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藥茶

大雨依然嘩嘩地下個不停,道路也顯得越來越泥濘,赫伯特·詹金斯一邊小心翼翼地駕車往山上爬,一邊不停地抱怨著自己:“我這是幹什麽呀?雨這麽大,路又這麽不好走,費這麽大勁兒朝著山頂上的修道院跑值當嗎?早知道天氣是這樣,我就不遭這份罪了。”

過了一段時間,雨點兒漸漸地小了,可是太陽仍然被厚厚的雲層緊緊地遮蓋著,詹金斯的汽車還在路上費勁地行使著。

“我真是個傻瓜,居然會在這種鬼天氣裏接受那個老太婆的邀請。如果河裏的水位再漲高一點兒,等我回來時再過那座舊木橋可就困難了,搞不好還得繞著走,要多跑好幾十裏路。唉,與那個老太婆交談隻會是一些無聊的閑談,要白白地浪費掉我一個下午的時間,再說了,律師事務所裏還有那麽多的案卷沒有處理呢。”一想起這些,詹金斯就懊惱不已。

不過,抱怨歸抱怨,但詹金斯心裏還是很清楚,這次拜訪是早晚的事。那個老太婆現在已經沒有什麽能力打官司了,她唯一能夠倚重隻有薩姆·考德雷,可那不過是一個剛剛從法律學校畢業的年輕人。與薩姆·考德雷相比,自己就可以為老太婆做很多事!起碼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件令他本人擔心或是引起法院注意的事情發生。

“無論如何,我這次都要努力做她本人的工作,哪怕是多給她幾股,因為,如果真的打起官司來,不僅冗長的法律訴訟太耗費時間和精力,而且還會鬧得沸沸揚揚,不劃算。”詹金斯一邊開著車,一邊默默地盤算著。

赫伯特·詹金斯指的那個老太婆是埃絲特·鮑恩,她是保羅·鮑恩的遺孀。

保羅·鮑恩生前可是個有些名氣的人。他本人自稱是化學家,其實他是一個完全靠自學成才的發明家。他這一輩子都在潛心鑽研,搞各種研究,但卻始終沒有弄出什麽名堂,直到六十多歲了,他才鼓搗出一個軟飲料的配方,經布萊特-朱斯公司投放當地市場後,很受消費者的歡迎,因此,布萊特-朱斯公司把他和他的軟飲料配方看成是一座富有的金礦,源源不斷地挖掘其潛力,當然,這段時間並不長。後來,由於鮑恩過於自信,不合時宜地盲目擴張,導致經營效果每況愈下。這時,不僅銀行開始施壓,拒絕再給他貸款,而且還放出話來說要找擔保人的麻煩,至於那些擔保人,自然不堪重壓,紛紛找上門來,令鮑恩不勝煩惱。更為嚴重的是,那些競爭者乘虛而入,幹脆切斷了他的銷路。這真是:一著走錯,滿盤皆輸。當時,在任何人看來鮑恩都回天乏術,最後必定是破產無疑。

從事律師職業的赫伯特·詹金斯就是在這個時候介入的。他很精明,先是對鮑恩的處境進行了一番仔細研究,然後他像通常那樣,按照自己的設想作了一個全麵的規劃:第一步,避開鮑恩,先和東南飲料公司取得聯係,盡量說服他們同意接管布萊特一朱斯公司。當然,結果是出乎預料的順利,憑他的三寸不爛之舌,也就是花了不到一頓飯的工夫吧,就讓對方接受了。當然,他在這期間耍了點兒花招,開始時先扯了點兒小謊,說自己是這個項目的投資人,其實他當時連半個股都沒有;第二步,憑他與東南飲料公司之間的一個還未生效的口頭協定,開始與鮑恩直接對話,或者直白一點兒說,就是發起進攻。

“鮑恩先生,我已經仔細研究過你的情況了,恕我直言,現在你的麵前隻有兩條路可以走。”他開門見山地說。接下來,他對形勢作了全麵的分析,然後對坐在自己對麵那個神情憔悴、耷拉著腦袋的人說:“我認為,你要麽是宣告破產,要麽是把現有的都賣出去,隻有這樣才不會讓你的利益全部喪失。”望著對方那無奈的眼神,他順勢將自己的計劃合盤推出,“我是這樣考慮的,由我把主要擔保人的抵押權買過來,成為新的控股者,你將保有最低的股份,你仍然擔任董事會主席。”說到這裏,詹金斯內心都忍不住笑了,其實他很清楚,這個董事會主席的桂冠是徒有虛名的,隻不過暫時用來滿足這個老頭的虛榮心罷了。

“我真是做了一筆好買賣,看來鮑恩老頭還非要董事會主席這個頭銜不可,而我是在據理力爭之後才作出的讓步,不過,這個老頭能不能進董事會的大門,完全要取決於董事們,我雖然沒明說,但該說的也都暗示出來了。”詹金斯暗暗竊喜。

詹金斯現在回想起這件事,還很得意。他還清晰地記得,當時的鮑恩眼眶中充溢著淚水,他的心在痛,手也在抖,簡直不敢看桌子上的那支簽字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最後鮑恩不得不咬咬牙,拿起筆來在協議書上簽了字。詹金斯清楚地看到,當鮑恩微微放下那支簽字筆時,還是顯得猶猶豫豫。不難看出,這個老頭內心的極度痛苦和無奈,他難以割舍寄托著自己一生心血和希望的東西。雖然他的簽名歪歪斜斜,充滿了孩子氣,但卻圓了那個居心叵測的律師幾個月來的夢想,這是這個老頭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詹金斯一拿到有鮑恩簽字的協議書,就立刻把軟飲料的配方轉賣給了東南飲料公司,這讓他不但全部收回了先期投入,還狠狠地賺了一大筆。

這說明了什麽呢?無非是如果一個人了解了人的本性,他所能做到的是什麽程度。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傻瓜,如果你知道怎麽掌控他們,那麽將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就是很容易的事了。這時的詹金斯就是這樣一個人。

“目前隻剩下老太婆的問題了,不過她好對付。我估計,她現在一定還沒有從失去丈夫的悲痛中擺脫出來。”詹金斯心裏想。

原來,在詹金斯施展的計謀得逞後沒幾天,鮑恩就自殺了,他的屍體是在車庫中發現的,當時他坐在發動著的汽車裏,車庫門和汽車門都被死死地堵著,在他身邊有一份遺書,上麵隻有潦草的幾行字,還是那種歪歪斜斜的孩子氣的筆法,大意是說自己這一生是多麽失敗,唯有離開這個世界才是一種解脫,並乞求可憐的妻子能夠原諒和寬恕他,絲毫沒有提到詹金斯。

鮑恩自殺事件在鎮上引起了不小的波瀾,人們也有多種猜測,當然,大多還是認為他是由於生意上的破產所導致的。

但是對於詹金斯來說,這可是件天遂人願的好事,他暗暗地想:“這下好了,我不僅可以徹底解脫,避免很多麻煩,而且也不必擔心鮑恩反悔了,如果他真的反悔,再把這件事弄到法庭上去,那可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麻煩了,到時候,我和東南飲料公司的不實口頭協定就會暴露,給我的那些對頭授以口實,弄不好還會威脅到我的律師資格。現在鮑恩已經死了,這叫死無對證,我也不用再擔心什麽了。”

事實上,鮑恩後來對簽了字的協議已經有所懷疑,他的確有了反悔之意。

車子繼續向山頂爬行。

詹金斯想:“那個老太婆整天待在家裏,肯定對這其中的內幕一無所知,即便是她想到自己的丈夫是受騙了,但也無能為力。或許她會跟薩姆·考德雷談談,可那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又會有什麽好招兒呢?而我就不同了,我不但可以給她一些心理上的安慰,說不定還會根據情況,慷慨大方地把我名下的股份讓出一二來,這對她該是多麽大的**呀!此一時彼一時嘛,我得勸那個老太婆看清形勢。”

在霏霏細雨中,詹金斯的車終於到地方了。眼前是一幢上下兩層的維多利亞式建築,如果放在多年前,這幢建築應該是很壯觀、氣派的,但是經過歲月的衝刷,如今它在雨中已經顯得十分荒涼和破敗。

詹金斯下了車,順手把雨衣的領子往上拉了拉,快跑上台階,摁響了門鈴。

“噢,原來是詹金斯先生呀,你在大雨天還能趕過來,真是太好了,快,快請進!”出現在門口的是鮑恩太太——埃絲特·鮑恩,也就是那個身材瘦削,滿頭白發,背還微微有些駝的老太婆。

“鮑恩太太,你好!因為天氣的原因,讓你久等了,很抱歉!”他禮貌地問候著。

隨著老太婆蹣跚的腳步,他走進室內,向四周看了看,隻見起居室裏生著火,暖烘烘的;通向飯廳那裏有一道門,但是關著的;居室的窗戶上掛著厚厚的窗簾,似乎是在遮擋陽光,但今天是陰雨天,陽光並不存在;客廳的沙發前有一塊很舊的地毯,旁邊有一盞暗淡的燈亮著;牆上還掛著一幅鮑恩和妻子年輕時的合影,兩個人緊緊依偎著,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詹金斯迅速收回了目光。

“鮑恩太太,你的身體還好吧?”他坐下來後,一邊烤火取暖,一邊裝作熱情地問道。

“噢,已經恢複得很不錯了!人嘛,就應該知足,不過對於我來說,我丈夫的死的確是個晴天霹靂。”

“是啊,人之常情嘛,我能理解。我看你的生活環境還是蠻不錯的。”

“我的生活沒問題,就是他的死法無法讓人接受。”鮑恩太太說。停了一會兒,她又繼續說道,“他平常對那些輕生的人一向是持批評的態度,可如今他怎麽也做出了這樣可怕的事情?我簡直無法相信。你說說,他為什麽要那樣做呢?”

“是啊,究竟為什麽呢?鮑恩太太,我想他肯定是生病了,不過事已至此,我勸你也不必過於沉湎了,還是保重身體要緊。”詹金斯避開了老太婆注視的目光,關切地說。

“他一定是心碎了,詹金斯先生。你想想,他這一輩子的心血都傾注在了這項事業中,而失去它又是那麽突然,就像自己是被出賣了。”她麵色凝重地搖搖頭說。

“在商場上,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我看這件事實屬平常。有時一個環節上出了錯,事情就那麽發生了,可這並不是你丈夫的責任。”詹金斯緩緩地說。

“哦,你坐著,我去看看火。”說著,鮑恩太太站起來,走到壁爐前撥了撥火。

“詹金斯先生,不瞞你說,這段時間我也從這件事中學到了不少東西。你或許還不知道,鮑恩死前曾對我講過一些情況,從那些情況看,我認為並非簡單地‘事情就那麽發生了’,他的公司陷入困境這不假,但他是被人誘騙到某種境地的,到了那一步,他別無選擇,隻能將自己一生的心血結晶以實價的一小部分售出。這不是他的本意,也不是公司的必然出路。”說這話時,她的臉色發紅,身體也在微微顫抖,不知是由於火烤的還是情緒激動的緣故。

詹金斯依然很平靜地坐在那兒。

“我認為,你就是最大的利益獲得者!”鮑恩太太突然轉過身來,麵對著他大聲說。

“鮑恩太太,話可不能這麽說,生意就是生意,你大可不必把這看成是我和鮑恩之間的個人恩怨。再說了,你手裏不也持有東南飲料公司的股票嗎?分紅時你也會獲得相應的紅利的。”他微笑著說。

“是嗎?那隻是很少的一點點,我現在已經越來越入不敷出了。”鮑恩太太不緊不慢地說著。

“看來這個老太婆不太好對付。”他試圖轉變一下話題,“我聽說你有一個非常漂亮的花園,本來想參觀一下,隻是今天的天氣太糟糕了。”

“不錯,我的花園的確值得驕傲,等天晴之後我一定帶你去看看。不過,最近發現花園裏有鼴鼠在刨花根兒,有些花兒都枯萎了,真可惜。我和園丁想用捕鼠夾子逮它們,但是鼴鼠的數量實在太多了,我們得想個新辦法才行。”看來,鮑恩太太也隨著詹金斯轉話題了。

“哦,鼴鼠?我從朋友那裏倒聽說一個治鼴鼠的好辦法,具體做法是在花園的地裏埋上空瓶子,將瓶口朝上,這樣風就會讓瓶口發出嗚嗚的聲響,鼴鼠聽到後就會往裏麵鑽。”詹金斯詳細地介紹著。

“我聽園丁說,有一個更簡單的辦法可以徹底消滅它們。”鮑恩太太說。

“是嗎?”詹金斯饒有興趣地問。

“就是毒死它們!這是不是聽上去很可怕?說實在的,我這個人不喜歡殺死動物,可是我的花園怎麽辦呢?為了保住花園,我必須要這樣做,園丁星期天就把藥買回來了,現在就放在儲藏室裏。”鮑恩太太望著詹金斯,說這話時一臉輕鬆。

“噢,原來是這樣。”

“園丁說了,現在地裏太濕,無法用藥,等天氣晴了以後,地幹到一定的程度,他就準備用藥了。當然了,你剛才說的埋瓶子的方法也可以試一試。詹金斯先生,不知怎麽搞的,你說的這種方法讓我產生一種特別奇怪的感覺。”這時,她突然像想起來什麽似的,猛然用一隻布滿皺紋的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噢,你看我!我這個主人怎麽忘了給你倒杯茶呀。”

“噢,沒關係。不過,如果有杯茶就太好了。”他說。

“詹金斯先生,你大概還沒有喝過我用草藥泡的這種茶,它並不太釅,隻是有點苦,有些人還特別偏愛這種味道,我想你喝了之後也會喜歡的。”她說。

“草藥茶?那一定不錯。”他還真想品嚐一下。

鮑恩太太轉身去廚房泡茶了。

詹金斯坐在客廳裏等她,這時,他心裏不禁有點兒奇怪:“怎麽她沒問起我對這所房子的感覺呢?是不是認為我看到了她這種貧窮的境況,已經喚起了我的同情心?時間大概不早了,我得趕緊找個借口結束這次拜訪。”他低頭看看表,已經三點了。“臨走之前,我還得問問薩姆·考德雷的情況,到時候我該怎麽問呢?”。

正在他琢磨的當口,隻見鮑恩太太推著一輛小輪車走了進來,上麵擺放的東西著實讓他吃了一驚,因為除了茶壺、茶杯之外,還有精美的、裝飾著大理石花紋的蛋糕和餅幹等食品。他趕緊站起來,說:“來,讓我來幫你。”

當他們都坐下來後,鮑恩太太說:“年紀大了,體力也不行了,從前日子好過的時候,我們還能請個用人,可是自打鮑恩的生意失敗後……唉,不說這些了,活著的人總得繼續生活下去。人老了,總喜歡回想過去,那時我和鮑恩先生是多麽幸福和快樂,原本以為會有個美滿的晚年,可……可是我沒想到他竟會撒手西去,剩下我孤獨一人,勉強維生,唉!”

“咳,咳……”詹金斯感覺嗓子裏有個餅幹渣卡在哪兒,他清了清喉嚨說,“鮑恩太太,我正在想,我和鮑恩先生共同作出的安排是想讓你生活得好一些,不知你現在有什麽問題或要求?如果有的話,請你告訴我,沒必要征求他人的意見,你知道,現在有些年輕律師雖然誇誇其談,說得很好,但實際上他們經驗很少。”

“噢,”她微微一笑,說道,“我已經有一位律師了,就是考德雷先生,他給了我所需要的各種幫助。我認為,有些事兒他需要找你討論一下。”

“是嗎?”他內心有些不安,不過,他又很快穩住了神兒,“可以,如果是公司事務,那麽隨時可以安排。不過據我所知,一切都是正常的,請相信我。”

“那就好。詹金斯先生,有關法律條文我不大懂,可是我清楚,如果我能夠拿出我丈夫是受到某種脅迫的證明,我相信法院一定會宣布協議是無效的。”鮑恩太太的話語綿裏藏針。

“什麽,脅迫?”詹金斯感到嗓子裏的食物又像卡住了似的,“你別開玩笑了,哪會有這種事兒!這麽對你說吧,當時鮑恩先生對協議的每個細節都過了目,他是在完全自主的情況下作出的決定,何談‘脅迫’二字呢?你千萬不要受什麽人的蠱惑,否則是沒什麽好結果的。”他的口氣也是咄咄逼人。

“是呀,考德雷先生是年輕了一些,可他很聰明的。”

“鮑恩太太,打官司耗神費力,而且隻會帶來令人不快的經曆,難道你喜歡那種感覺嗎?”

“無論如何,我想總會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鮑恩太太和詹金斯你一句我一語,表達著各自的看法,似乎也都在暗示著什麽。

“更好的辦法?她這話是什麽意思?”詹金斯又呷了一口茶,這時,他仿佛意識到什麽。

“是呀,我也知道訴訟耗時傷神。不過,我還記得鮑恩先生曾說過,如果想解決什麽不愉快的事,那你就盡量采用快捷省事的方式。這句話說得對呀!”她也呷了一口杯中的茶說道。接著,她又微微一笑,說,“詹金斯先生,我的茶好喝嗎?”

“噢,好喝,真的很好。”他對麵前的這個老太婆有點兒疑惑了,“她說這些是什麽意思?難道是在暗示什麽嗎?”

鮑恩太太並沒有理會這些,她依然慢悠悠地說:“我們家有一條老狗叫羅爾夫,有一次它病得很厲害,顯然是要死了,雖然鮑恩先生很喜歡它,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

“他怎麽了?”詹金斯緊張地問。

“沒什麽,他隻是喂了它一些毒藥,大概是五價砷吧。”鮑恩太太說。

“哦,”詹金斯不易察覺地點了一下頭,“對不起,鮑恩太太,外麵的風好像越來越大,我該走了。”他有些急促地說。

“風是比剛才大了。在我的花園裏,風總是起破壞作用,吹落花瓣,折斷枝杈。不僅如此,今年夏天鼴鼠又來搗亂,不過園丁已經向我保證說,那些鼴鼠也折騰不了幾天了,五價砷的毒性足夠強,而且藥力也快得很,等著瞧吧!”

這時,客廳裏出現了短暫的冷場,隻有牆壁上的鍾表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鮑恩太太似乎完全沉浸在五價砷的話題裏了,而他則一揚杯喝幹了裏麵的最後一口茶。

“詹金斯先生,你知道我剛才在想什麽嗎?我在想,我丈夫死時可能用的時間長些,那就沒有什麽痛苦,但如果是被毒死的話,可就要遭罪了。”鮑恩太太說。接著,她又略帶歉意地說,“你看我,淨說這些毒藥的事,沒有掃你的興吧?”

“哦,沒,沒有。”他回應著。

鮑恩太太將自己手中的茶杯放下,又把椅子朝前挪了挪,說:“有件事除了我跟鮑恩先生之外,再沒有任何人知道,這和鮑恩先生保守了一輩子的秘密有關,現在我就跟你說說,他……詹金斯先生,有什麽不對嗎?你怎麽了?”她站了起來。

的確,詹金斯剛剛是發現有些不對勁,他那機關算盡的頭腦,直到這一刻才反應過來:草藥茶——怪味兒——儲藏室——五價砷。“她該不會那麽幹吧!”他的腦海裏甚至產生了一個可怕的想法。

“她肯定就那麽幹了!原來她早就精心策劃好了。”他認定了這一點。

太可怕了!他用手猛地將自己的脖頸卡住,喉嚨裏發出可怕的嗚嗚聲,他想站起來,可是剛一離開座位就又癱坐了回去,他想說話,但是從嗓子眼兒裏擠出來的卻是淒慘的叫聲。

瞧著他這副樣子,鮑恩太太冷冷地說:“別緊張,準是餅幹渣兒掉進你的氣管裏去了,盡量放鬆,來個深呼吸就好了。”

他仍舊手忙腳亂,神情緊張,“五……五價砷哪!”他明明是在叫喊,但聽起來卻像耳語一般,似乎是“救命,救命啊!”

鮑恩太太依舊坐回了椅子,手中擺弄著茶杯,似乎什麽都沒有聽見。

“噢,我剛才的秘密還沒有告訴你,就像我已經說過的那樣,鮑恩先生沒上過什麽學,他是個戰爭孤兒,為了生活不得不很小就出去闖**……”

她在那裏細細地訴說著,而此時的詹金斯卻根本什麽都沒聽見,因為他還被那巨大的恐懼所籠罩,感到胃裏火燒火燎一般的灼痛,還有舊地毯上那盞昏暗的燈光,在他眼裏也變得愈來愈暗,“天哪!我就要死了嗎?”他已經恐懼到了極點,而她卻還能穩穩地坐在那裏,平靜地說話,或者是在品味著複仇的喜悅?或者是在等待著他的死亡?這個老太婆一定是瘋了!

詹金斯用盡全身力氣,扶著椅背站了起來,“求求你,鮑恩太太,快給醫生打個電話吧,叫救護車,不然就太遲了!”他用微弱的聲音哀求道。

“太遲了?是嗎?”她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嘲笑,“可是你想沒想過,當可憐的鮑恩在發動著的汽車裏倒下時,是不是真的就太遲了呢!”

“不!他是自殺的!那不是我的錯!”

“那麽我來問你,你是不是不恰當地利用了他?是不是欺騙了他並占了他疏忽失察的便宜?這些你都承不承認?”鮑恩太太氣憤地說。

“我,是,是的!不過,我可以……可以補償你!把我所有東南飲料公司的股票都給你!求求你不要再耽誤時間了,我快不行了,快救救我吧!”

望著詹金斯那乞求的眼神,她慢慢地站起來,手中依然握著那個空茶杯,走近他,那蒼白的臉上沒有絲毫憐憫之意。“告訴你吧,警察發現的那份遺書實際上是你寫的,是你模仿了他的筆跡,還有他的簽名,然後你就殺死了他,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不!啊,是……是的!我用鐵器把他擊倒,因……因為他懷疑我,還威脅我,我……我不得不這麽做。我一切都坦白了,隻求你救救我吧,再耽擱就來不及了!”為了求生,詹金斯不得不將一切都說出來。

當時在場的隻有他們兩人,如果他還能活下來的話,完全可以事後再加以否認,因為,她沒有證人。

“好了,詹金斯先生,你站起來吧,瞧瞧你剛才的樣子,多蠢啊!實話告訴你吧,我沒在你的茶裏放任何東西,你不會中毒的。”

“什麽?你說什麽?”他試探了一下,果然站起來了。“好哇,你竟敢戲弄我!”他咆哮著,顯然被人耍弄的憤怒已經取代了剛才那巨大恐懼的壓力。“我什麽也沒有承認,沒有!我可以把說過的話全部推翻,不會有人相信你的,就是相信了你也沒有證據!”他的臉變成了鐵青色,看來是惱怒至極了。

“詹金斯先生,你先別發火,鮑恩的簽名,那是他唯一能讀寫的幾個字,他從來沒有上過學。”

“不可能!他不識字怎麽能經營生意呢?”他盯著她說。

“是我幫他。”鮑恩太太說,“你不要把我看得一無所知。如果當初鮑恩聽從我的勸告,他就不會遭受厄運了,我曾試圖警告過他,不要接受你的建議。所以,那天當警察把那份遺書交給我時,我心裏就明白了,他是被人謀殺的。關於他是文盲這件事,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因為我曾發誓要替他保守這個秘密。那麽誰能從他的死亡中撈取好處呢?唯有你!”

詹金斯這時已經鎮定多了,他在心裏又開始盤算起來:“反正我到這兒來也沒人看見,隻要跨出一步,我就可以伸手掐住她那皮包骨頭的脖子了,對,一不做二不休,就這麽幹!”

他邊想著,邊朝她身邊挪了挪。

“其實,對於鮑恩識不識字我根本不在乎,最重要的是我們相愛。詹金斯先生,我想這一點你是不會理解的,因為,你除了自己從來就不愛任何人。”

他又朝她跟前挪了挪,正準備……

突然,通往飯廳的那道門打開了,驚得他差點兒沒暈倒在地,原來是薩姆·考德雷和貝內特警長從裏麵閃身出來,徑直走到他跟前,四個人都站在那裏,靜靜地,一動也不動,足足有好一會兒,仿佛都在側耳傾聽屋外那風掃屋簷和雨敲窗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