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

迪克坐在沙發上等待著,他顯得有些緊張。

不一會兒,從裏屋出來一個人,“你好,我是布萊恩,請問有什麽需要我效勞的嗎?”他自我介紹說。

“你好!請問,你這裏出租房子嗎?”迪克停頓了一下,臉上流露出一種緊張的神色,又吞吞吐吐地說,“也許你能明白我的意思,我找你並不主要是為了房子,而是……而是為了……”

“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了。”布萊恩謙和地打斷了迪克的話,“你的朋友已經把你的情況向我介紹過了。”

迪克有些拘謹地坐在沙發上,他身後的玻璃門上貼著一串文字:布萊恩——房地產經紀人。從某個角度看上去,那串文字就好像聖人的光環一樣浮在他的頭頂上,那情景非常滑稽。

“迪克先生,在你來之前,你的朋友已經打電話通知我了,”布萊恩說,“我相信你現在需要我的幫助,你是一位值得信任的客戶,同時我也要請你了解,我布萊恩也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我希望你能信任我的任何決定。”

迪克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他知道,接下來將要進入正題了,可恰恰是他們將要談的話題讓他感到渾身不自在。

布萊恩似乎看出了迪克的心思,他輕描淡寫地說:“既然你是為這件事找到我,那我們就開門見山吧。我聽說,你來找我的目的是為了殺掉你太太,對嗎?你算是找對人了,那正是我的本行,實話告訴你吧,這些年來,我在做房地產經紀人的同時,也在暗地裏做這個行當,而且從沒出過任何紕漏。”

也許是布萊恩的開誠布公打消了迪克的顧慮,他深深地歎了口氣,說道:“太好了!布萊恩先生,感謝你的坦誠……我也可以坦誠相告,我無比憎恨我的太太,恨不得她立即就死掉!”

“迪克先生,我想問個問題,你們這種憎恨是相互的嗎?”

“是的,我太太也憎恨我,她對此絲毫不掩飾,但凡有一點兒不合心意便衝我發泄她心中的怒火……”

“這很折磨人,是嗎?”布萊恩接著他的話茬兒說下去,“如果你太太的心中也充滿憎恨,那麽她會無休止地折磨你,可是,你為什麽不和你太太離婚呢?”

迪克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兩步,然後坐在布萊恩寫字桌旁的椅子上,憤憤地說:“我絕不考慮離婚,因為那些偏聽偏信的法官會讓我損失掉一半的財產!而且我敢保證,她也不想放棄她的一半財產,她對婦女的權益看得比什麽都重!”

“你的太太有過搬家的打算嗎?”布萊恩問。

“有過,她非常渴望搬家,這一點毫無疑問。”迪克說,“她早就嚷嚷著要換房子,都一年多了,主要是因為我們現在的鄰居們太吵,他們的小孩子在家門口開摩托車玩,把附近的路麵都弄壞了,我的太太實在忍受不了這種吵鬧的鄰居。”

布萊恩站起來,走到角落的一個小酒櫥前,從裏麵取出了兩隻酒杯。

“想喝點兒什麽嗎?”布萊恩問。

“謝謝,有威士忌嗎?請來一杯。”

布萊恩在酒杯中倒了一些威士忌,又在裏麵加了幾個冰塊,然後將其中一杯遞給迪克。

“在我們談細節之前,我想,我們應該先把價格講清楚。”布萊恩說。

“我聽朋友說,需要三千元?”迪克說著,喝了一口酒。

“不,那是過時的行情了,現在是四千元。”布萊恩微笑著說,“預付兩千定金,事成之後再付兩千。”

“你這是坐地起價啊!”迪克略微有些不快。

“現在什麽都在漲價,房租、日用品……你說說看,哪個沒漲價呢?所以,我要四千元並不多。”

“如果真能除掉她,花四千元也值。”迪克沉吟了半晌說,“假如你和她打過交道,你就會知道我的意思了。”

“對了,你不是來租房子的嗎?我這裏有一套好房子,位於比德頓巷,而且租金非常低廉。”布萊恩說,“我相信,你太太一定會喜歡那裏的。”

“好的,那我什麽時候可以帶著太太去看房子呢?”迪克問。

“如果你方便的話,明天我和你們一起去,我會安排你們夫婦住進去的,其餘的事就交給我好了。”

“那,月底前可以把她除掉嗎?”

“這種大事,你別太心急呀!”布萊恩說。他看見迪克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殺意,或許他正懷著愉快而陰沉的心情暢想著可以永遠擺脫掉他的太太了。

“我能不心急嗎?”迪克臉上顯現出不快之色,“你總得告訴我,你把造成‘意外’的機關設置在哪兒了吧?我必須知道我將如何避開意外!”

“別擔心,我會讓你知道的。”布萊恩說著,喝幹杯中的威士忌,“別忘了,在這個領域裏我是專家,迪克先生,既然你找到了我,就應該完全相信我。”

迪克被布萊恩直白的言辭說得有些尷尬,他不再說話了。不過,布萊恩隨後又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

“迪克先生,周三下午,我陪同你和你的太太去看房子,當你們決定入住後,我保證會教你如何避開‘意外’。”

“好吧,我相信你。”說完,迪克也一口喝幹杯中的威士忌,兩人握手道別。

“那棟房子位於比德頓巷的423號,周三下午四點整,我會在那兒恭候你們夫婦。”布萊恩說。

“放心吧,我們一定準時到!”迪克說,“我順便會把第一個月,也是最後一個月的租金帶過去。”

“別忘記,還有兩千元的預付款呢。”布萊恩微笑著提醒他。

“嗬嗬,你不說我還真差點兒忘了,放心吧,一分錢都少不了你的!”迪克回答說。

迪克離開後,布萊恩高興地走到酒櫥前,又給自己倒了一大杯酒。他一邊喝一邊想:“這個迪克真是個不錯的主顧,如果能再找到一個像他這樣大方的主顧,那就更好了!”

周三下午,迪克夫婦如約來到位於比德頓巷的房子,與布萊恩碰麵。迪克太太給布萊恩的第一印象是:嬌小迷人,根本不像她丈夫先前所描述的那樣麵目可憎。不過,人不可貌相,往往看似平靜的婚姻,也會蘊藏著具有毀滅性的暗湧,就如同平靜的河水下麵也隱藏著危險的暗流一樣,這種婚姻中的伴侶,可能在他們真正領悟到暗流危險性之時,兩人就已被衝開了。總之,迪克太太給布萊恩的第一印象並不壞,她似乎既聰明,又不失理性。

那棟房子的周邊環境非常寧靜,風景也很優美,四周是一大片綠茵茵的草地,還有許多高大的樹木。房子有兩層樓,一樓是兩間臥室,二樓有一間精致的小娛樂室,非常適合像迪克夫婦這種沒有孩子的中年人居住。

迪克太太走進房子後,首先來到廚房,她仔細打量了一番,高興地說:“想不到這種外表古樸的房子,廚房設施還挺現代化的,真是難得!”

“是的,這種外表古樸的房子非常宜居,”布萊恩說,“可惜,現在新蓋的房子無論從質量還是從舒適度來講,都很難與早年的房子相匹敵嘍!”

“房子有地下室嗎?”迪克問,態度顯得既誠懇又自然。

“有,有個大地下室,原來的房主用來儲存燃料。地下室旁邊還有一個專門儲存水果的地窖,也可以拿來當酒窖,你們不妨跟我去看看。”說完,布萊恩就領他們順著樓梯,來到寬敞、幹燥的地下室。

然後,他們三人又回到樓上,挨個房間察看。迪克太太看得非常認真,雖然她覺得浴室裏的燈飾和壁紙很合心意,但還是挑了一大堆毛病,當她打開大衣櫥門察看時,站在她身後的迪克就衝布萊恩使了個眼色,仿佛在說:“你瞧,我沒說錯吧,她就是這樣愛挑剔的人!”

迪克太太總算把屋裏屋外都看了個遍,他們回到陰涼的門廊中。

“房租多少錢?”迪克太太問。

“第一年,每月租金一百七十五美元。”布萊恩故意報了個便宜的價格,因為他和迪克都清楚,憑這棟房子的位置和條件,就是再加五十元也租得出去。

迪克太太自然是喜出望外,但她沒有當著布萊恩的麵顯露出來,而是朝丈夫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說,“我們租下來吧!”

“看來這個價格比較合理,親愛的,你喜歡這棟房子嗎?”迪克問。其實他心裏明白,這正合自己的心意。

“是的,我很喜歡,我們應該馬上租下來!”

“既然你們很滿意,那現在就到我的辦公室去,我們把合同簽下來。”站在一旁的布萊恩滿臉堆笑地說。

當他們向外麵走時,迪克太太還禁不住回頭看了那房子一眼,她好像不相信自己的運氣這麽好,居然能以這麽便宜的價格租到如此好的房子。

迪克卻趁著太太回頭的當口兒,偷偷地把一個裝有兩千元現金的信封塞到布萊恩手中。

接下來的一個周末,迪克獨自一人來到布萊恩的辦公室,他一進門就衝布萊恩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似乎對他與布萊恩達成的私下交易感到愉快。

“房子裏的‘機關’設置好了嗎?”迪克在椅子上坐下來,問道。

“全都設置好了,你放心吧!”布萊恩說。

“你能保證它們會起作用?”迪克似乎還有些懷疑。

“那些‘機關’甚至比手槍還要可靠,迪克先生。不過為了保險起見,你不要操之過急,隻需耐心等待。我在房子裏設置了很多‘機關’,就算第一個沒有發生作用,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甚至第十個、第二十個,你的太太終究難逃一死。”

“我等不及了!十年了,我和她結婚十年了!每天我都扳著指頭計算日子,巴不得她早點兒死掉,我一刻也不能再等了!”迪克急不可耐地說,他的屁股在椅子中不停地扭動著。

“迪克先生,你的感受我完全理解,”布萊恩說著,從辦公桌的抽屜裏拿出一張紙,“我早已為你準備好了一份清單,上麵詳細地列明了那棟房子裏所隱藏的各種殺人‘機關’,注意,你一定要仔細研讀,並將那些‘機關’的位置爛熟於心,當你把這張紙上的內容熟記以後,就將它燒掉。對你而言,這張紙上所記載的東西既是能殺死你太太的利器,也是保護你安全的護身符。”

“太好了!那我現在就告辭了。”迪克站起身,想從布萊恩手裏拿走那張紙。

“不行!為了避免走漏風聲,你不能將這張紙帶回去,隻能在我的辦公室裏記熟。”

於是,迪克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裏,在布萊恩的幫助下開始熟記紙上記載的“機關”位置,比如:在通往地下室的梯子上,第二級千萬不要踩踏——它被動過手腳,隻要一踩上去,必定會斷裂,讓人跌落下去;在廚房的灶台上,位於左後側的那個灶眼兒千萬不能使用,那裏麵安裝了一個爆炸裝置,隻要點火,必定會發生爆炸,其爆炸力能摧毀它周圍五尺內的一切;屋後門廊的通道裏,向右轉有一個陷阱,不小心踏上去必定會摔下去;客房電燈的開關上也被動了手腳,在開燈時,隻按開關沒有問題,但千萬不要碰金屬的插座罩,否則就會觸電而死;洗手間的自動洗衣機千萬不要用,它會漏電……

迪克總算可以將那張紙上的內容倒背如流了。布萊恩將其燒成了灰燼。

“對了,我還有一個疑問,你設置的這些‘機關’不會被識破吧?”迪克不安地問,“比方說,被警方偵查到。”

“不會的,無論事前還是事後都不會!”布萊恩拍拍迪克的肩膀,十分自信地說,“在這個領域裏,我是當之無愧的專家。迪克先生,我為你太太設計的這些‘機關’都非常隱蔽、巧妙,它們看上去就像是一次意外事故。”

“你有這個把握?”

“我有十足的把握。”布萊恩斬釘截鐵地說。

迪克的嘴角微微上翹,浮起了一絲邪惡的微笑,他點了點頭,然後站起來向門口走去。

“事成之後,你可別忘了把那兩千元郵寄給我。”布萊恩說。

“少不了你的!”迪克站在門口,回過頭來對布萊恩說,“那我就等著聽好消息了!”

迪克走了五分鍾之後,布萊恩拿起電話,撥通了迪克太太的電話號碼。

“喂,是迪克太太嗎?我是布萊恩,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嗯,兩個小時後我們在餐廳見。”布萊恩在電話裏告訴了她一家餐廳的名字。兩個小時後,迪克太太果然在那家餐廳等候著他。

布萊恩將自己與迪克的交易和盤托出。起初,迪克太太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緊接著,她極為震驚,最後,她簡直是怒不可遏。

“迪克這個渾蛋!平時看起來是個軟骨頭,想不到卻這樣歹毒!”她一邊喝著咖啡,一邊憤怒地說,“他居然對我如此憎恨!”

“那麽,他究竟給你多少錢取我的性命呢?”迪克太太問。

“四千元,”布萊恩說,“而且,他不在乎用什麽方法,也不在乎你死得是否痛苦,他隻要你死。”

“這個流氓!”迪克太太恨得咬牙切齒,“等著吧,我遲早要殺死他!”

“不過,迪克太太,你一定需要有人協助,對嗎?”布萊恩狡黠地笑著說。

迪克太太愣了一下,疑惑地說:“這就是你約我到這裏來的目的吧?”

“是的,太太,房子裏有無數‘機關’正在等著你,還是快點兒作決定吧。”

“布萊恩先生,你看錯人了!我可沒有我丈夫那樣心狠手辣。”

“好吧,那我們換個話題,你究竟想怎樣對付你丈夫?”

“報警,向警方揭發他的罪行!”迪克太太大聲說。

“迪克太太,我勸你別白費工夫了,即使警方去調查他,也找不到任何證據。我,作為唯一的證人,更不會站出來作證支持你們任何一方。”布萊恩隻是徑自向咖啡裏倒著牛奶,頭也不抬地說。

“哦,”迪克太太若有所思地看著桌麵。

“迪克太太,你現在實際上很被動,”布萊恩說,“就算你躲過了這棟房子裏所有的‘機關’,還會有另外的……”

“另外的?”迪克太太不禁睜大了眼睛。

布萊恩揚起兩道眉毛說:“既然你丈夫已經對你動了殺機,他就不會罷手,就算我的殺人方案失敗了,他還會找其他殺手除掉你,明白嗎?”

迪克太太用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盯著布萊恩,說:“看來,我明智的選擇應該是,雇你對那個渾蛋反戈一擊,是嗎?”

“沒錯!我是最合適的人選。”布萊恩說,“或者,你也可以考慮和他離婚,不過,就算是你們離婚了,也難保他不會對你動手。”

“不!我已經說過無數遍了,布萊恩先生,我決不會和迪克離婚,我寧可先下手為強!”

“哦,太好了!你終於作出了最明智的選擇!”布萊恩笑著握住她的手,“我來幫你算一下這筆賬吧。迪克太太,假如我事先沒有向你透露這件事,那麽過不了多久,你就會命喪那棟房子的‘機關’之下,即便警方事後查明了真相,懲罰了你的丈夫,但也無法挽救你的性命了,可假如他在謀殺未成事實之前就受到懲罰的話,而你的性命卻保住了。想一想,是不是事先得到信息更為重要?”

“我明白,那你開價多少?”

“付我五千元!”布萊恩說,“迪克答應付我四千元,事前一半,事後一半。當然,就憑迪克那股狡猾勁兒,估計那後一半的錢他會賴賬不給。”

迪克太太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微笑,那微笑,和迪克在布萊恩辦公室表現出來的微笑同樣邪惡。

“成交!布萊恩先生。”

布萊恩衝她笑了笑。接著,他回身從辦公桌的抽屜裏取出一張紙,遞給了迪克太太。接下來,布萊恩耐心地給迪克太太講解著:你要很小心地下室梯子的第三級,灶台右邊前麵的灶眼,門廊向左轉的通道,電燈開關……

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最後,迪克太太支付了兩千五百元之後,心滿意足地離去。

兩個月後的一天,布萊恩正在看報紙,上麵的一則新聞吸引了他的目光,“在比德頓巷的一棟住宅裏發生了一起命案。”他再仔細一看,報紙上說死者名叫迪克,頭天晚上當他正站在窗前眺望時,由於地板剛剛打過蠟,非常光滑,結果他竟然翻落到窗外,落地時脖子折斷了,當場喪命。

大約又過了一個星期,郵遞員給布萊恩送來了一個封得嚴嚴實實的大信封,他打開一看,原來裏麵是二千五百元現金——是迪克太太寄來的。布萊恩相信,迪克太太也許猶豫了半天是否郵寄這筆後續款項,但她最後還是兌現了承諾。

布萊恩收到錢後不久,又收到迪克太太寄來的一封信,信上說:因丈夫迪克意外去世,她已經離開此地,搬回到佛羅裏達州和她的家人一起居住。信中還提醒布萊恩,應該去房子裏“清掃”一下,以便租給以後的房客。

布萊恩明白,迪克太太這是暗示自己,趕緊到比德頓巷423號,把那裏的“機關”都清除掉,以免罪行敗露。

布萊恩心中暗自好笑,他想:“我根本不用去,因為我不會傻到真去設置那些‘機關’,即使再巧妙的機關,也終究會存在破綻,留下不利於自己的證據。”

那麽,迪克究竟是怎麽摔下去的呢?毫無疑問,他是從樓上窗口被推下去的,能做這件事的隻有一個人,那就是迪克太太,因為隻有他們夫婦二人貌合神離地住在那棟房子裏。

至於比德頓巷的房子中的“機關”是哪些?其實什麽都沒有,也根本不必要有!因為憎恨和恐懼就足以造就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