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之境

道爾丁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人,他坐在那裏就好像一尊粗糙的石雕。冷冰冰的目光從他的雙眼透出,就像阿拉斯加的凍土,充滿了寒意。任何認識他不超過一個月的人,都很難在他的臉上看出什麽明顯的表情。直到此刻,他冷漠的臉上仍然直白地顯示出不信任。他俯身越過桌麵,兩眼盯著我,說:“你剛才說什麽?”

“如果你太太忽然去世,”我一字一頓地重複著說,“你會開心嗎?”

他警惕地向周圍環視了一番,好像要確定是否隔牆有耳。其實,他多慮了。因為這個溫泉鄉村俱樂部的酒吧裏非常冷清,除了我們兩人,隻有距離我們很遠的桌子上還有三個上年紀的人在談天。

確認四周無人之後,道爾丁的冰冷目光又移回我身上,壓低了嗓子問:“卡爾,你問這個是什麽意思?”

“我隻是作一個假設而已。”

“你的假設與我何幹?我不關心。”

“你不關心?”我說,“如果你太太死了,你就可以繼承她的全部財產,而且,你就可以結束與瑞拉的地下戀情,可以名正言順地和她結婚了。”

道爾丁目瞪口呆。

“沒想到吧,你和瑞拉的關係我都知道了,”我說,“她很可愛、性感,不是嗎?相比之下,道爾丁太太就太脆弱古板了。”

他默然無語,盯了我一會兒之後,猛然端起杯子,喝了大半杯白蘭地——他想掩飾自己激動的情緒。看來我已經掌握了他的命門,我會好好地利用它。

“你知道,像你太太這個年齡的婦女,她又體弱多病,可能有多種因素導致死亡,”我說,“比如意外、心髒病,或者自殺,如此等等,方法可有的是。”

聽我這樣說,道爾丁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起來。他喘了口氣,問:“你究竟是什麽人,卡爾?你的真實身份是財務專家嗎?四周前的那個晚上,你真的隻是偶然碰到我,跟我聊天的?”

“你說得沒錯。”我微微一笑。

“不可能!那你怎麽知道這麽多?你究竟是誰?”他追問道。

我聳聳肩,不以為然地說,“我的另一個身份並不重要,但我能幫人解決各種麻煩。”

“難道你是殺手?”道爾丁說,“職業殺手?”

他的語調中明顯帶著驚駭,但還包含著其他的意味,似乎是對我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我知道,他已經被我牽著鼻子走了。

“你所說的那個特別的字眼隻不過是一個標簽而已,”我說,“不過,你說得沒錯,那個字眼正好可以用來衡量我的職業。”

“那麽,你怎麽在這兒出現呢?你不可能是溫泉鄉村俱樂部的會員。”

我微微一笑:“雖然我不是會員,但我有朋友是這兒的會員。道爾丁,別把我們這類人看得太神秘,我們的生活也和普通人一樣。”

“那麽,”道爾丁猶豫了一下,“你是不是在向我提供你的專業服務?”

“是的。”

我們對視了一會兒,然後道爾丁說:“你知道我現在想做什麽嗎?”

“不知道,你想做什麽?”

“把你送到警察局去。”

“這種事情你做不出來,不是嗎?”

“是不會。”他雙眼緊盯著我。

“我想也不會,”我說,“當然,就算你在警察麵前指證我,我也不怕,我可以對剛才和你說的話矢口否認,你沒有任何證據。如果警方調查我,他們會驚異地發現,發現我在家鄉還是位遵紀守法的好市民呢。”

現在輪到道爾丁微笑了,但他的眼神依舊顯得冷冰冰——這使他的表情看起來顯得很怪異。“你一定調查過我,卡爾。”他說。

“嗯,是的。”

“那你怎麽查到我名字的?”

“剛才我說過,我在這兒有許多朋友。”

“你的眼線?”

“差不多吧,隨你怎麽稱呼他們。”

他慢條斯理地從衣袋裏掏出一支雪茄,嫻熟地用一把金剪刀剪去雪茄末端,再動作優雅地用一隻黃金外殼的打火機點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煙霧,然後透過煙霧說:“你開價多少?”

“夠爽快!”我說,“一萬塊,先付一半,事成之後再付另一半。”

“讓我考慮一下,”道爾丁說。在短暫的激動過後,他現在又恢複了平日那種鎮定、自信、工於心計的狀態。“我不喜歡草率行事。”

“這事兒不急。”我說。

“明晚,九點我們再碰麵。”

“好,”我說,“如果你作好了決定,明天就帶五千塊現金來,一定要小麵額的。順便畫一張你家房子的平麵圖給我。”

道爾丁點點頭,站起來說:“好的,明天見。”說完,快步離開了酒吧。

第二天晚上,九點整,還是在老地方,道爾丁如約前來。

“你很守時。”我愉快地說。

“這是我的做人原則。”

“好品德。”

“我還信奉一條,”道爾丁說,“解決問題要具有快刀斬亂麻的魄力。”說完,他從衣袋裏摸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遞給我。“這是五千塊。”

“好的,”我接過信封,數都沒數就塞進了口袋,問,“平麵圖畫了嗎?”

“喏,”他在桌子上攤開一張紙,花了五分鍾向我解釋紙上的內容,然後問,“你什麽時候動手?”

“聽你的。”

“星期四半夜怎麽樣?”道爾丁說,“到時候我讓妻子一個人留在家裏,再想辦法把仆人們都支開。”

“狗呢?”我問。

他揚起眉毛:“這你都知道?”

“當然。”

“我會給它們拴上鏈子,放心吧,不會影響你‘幹事兒’的。”

“好。對了,那天你要關上大門,但要把仆人們進出的那扇門打開。”

“聽你的,”道爾丁思索了一會說,“卡爾,你打算怎麽做?”

“你真想聽?”

“哈,你隻要告訴我個大概就行。”他回答說。

“星期四那天晚上,你的妻子在家裏發生了意外……”我回答說,“你知道嗎,平均每五次家庭意外事件中,就有一次會導致當事人死亡?”

道爾丁冷冷地笑起來:“借你吉言。”

“是嗎?”我舉起酒杯,“我敬你一杯,道爾丁先生,還有瑞拉。”

“瑞拉?”他說,冰冷的眼神仿佛變得柔和起來。

我微笑著,幹了杯中的酒。

星期四那天的晚上,我驅車來到道爾丁家附近,把車停在一個隱蔽的地方。然後步行來到道爾丁家高高的圍牆外。我沿著長滿青苔的圍牆走著,穿過一片月桂樹的矮樹林,直到我找到了一處便於攀爬的地方,停了下來。我戴上一副薄手套,手腳麻利地爬過圍牆,縱身跳進院子裏。

道爾丁家的院子很大,我穿過灌木叢,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周圍一片寂靜,狗沒有叫——道爾丁已經事先將狗拴住了。

我很快來到他家的房子外邊,沒花多少工夫就找到了仆人們進出的那扇門。我輕輕一推,門開了。我急忙溜了進去。關上門,我站在原地側耳傾聽,沒有任何動靜。然後,我拿出袖珍手電筒,按動開關。

道爾丁給我畫的平麵圖我早已諳熟於胸,我用左手微微遮住手電筒的光亮,借助指縫裏透出的微弱的亮光,穿過後麵房間,找到有個圓形入口的走廊。

我站在有裝飾扶手的樓梯處,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從樓上臥室裏傳來道爾丁妻子的沉重鼾聲,此外還有一座老爺鍾的鍾擺聲。

道爾丁太太,我愉快地想,祝你有一個愉快的夢。然後我迅速閃進了道爾丁先生的書房。

書房不大,可我花了整整十一分鍾才找到他的保險箱——它隱蔽地嵌在牆裏。那是個方形的老式保險箱,帶著密碼轉盤。可這難不倒我,我沒費什麽力氣就把它鼓搗開了。裏麵有兩千塊現金,一條鑽石項鏈,兩套耳環,以及不少於一萬五千元的債券。

三分鍾後,保險箱裏的東西已經換了主人。我迅速地沿著原路返回。在返回的路上,我還在想象著道爾丁先生第二天從外麵回來發現太太還活著,而保險箱卻已經空空如也的表情。

因為從一開始,我就無比厭惡這個人的冷漠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