽會被退回,而且還加蓋著‘恕難辦理’的章?以前也有這種事情嗎?”

我拿起傳票,心不在焉地翻著,其實我早就知道症結所在,隻不過想以這種方式氣氣查理,於是慢吞吞地說:“很簡單,是小姐們忘記加進適當的號碼了,她們做事總是不細心,常常得我去提醒她們。”

“哦,那你為什麽不提醒她們,讓她們做好再送給我呢?”查理問。

“我現在連傳票的影子也見不著,你不是說讓莎莉負責收集,直接送給你批閱嗎?”

“你這個艾倫呀,虧你在這裏幹了這麽多年,”查理說,“我的意思是要建立一個監督係統,你總不能指望我清楚傳票的每一個細節吧,再說我也剛來,還什麽都不了解。”

我心中暗想:其實你對這些根本就不了解!不過我一言不發,隻是默默地站著,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艾倫,”查理繼續說,“我和你一起公平合理地工作,這本來是件很愉快的事情,但是你似乎對我的到任不太滿意,不光對我耍這類小詭計,而且還經常挑撥我和同事們的關係。”

“絕對沒有那種事。”我辯解說。

“有沒有你自己心裏清楚。”查理冷冷地說,“總之我有理由相信。”

“如果你堅持那麽認為,我也沒有辦法改變。”我說,“不過,煩惱的不光是你,我也有自己的苦處,你知道嗎,這半年多來,我一直在做兩份工作,可結果我得到了什麽?什麽也沒有!最起碼應該給我加點兒獎金或薪酬,這總不過分吧?”

“這事我說了不算,應該由總部決定。”查理表情嚴肅地看著我,一字一頓地說。

“總部管那麽大攤子,他們也需要有人提醒呀!”我說。

我有點兒恨自己,怎麽這麽不走運!實際上我真的期待獲得分部主任的職位,並且我也確實需要錢。

“我可以提醒,但結果如何我可沒把握。”查理說,“艾倫,有些話我本不想說,不過今天我想告訴你,主任這個位子空缺了這麽久,其實就是給你機會,讓你去證明自己的才幹,但遺憾的是你沒有抓住,即使我現在願意推薦你,也不見得有用,所以,我勸你還是考慮早點退休吧。”

“什麽?”我望著他。

查理把雙臂抱在胸前,努力向後靠了靠,表情嚴肅地補充道,“這或許是你的最好選擇,希望你考慮一下,並且照辦。”

“主任,”還沒等我說完,查理就起身走了。

我心情鬱悶地回到辦公室,癱坐在椅子上,手裏還緊握著那本記事簿。查理的話如重錘一般砸在我的心頭,我幾乎被這一切不公平驚呆了,盡管我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但查理的話確切無疑。回想前些日子,總部告誡我不要妨礙查理的工作,我照辦了,再說我對主任的位子也早就沒興趣了,他們為什麽還要這樣對待我?至於傳票的事,我也是奉命行事,也不能把錯兒全都推到我身上呀!

“查理剛才說主任的位子遲遲未填補,是給我留機會,考驗我的能力,這話是真的嗎?”我反複思索著,“不可能!那隻是不想補償我勞動付出的借口,我何必要跟他糾纏呢,幹脆去找愛德華,向他索取我本來就應該得到的那份獎賞。”我想著,就站起身來。

可沒走兩步,我又泄氣了,重新坐到椅子上。我覺得,查理是我們部門的主任,不論我對他感覺如何,愛德華是不會幹涉主任職權的,而且我這樣做,也不會有任何好處。

“該怎麽辦呢?”正當我坐在椅子上發呆時,莎莉走了過來,她手裏拿著一遝退回的傳票,對我說:“主任讓你給這些傳票編上號碼,然後再交給我送去重辦。”她說話的語氣有點兒冷漠,停頓了一下,她又補充說,“主任讓我轉告你,你一定要細心點兒,不要再打回傳票。”

我雖然窩著一肚子火,但也隻能忍著,強作平靜地說:“好,你放下吧。”

莎莉仰著頭,扭扭屁股走了。

我又傻坐了一兩分鍾,然後伸手拿過原子筆,開始機械地在傳票上寫編號。寫著寫著,我的目光無意間落到查理在“核準欄”的簽名上,“那都是些什麽字母?”我辨認了半天也沒大認清,我想,他可能也像許多大人物那樣,把簽字僅僅看成是一種形式,甚至連他自己都搞不清自己在寫些什麽。

自從查理到部門當主任以來,我沒少看過他的簽名,但從沒動過什麽怪念頭,直到現在,我才發覺他的簽名是那麽容易模仿,頓時,我的心顫抖起來,一股興奮勁霎時傳遍全身。

我推開那些傳票,從抽屜裏拿出一張便箋,開始試著模仿查理的簽名筆跡。最初可能因為緊張的緣故,模仿得一點兒也不像,不過幾分鍾後,就很不錯了,我相信再練習一段時間,一定可以達到以假亂真的程度。

興奮取代了我心中的鬱悶,我將便箋揉成團扔進紙簍裏,這時,我在腦子裏醞釀著一個如何弄到錢的計劃,打算一切就緒後就下手。

我又拿過傳票,繼續用原子筆編號。當我完成這項工作,把傳票交給莎莉時,她看也沒看就順手塞進一個信封裏。

“咳……”我清了清嗓子,對莎莉說:“從今天開始,傳票進來先交給我看看,等主任批閱完再讓我檢查一遍。”

“你是說,在主任核準以後嗎?”莎莉不解地看著我,問道。我點點頭,並等待她繼續問話。

盡管我知道回答這種問話很難,但我也要這樣做,因為,傳票經主任過目後,除了裝訂歸檔外,不會有什麽問題,那是在我可控範圍內的,而我不能控製的,則是主任核準前的問題,所以我必須要弄清楚。

“那……”莎莉似乎還有些疑問。

“如果要我負個人責任的話,我有權再過目。”我不容置疑地說。

我也知道,自己這種自命不凡的話是被逼出來的,不過,為了獲得利益,我決定繼續做下去了。

莎莉聳聳肩,表示接受我的理由,然後她又笑著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的笑肯定不懷好意,但不管怎麽樣說,到目前為止,我的步驟一切順利!

盡管如此,我還是不敢直接在傳票上寫我的名字,更不能冒險寄到家裏去。我用餓了一頓午飯的工夫想出一個辦法:開設一個子虛烏有的公司。因為,設立一個公司很容易,隻要有一個通信地址,再租用一個郵箱就可以完成手續了,當然還要在銀行開一個戶頭,這樣銀行檔案裏就存了一張簽名卡。我給公司起的名稱是“極好日用品公司”。

一切都完成後,我滿懷喜悅地回到公司,雖然比平常稍晚了幾分鍾,但沒人注意我,整個下午我都在認認真真地工作,直到下班時,我才將一些空白傳票夾在報紙裏,偷偷帶回家。

那天晚上,我一直趴在桌子上練習主任的簽字,直到能用原子筆毫不費力、惟妙惟肖地寫出來為止。接著,我又用自己的老爺打字機,在空白傳票上打出一張196.5元的支付傳票,我為什麽會選這個數目呢?因為它既不太大,也不太小,不容易引起懷疑。最後,我又反複檢查每個項目,生怕還有疏忽、遺漏之處,直到確信沒有任何問題了,我才拿起原子筆。

不過,下筆前我還是躊躇了一會兒,最後穩穩神兒,才在“核準欄”裏寫上了查理的名字。我把自己的“傑作”和主任的真跡放在一起,反複比較,“哈哈,真像!”我微笑著把傳票鎖進書桌的抽屜裏,然後上床準備休息。

星期五下午,我正坐在辦公室裏,隻見莎莉拿著一大遝主任核準過的傳票走進來,她麵無表情地把傳票放在我的桌子上,沒有說話,我看得出,她一定是不耐煩這樣做,我也沒理她,等她轉身走開後,我望著她的背影,心裏想:“你牛什麽牛?什麽都不懂的小毛孩子!”

我裝作重新檢查傳票的樣子,但眼睛卻不時地瞄著四周,趁別人不注意的空當兒,我趕快把昨晚兒打好的假傳票塞進去,為了保險起見,我又等了五六分鍾,才起身把看過的傳票送給莎莉。

“我都仔細查過了,完全正確!”我說。

“那好極了!”她不經意地說著,順手把傳票擱在一邊。

莎莉的這種舉動讓我多少有點兒吃驚,按說,她應該馬上把傳票裝進信封並封起來,這樣不僅安全,而且也不會被其他人隨便翻看,我也不用提心吊膽了。

“你還有什麽事嗎?”莎莉看我站著沒動,就抬頭問道。

“噢,沒有了。”說著,我轉身回到自己的辦公桌,但眼前老是晃動著莎莉桌上那一遝暴露的傳票。

“會不會露餡兒?”我有些擔心,正琢磨找個什麽借口把傳票再弄回來的時候,公司的傳遞人員進來了,莎莉連忙把那些傳票裝進一個信封,遞給傳遞人員,我頓時鬆了一口氣。

雖然我在公司幹了這麽多年,但有好多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就拿傳票來說,一旦核準並送到總部後,需要多長時間才能開好支票並寄出,我就壓根兒不知道。

在接下來的兩周裏,我真是如坐針氈,幾乎每天都被擔憂、焦急煎熬著,雖然每周我都要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去郵局,但都是空手而歸。終於,我看見一個薄薄的棕色信封了,上麵寫著“極好日用品公司”,“哈!計劃成功了,我為自己弄到錢了……”我欣喜若狂,盤算著這筆錢怎麽用,當然首先是還清欠款,然後立即終止這種勾當。

我原本打算隻幹這一回,還清欠款就罷手,那樣可能就不會出什麽亂子了,但是人的貪欲就像魔鬼一樣,時時**著你,抑或是一切都太過順利的緣故,總之我是欲罷不能,一直在偽造假傳票騙公司的錢。直到有一天,查理召我去他辦公室,將一堆傳票亮給我看時,我才如夢初醒,發現我造假傳票的計劃,從一開始就注定是要失敗的。

“艾倫,你在搞什麽鬼?”他惱怒地說,“我們送出去的傳票比收到的還要多!就算莎莉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但查賬員遲早也會查出來的,你給我解釋清楚!”

“什麽查賬員?我不知道。”我一臉茫然。

“你當然不知道,”查理說,“分部裏隻有我和莎莉兩人知道。不過,你應該明白,當公司的費用莫名其妙地超出太多時,公司必定會采取措施查找原因,如果連你這樣有經驗的人都不知道的話,那可就太愚蠢了。”

我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偽造假傳票的事露餡兒了。當時,我心裏十分害怕,全身哆嗦著,以至於查理說了什麽我也沒弄明白,直到後來,我才真正領悟到他話裏的含意。

查理厭惡地看著我,說:“也許你真的不知道,不過現在知不知道都沒什麽關係了,坦率地說,公司這麽多年是欠了你一些,但你用這種方法獲取我很不齒。現在我也不逼你,如果一周後你能‘自動’退回那些款子,我再向總部報告,並保證公司將不予追究你。”

“謝謝!”我機械地說完這兩個字,就默默地向外走去。

“等一等,”查理招呼住我,“你不用擔心自己不上班會有什麽影響,我會向部門裏的人解釋的,就說你去度假了,不過,你要把辦公室的鑰匙留給莎莉。”

“知道了,”我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當我把辦公室鑰匙交給莎莉時,她平靜地說:“我感到很難過,但是我沒有辦法,真的。”“我知道,你是沒有辦法。”我說。

臨走時,我心裏想:“不管怎麽說,我至少還有一周的時間,在這重要的七天裏,或許情況會有所轉變。”

和以往對時間的感受不同,我覺得這七天簡直太短暫了,因為我要在壓力下籌措一大筆款子,無論如何一周都是不夠的。我打算再往後延一延,抱著這個希望,我在限期到的前一夜來到查理家,我默默祈禱,希望他能再容我幾天。

查理住在市郊一條安靜街道的盡頭,那天晚上很冷,當我站在他家門前按門鈴時,渾身上下都在顫抖。

門鈴的叮咚聲在裏麵響著,但卻沒有人出來開門,四周靜悄悄的,雖然我擔心他不在家,但我的退款期限已到,我必須要找到他,於是,我又用力按了按門鈴。門突然被打開了,查理站在門口直勾勾地瞪著我:“我的天,艾倫,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想和你談談。”我囁嚅地說,“但我不想在辦公室裏談,所以就直接到你家裏來了。”

“哦,”他躊躇著,回頭看看屋裏,我以為他要給我吃閉門羹,但過了片刻,他卻聳聳肩,“好吧,請進!”他說。查理一邊在前麵帶路,一邊不好意思地說,“家裏很亂,請不要見怪,我太太去看她妹妹了,這段時間我一直過著光棍生活。”

我隨查理來到走道盡頭的一扇門前,打開後,我發現這是一間裝飾考究的書房,裏麵有一個石砌的壁爐,爐內有燒瓦斯的圓柱狀燃管,管子上燃燒著火,室內暖融融的,在壁爐的左邊有一扇門,直接通往房屋內部,門正半開著。

我又掃了一眼茶幾,發現兩隻玻璃杯並排放在一起,裏麵都有半杯水,其中一個杯子的口邊還有口紅的痕跡,我一下子就明白查理為什麽遲遲不開門的原因了,顯然,有另外一個女人在陪他。

查理似乎也看出了我的猜疑,他皺了皺眉頭,問道:“艾倫,你這麽晚到我家裏來,要談什麽?”

“請你再多給我一點兒時間籌錢,”我幾乎哀求著說,“隻要一個星期。”

“不行!如果你沒有錢,即使再給一個星期也沒有用。”查理搖著頭說。

“我會籌到的,會的,”我急忙補充說,“我還有一些產業,買主都找好了,隻是那個人也需要時間籌錢,求求你了!”

我知道自己的這些話純屬瞎編,反正再給一個星期,我也籌不到那筆錢,不過,我可以在這個星期裏發現查理和那個女人更多的事情,有了這些把柄,我就可以威脅查理不要向總部告發了。

“你說說,能弄到多少錢?”查理從上衣口袋抽出一支雪茄,點燃後,輕輕地夾在指縫中,問道。

“噢,估計有六千。”我急切地說,“除去退還公司的,還剩下……”

“剩下什麽?”查理打斷我的話,“你難道忘了,六千隻不過是你盜用公款的十分之一。”

“十分之一?不,主任,沒有這回事兒!”我爭辯著,“極好日用品公司的傳票總共才三千出頭呀!”

“也許‘極好’公司是你說的那個數目,但是你別忘了,你還有‘康白公司’、‘丁大公司’和其他許多杜撰的假公司,如果把這些都加起來,將近七萬五千元了,難道你想否認嗎?”

望著查理咄咄逼人的神情,我目瞪口呆,良久才迸出一個“不!”字,我顫抖著說,“主任,你聽我說,除了‘極好’,其餘那些公司我一無所知。”

“艾倫,別演戲了,”查理輕蔑地說,“難道你還真想讓人相信你的那一套‘噢,我的上帝呀!我早該明白,我盜用的數目並不會引人注意,所以,我才做那麽小的數目。’”

我氣憤至極,指著查理大聲喊道:“你,我總算看清你了,你是在捉弄我,把我當做一個替罪羊,你隻給我一個星期的時間籌錢,認為我籌不到就會逃亡,所以讓我隨意編瞎話,你這個卑鄙的小人!告訴你,我籌不到錢也不會跑的,我要讓所有的人都知道真相!”

“住口!”查理凶狠地叫著,“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家夥,那筆錢你可能一千年也歸還不了,竟然想把我也拖下水,我本來對你還有一絲憐憫之心,但現在全被你這一招抹殺掉了,沒良心的東西!”

接著,他又用夾雪茄的手指著我說:“你不是說一周內能弄到六千元嗎?正好,你就用那筆錢去請律師吧!”說完,他又把雪茄叼在嘴裏,眯起眼睛瞧著我,就像在看一個關在籠子裏的動物一樣。

我徹底失望了,完全失去了控製力,一把抓起身邊那個沉重的玻璃煙灰缸,狠狠地砸在查理的後腦勺上,他頓時頭破血流,身子向前傾,又撞到壁爐上,“哐”的一聲倒下來,最後一動也不動了。

我驚呆了,先是愣愣地站在那裏,然後又彎下腰,把他從壁爐那裏拉開,上前一摸,他已經沒了心跳了,“天哪!他死了!”我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不!我不是故意的,是情緒激憤而失手!怎,怎麽辦?快跑!”於是,我跌跌撞撞,驚恐地向門外逃去。

我不顧一切地瘋狂駕車回到公寓,至於究竟是怎麽回的家,我竟然一點兒記憶也沒有了,唯一能想起來的隻是站在公寓房間裏,呼吸沉重,絞盡腦汁地想著下一步該怎麽辦。

實際上,我知道自己已經無路可走了,即使我沒在案發現場留下指紋,但是那個藏在門後的女人呢?她肯定聽到了我和查理的爭吵,甚至還可能從門縫裏看見了我,她一定會指認我的。

“不就是死路一條嗎?事情已經這樣了,我還怕什麽呢?”不知怎麽回事兒,一想到這裏,我反倒輕鬆了不少。

我穿著外套就徑直走進了浴室,那裏麵有一個藥櫃,我打開後,取出一個裝安眠藥的小瓶,倒了兩片在手裏,用水吞了下去,然後又倒了兩片,但我卻死死地盯著它,怎麽也沒有勇氣再吞了。

“唉!”我歎了一口氣,慢慢把藥片又放回瓶子裏,然後走進臥室,我想美美地睡上一覺,這些日子我實在是太累了!我和衣躺在**,大概是藥片漸漸生效,我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丁零零”的電話鈴聲吵醒了我,我的心一下子收緊了,猜測那肯定是警方的電話,我隻好聽天由命,神情沮喪地拖著身子下床接電話。

“喂?”裏麵傳來愛德華的聲音,“你是艾倫嗎?”

“是,我是。”我緊張地說。

“你在家就太好了!艾倫,你知道嗎?公司出大事了,查理死了,不知是意外還是自殺,他的書房裏有瓦斯暖爐,現在也搞不清瓦斯是開著的,還是沒點火或是其他什麽原因,也可能是他自己劃了火柴,總之,他家爆炸起火了,這件事我們可能永遠也無法確定是怎麽發生的了,你趕快到公司來,盡管我很不願意打斷你的休假。”

愛德華停頓了一會兒,接著又說:“艾倫,你是公司的老員工了,有些話我也不想瞞你,查理這個人好像不太老實,他一直核準錢給某些不存在的公司,最近我們正在安排人查賬,他可能聽到了什麽風聲,擔心被逮到,所以就一時想不開,采取了自殺的這種輕生辦法,當然了,我說的自殺隻是猜測。”

我拿著話筒的手開始發抖了,突然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就差點兒走了那條路。

“艾倫,你是不是在聽著?我們可以信賴你嗎?”愛德華問。

“當,當然可以。”我幾乎想都沒想就說出來了。

“那好,艾倫,你或許不是世界上最好的主管,但至少你是誠實的,我們正在重新考慮,準備由你擔任分部主任,希望你不要辜負總部的期望。”

“謝謝!我會盡力的。”說著,我放下了電話。

這簡直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幾乎不敢相信,僅僅過了一個夜晚,事情就發生了驚天逆轉——瓦斯爆炸、證據沒了、查理死了,對於壓得我喘不過氣的傳票一事,現在我竟然想怎麽說就怎麽說了,真是天助我也!

我正暗暗慶幸時,突然一個問題闖入我的腦海:“查理的那個女友呢?她為什麽沒有去報案?”想到這裏,我又出了一身冷汗。

“她可能是個有夫之婦,如果這種事抖摟出來,對她也不光彩,可能就是這個原因。”我自己找到了答案,心情一下子又變得舒暢起來。

想著我就要走馬上任了,我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又換上幹淨衣服,心裏打定之意:今後再也不做偽造假傳票那種蠢事了。

正當我打領帶的時候,門鈴響了,我拉直領帶,然後去開門,隻見莎莉站在門外,她神秘地微笑著,高舉的手指上掛著一串鑰匙,那是查理開除我時,我交給她的。

“艾倫先生,現在你回辦公室,是需要這些鑰匙的,我不想讓你自己去要,就親自給你送來了。”莎莉微笑著說,頓了一下,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慢悠悠地說,“如果是一個聰明的人,就不會出現像你昨晚那樣愚蠢的舉止了,你隻顧自己一走了之,就留他那樣躺在那兒,這種做法是不是有點兒荒唐呀?”

“原來昨晚和查理在一起的是你?”我鎮定地說。

“沒錯!”她輕鬆地說,“你可真夠幸運!我就在現場,假如不是我熄滅那些火,再到廚房將時鍾定在一小時後點火的話,你怎麽能榮升部門主任呢?一定是雙手被銬在手銬裏了,我說的沒錯吧?”

“可是,你為什麽要那樣做?”我問。

“至於原因嘛,”她優雅地在原地轉了個圈兒,“因為其他的那些假傳票並不是查理的功勞,是我花了整整三個星期才弄清你在耍什麽把戲,既然你能做,我當然也可以,怎麽樣,沒想到吧?而且,我做的要比你安全,因為必要的時候,我可以都推到你身上,而你呢,卻無法證明這件事與你無關,就這麽簡單。”

“這個不值得一提的小妞,竟然如此狡詐。”我吸了一口氣。

“唉,可憐的查理,他死了,成了一個替罪羊。”她不無惋惜地說,“他的簽字也真是太容易模仿了,還有……”她繼續說,“艾倫先生,你就要當主任了,大概你的簽字也不難模仿吧?”

“哦,你說呢?”我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