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追蹤

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星期天的早晨了……

我順手擰開收音機,一陣悠揚的樂曲從音箱裏傳來,這是一首由萊利斯主唱的流行歌曲。歌詞大意是說:一個孤獨的老男人,他既沒有妻子,也沒有兒女,不知何去何從。在一個星期天的早晨,他孤零零地坐在家裏,心中無比憂傷惆悵。

這淒婉哀傷的歌聲,也讓我心中非常難過,因為歌中唱的那個男人和我的境遇無比相似——身邊沒有親人,也沒有未來。

我起身下床,衝了一杯咖啡,走到陽台上向外麵眺望。

我住在美國的舊金山,房子位於“太平洋山岡”上,站在陽台上就可以俯瞰整個海灣。外麵的天氣真好,晴空萬裏,海水在陽光的照耀下,呈現出一片深綠色。海中漂**著大大小小的白色遊艇,就像一張地圖插著許多小白旗那樣。

我從陽台回到客廳,走到書架前。這是一個很大的書架,整整占據了房間的一麵牆。上麵擺放的都是偵探小說和科幻雜誌,足足有六千多本,這些都是我從1947年開始陸陸續續收集到的。我的手從書脊上撫過,一本本熟悉的名字映入我的眼簾——《黑麵具》《一角偵探》《線索》《偵探小說周刊》……我花了三十年時間來收集這些書,是我在這個世界上五分之三的時間,因為到下個星期五,我就滿五十歲了。

我信手取下一本《黑麵具》,看著封麵上印著的一個個作者的名字——錢勒、馬田、聶伯、麥克……他們對於我來說,就如同老朋友般熟悉,是他們陪我度過了一個個無聊的周末,也是他們為我驅散了惡劣、低落的情緒,可是今天……恐怕他們也無法讓我重新快樂起來了……

就在我沉浸於遐想的時候,電話鈴突然響了。我走進臥室,拿起聽筒,原來是我在現實生活中的一位老朋友——休本。他是一位警探,和我保持了長達三十年的友誼。

“嗨,”他說,“是不是我的電話把你吵醒啦?”

“噢,沒有,我幾個小時前就醒了。”

“逐漸上了年紀,覺是越來越少哇。”

“可不是嘛!”我說。

“我想約你今天下午一起喝酒打牌,這個周末我太太和孩子去蘇裏雅多了,我一個人在家裏很無聊。”

“真是很抱歉,我沒有興致打牌,”我說,“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老兄,看來你又在鬧情緒了?”

“是的,有點不爽。”

“私家偵探的憂傷,嗯?”

“是啊——私家偵探的憂傷。”

說到這兒,我們兩個在電話裏都笑了。

休本笑著說:“是不是因為你快要跨入五十歲的門檻,感到很失落啊?告訴你吧,五十歲是人生的壯年,別氣餒!老弟,我今年已經五十二歲了,我深有體會。”

“當然,我相信你的話。”

“好,既然相信我的話,那你就打起精神來吧,下午來我家,咱們好好喝一杯!”

麵對老朋友休本的盛情邀請,我實在是難以拒絕,於是,我答應下午去他家找他。

掛上電話,我又回到客廳,將杯裏剩下的咖啡喝完。我仍然感到情緒非常低落,在客廳裏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

突然,我覺得胸口一陣陣疼痛,看來是肺部的老毛病又犯了。我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甚至有些喘不過氣來,我隻得坐在沙發上,用手帕捂住嘴,咳嗽聲在空****的房間裏回**。說實在的,我這時心裏後悔不已,是香煙害苦了我!我活了將近五十歲,煙齡卻長達三十五年。我曾經估算過,三十五年來,我平均每天抽兩盒煙,總共抽了不下五十萬支香煙,吸了不止一千萬口……唉,現在後悔還有什麽用?已經晚了!煙草中的毒素已經徹底摧毀了我的健康。

喘息稍好了一些,我慢慢站起來,心裏想:“總在家枯坐也不是個好辦法,還是應該去外麵走走,駕車閑逛幾個小時,然後就直接去休本家。”

打定主意後,我穿上一件舊棉布夾克出了門。

我開著車向城北駛去,駛過金門橋,穿過101號公路,最後又沿著海岸向南行駛。那條公路上的霧氣遮蔽了太陽,能聞到清新的海風味道。公路上的車輛很少,我行駛了很久也沒有見到一輛。在公路的一側,遠遠可以看到澎湃的海浪不斷地拍打著海岸,景色十分壯觀。不一會兒,我來到那個被稱做“錨灣”的海灣,我將車停在路邊的一塊空地上,然後下了車,獨自一人在海灘上散步。

我沿著海灘慢慢地向前走,看著一波波海浪湧上海灘,又緩緩退去,空中偶爾傳來幾聲清脆的海鷗叫聲。這裏很僻靜,遠離了塵世的喧囂,對我來說是個好地方。

我在海邊徘徊了大約半小時,覺得身上有點冷,而且又開始咳嗽了,於是我轉身往回走去。遠遠地,我看見有另外一輛汽車停在我的車旁,那是一輛綠色的小型卡車,車身破舊不堪,後麵還掛著一輛小小的、同樣破舊的房車。我注意到,那輛卡車的右後部有些傾斜,顯然是右後輪胎爆了。在卡車的附近站著兩男一女,他們好像在說些什麽,可是我距離他們實在太遠,什麽也聽不見,隻能看見風吹動他們的頭發和衣角。

我向我的車走過去。他們可能是聽見了我的腳步聲,一起抬頭向我看過來,然後,他們之間相互說了幾句什麽,便一同朝我走來,在距我幾碼遠的地方停下了。

“你好!”其中一個人向我打了個招呼。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隻見他也就二十一二歲,有一頭紅色的長發,嘴邊生著兩撇小胡子,身穿一件粗布風衣,藍色的工作褲,腳上是一雙破舊的鞋子。雖然沒看出什麽異樣,但他臉上似乎流露出不安的神色,還有他的笑,也非常勉強,好像在極力掩飾著什麽。

我將目光又轉向站在一旁的另外一男一女。他們也都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男孩留著黑色短發,方臉盤,上身穿一件帶方格的伐木工人夾克,下身是長褲,腳穿褐色的皮鞋;那女孩則相貌平常,麵色蒼白,薄嘴唇,頭上包著一塊綠色的大手帕,蝴蝶結像修女的頭布,紅棕色的頭發披在肩上,穿著一件長而厚的風衣。他們二人的手都插在口袋裏,看起來也很緊張的樣子。

“你們好!”我衝他們也友好地點點頭說。

“我們的車胎爆了。”那個紅頭發的男孩說。

“噢,我看出來了。”

“我們沒有千斤頂,請問你有嗎?”

“我車上有,可以借給你們用。”

“太感謝了!”

在我和那紅頭發男孩一問一答的過程中,我的思維卻在飛速地旋轉著——這三個年輕人究竟是什麽身份?為何他們顯得如此緊張不安?

我是一個偵探小說愛好者,在長達三十多年的閱讀生涯中,讓我養成了偵探的思維方式。現在,我隱約有一種預感:這三個年輕人有些不對頭——他們神色不安隻是表麵現象,在他們三人之間,似乎還存在某種特殊的關係。

或許他們的事和我毫不相幹,但偵探的本能和天生的好奇,讓我無法對這些疑點置若罔聞。於是我說:“你們真是走運,在這裏遇到了我,要知道,這一帶幾乎沒什麽車輛來往。”

這時,那個紅頭發男孩從衣袋裏抽出左手,摸了摸嘴唇上的胡須,說:“是啊,遇見你真是走運。”旁邊的那位女孩拿出手帕,用力地擤鼻涕,黑頭發的男孩則把重心從一條腿移到另一條腿,他裹緊了夾克,似乎話裏有話地說:“現在有點兒冷。”

我不動聲色地用眼睛飛快地瞄了小卡車的車牌一眼——那是俄勒岡州的車牌。我好奇地問:“你們要去很遠的地方嗎?”

“去蒙大拿度假。”黑發男孩說。

“就你們幾個?度假?”我有些懷疑地問。因為,我絲毫也看不出他們像是去度假的樣子。

“就算是吧,”那個紅頭發男孩急忙解釋說,“總之,我們要到蒙大拿去。”

“一輛小卡車坐你們三個人,恐怕有些擠吧?”

“我們就喜歡這樣!”紅頭發男孩的音調一下子提高了,似乎也有些急了,但他隨即又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用和緩的語氣說,“借一下千斤頂,好嗎?”

我點了點頭,便來到我的車後,用鑰匙打開了後備箱。他們三個人則沒有挪動腳步,而是在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的一舉一動。

這時我突然警覺了,心裏想:“莫非他們不是一夥的?那個紅頭發男孩看起來比較追求時尚,而那個黑發男孩的衣著打扮則比較保守,至於那個女孩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隻是她那雙在風裏眯著的眼睛始終直視著前方。這三個人到底是什麽關係呢?”

我從汽車後備箱裏取出千斤頂,再關上後備箱蓋,轉過頭對他們說:“最好由我來為你們換,這玩藝兒你們恐怕還用不慣。”

“真不好意思麻煩你,還是讓我們自己來吧。”黑頭發男孩說。

“沒關係,我樂意幫忙。”說完,我招呼他們幾個過來,抬著千斤頂來到小卡車的後麵。我看見地上放著一個備用輪胎和幾把修車工具,顯然,在這之前他們曾試圖自行更換輪胎,由於沒有千斤頂,他們隻好放棄了。

這時,我注意到在房車的後門上有兩扇小窗戶,其中一扇窗戶上圍著厚厚的布簾,而另一扇窗戶則破損了,僅用透明塑料紙草草地糊著。我從破損的那扇窗戶向裏偷瞄,隱約看見車裏有一個小櫃子、一張小桌,還有兩把躺椅,這些器物都擺放得整整齊齊,並且用繩子固定在車廂裏,以免在行駛過程中發生滾動和碰撞。

那三個年輕人圍在我周圍,看我如何更換輪胎。我蹲下身,先把千斤頂放到卡車右後輪的輪軸下方,把它固定好,然後再用力搖動千斤頂的手柄,將卡車一點點頂起。在我忙活的時候,黑頭發男孩和紅頭發男孩都給我打下手,不過在我看來,他們那笨拙的動作隻會給我添亂。

十五分鍾後,我把車胎換好了。我開始找機會和他們聊天,試圖從談話中找到一些線索,以確定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麽關係。但他們的警惕性很高,那兩個男孩隻是偶爾用簡潔的詞語回答我,而那個女孩則站在一旁,一言不發。

我又搖動千斤頂手柄,將卡車慢慢降下來。最後,我拍了拍手上的塵土,說:“好了,大功告成!我建議你們如果碰到修車店就把那個爆掉的輪胎修補好,否則,要是再有輪胎壞了,你們可就沒有更換的了。”

“好的,謝謝你!”黑發男孩說。

我發出了一個試圖溝通的微笑:“你們帶啤酒或汽水了嗎?我剛才忙活了半天,有些口渴。”

紅頭發男孩先是看了看那個女孩,然後又看了看黑發男孩,不安地說:“很抱歉,我們車裏什麽都沒有。”

“我們該出發了!”黑發男孩說,並順手撿起更換下來的輪胎,丟進卡車後麵的金屬儲物架裏,然後三人向車門走去。

盡管我自始至終都覺得他們的行跡非常可疑,可是我沒有理由讓他們留下,因為,從表麵上看一切都非常正常——車座、儀表盤、座位後麵的小架子、乘客腳下的地板……沒有任何可疑的東西。我隻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上了車,發動了引擎。

“開慢點兒,不要慌。”我一邊喊一邊揮手告別,可他們連看都不看我,小卡車迅速地開動了,揚起一片塵土,然後便向南駛去,很快就消失在我的視野裏。

我愣了一會兒,然後也回到了自己的汽車裏。

“現在該去哪兒呢?對!去休本家,把這件事忘掉!”盡管我這樣想著,但那三個年輕人的影子一直在我眼前閃現,始終揮之不去。我敢斷定,他們三個人絕不是一夥的,雖然他們都表現出一種緊張、焦急的情緒,但給人的感覺卻各不相同。

“不行!我得用自己的力量把這件事調查個水落石出。看來與休本的約會隻能以後再說了。”我暗暗下定決心。

於是,我迅速發動汽車,朝他們離去的方向開了過去。大約開了四裏遠,他們的小卡車又重新出現在我的視野當中。

他們的車速比較快,估計已經超過了限速十英裏,但還在安全範圍內。我也將車速調整得和他們一樣,不緊不慢地跟在距他們大約數百碼遠的地方。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黃昏時分,公路上的霧氣越來越濃重,能見度很差,好在他們的車尾燈還一直亮著,這才使我得以跟住他們。霧越來越濃,甚至在風擋玻璃上凝成了水滴,我不得不開著雨刷。慢慢地,夜幕降臨了。

又開了一個多小時,前麵的小卡車已經駛入蒙大拿地界了,但他們並沒有減速,而是繼續向前直穿過去。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個黑發男孩對我撒了謊,他們並不是要去蒙大拿度假。那他們究竟要去哪兒呢?難道要前往另一個州嗎?我決定跟蹤到底,直到我把所有的疑點都弄清為止。再說了,哪怕就這樣一直跟蹤到明天我也不怕,反正我現在無事可做。

小卡車相繼開過了福特村、雷伊鎮……當我跟蹤他們來到距離金門大橋約三十英裏的地方時,我發現汽油已經不足了,如果再不加油的話,現有的這點兒汽油將無法支持我駛回舊金山了。

正當我猶豫是否先找個加油站時,我發現小卡車突然減慢了速度,從高速公路向西拐上一條二級路,見此情形,我立即跟了上去。

大約兩分鍾後,我來到一個十字路口,看見路牌上寫著:“前方三英裏處為公共露營地”。看來他們要在公共露營地過夜了。我抬頭看了看天空,雖然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但好在這兒的霧稀薄一些,為了不引起他們注意,我有意將車燈關上,在茫茫的夜色中前進。

這一帶是聖安維斯的斷層地帶,路麵崎嶇不平、坑坑窪窪。我駕車繞過一個小水塘,再向前開了大約三英裏,就看見了公共露營地。露營地距離海灘不遠,它的西麵是幾個沙丘,南邊有一片小樹林。在露營地中間除了一些燒烤用的鐵架子和幾隻垃圾桶外,還有一棟小木屋,那是露營地管理處。我看見被我緊緊跟蹤了幾個小時的小卡車正停放在營地裏,車燈還亮著。

我確認了小卡車的位置後,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就沒有從正門駛進去,而是繞到了露營地的外邊,將汽車停下並熄了火。我握著方向盤,靜靜地坐在車裏,腦子裏盤算著接下來該怎麽做。

這一路上,我都在設法弄清究竟是什麽讓我覺得他們三人中的一個或兩個很可疑,然而總是理不出個頭緒,當我現在可以靜下來慢慢思考時,我似乎突然明白了,如果把一直煩擾我的三件分開的事串聯在一起思考的話,答案就清楚了。為了驗證我的推理是否正確,我決定靠近他們的車。

我從工具箱裏取了一支手電筒,然後下車,在夜色的掩護下朝他們的小卡車慢慢接近。夜間的山風非常淩厲,像鋸齒一樣切割著我的臉和手,頭頂上一縷細霧在黑暗中飄動,如同冰冷的手指在尋找溫暖一樣。

我先繞道走進露營地南邊的小樹林中,透過稀疏的樹叢,我判斷那輛小卡車距離我有四十碼左右。卡車裏一片黑暗,沒有人,可後麵拖曳的房車中卻露出一線微弱的燈光——顯然,車門上的兩扇窗子都放下了布簾。

我慢慢地朝小卡車走去。

在距離小卡車不到十碼的地方有一棵大鬆樹,我就躲在樹幹背後側耳傾聽,可是,除了山風的呼嘯和遠處的海浪聲之外,再沒有其他聲響了。我又仔細觀察了一下那輛房車周圍的環境,發現那四周是一片鬆軟的泥土地,上麵覆蓋著厚厚的枯葉,踩上去不會發出任何動靜。於是,我躡手躡腳地走到卡車旁,將耳朵貼到房車的側麵,凝神傾聽裏麵的動靜,為了避免風聲和海浪聲的幹擾,我還用手指堵上另一隻耳朵。聽了大約半分鍾,我除了聽到有輕微的走動聲外,別的就沒有了,正當我準備放棄的時候,裏麵突然傳出了說話聲。

“三明治做好了沒有?”一個聲音嚴厲地問道。

“哦,馬上就好。”另一個聲音畏怯地說。

“你動作快一點兒,我都快餓死了!我可不想再這麽幹坐著了!”

“這炊具用起來不太順手,如果你……”

“少廢話!如果不想挨子彈的話,就趕緊去做!我們還有很遠的路才到墨西哥呢。”

“是,是!”

聽完這番對話,我心裏已經明白八九分了。我先前猜測得沒錯,這三個人中很可能有人被挾持了,或許這之中還隱匿著其他的嚴重罪行!

看來,我扮演的偵探該謝幕了,下麵就應該警方出場了。我決定立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向警方報案。於是,我輕輕後退幾步,轉過身,準備穿過樹林沿原路返回車上。

可就在我正要轉身離去時,意外發生了,突然刮起的一陣大風將附近一棵樹的樹枝吹斷了,而那段樹枝恰巧就砸在了房車的車頂上,發出了“砰”的一聲巨響。

這簡直是瞬間生變!我沒有反應過來,隻是呆呆地立在原地。可是,房車中卻立刻有了反應,喝叫聲和腳步聲傳了出來。當我明白是怎麽回事兒,正要迅速隱蔽時,卻已經太遲了,隻見房車門開了,從裏麵衝出一個人來,那個人一眼就看見我,大叫道:“站住,你給我站住!”說著,用一根黑黑的東西對準了我,那是一支槍!

借著車內的燈光,我看清了,那個人就是白天見到的那個年輕女孩。可他並不是個女的,而是一個男子。他沒有戴假發,也沒有包頭巾,頭上是淡棕色的短發,隻有一副蒼白的、女子般的臉。難怪我白天看到他時,總覺得他行為怪異,原來是男扮女裝!

那人叉開雙腿站在那兒,舉槍瞄準了我的腦袋。借助微弱的光,我看得出他顯得有些緊張,托槍的手也在微微顫抖。

“到這邊來!”他命令道。

我先是猶豫了幾秒鍾,然後按照他的話,站到房車的門口。他則快速退後,舉槍左右擺動著,對準了我以及從房車裏探出頭來的另外兩位男孩。

“我知道你是誰了!你為什會在這裏?”拿槍的那個人說。

我沒答話。

“快說!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跟蹤我們?”

我注視了他一會兒,開口說道:“我是警察”——我想看看他會有什麽反應。結果我的話剛一出口,他端槍的手就跟著抖了一下,好像嚇得拿不住槍了似的。

看他這副緊張的模樣,我也不禁後背直冒冷汗,擔心他可能狗急跳牆,對我和那兩個年輕人扣動扳機。不過,他最終沒有開槍,而是開口說道:“當你發現我不是女人的時候,難道你不覺得吃驚嗎?”

“我對此有心理準備,白天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很可疑。”

“哦?難道我白天的裝扮有破綻?”

“當然,我從三個細節看出了你的破綻。”我對他說,“首先,在停車場的時候,你不停地大聲擤鼻涕,那種姿勢並不是正常女人的樣子;其次,我發現你走路的方式不對頭,不僅步伐很大,而且落腳很沉重,顯然,這是男人的走路方式;再有,我注意到你沒有帶女士的錢包或手袋,在卡車裏和房車裏我也沒看到類似的東西,作為一個女人,怎麽可能沒有這些東西呢?”

他用手下意識地擦了擦鼻子,說:“嗯,推理不錯!看來你很精明。”

這時,一直站在我身後的紅頭發男孩顫抖著說:“你,你打算怎麽辦?”

他沒有立即回答,隻是緊張地盯著我,嘴角**了一下。過了一會兒,他對另外兩個男孩說:“車裏麵有沒有繩子?比如晾衣繩一類的東西?”

“有。”黑發男孩說。

“快去拿來,把這個人綁起來,我們必須帶著他一起走。”他命令說。

我表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升起一股怒火,我暗暗對自己說:“他要來綁你了,你能無動於衷嗎?難道就讓這個家夥把你和另外兩個孩子帶到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殺掉嗎?”

想到這裏,我開口說:“那你還不如現在就殺死我!”

“你閉嘴!”他陰沉著臉說。

我向他邁出一步。

“站住!”他用槍威脅說,“老家夥,我警告你,如果你再靠近一步我就要開槍了!”

“隨你的便!”說著,我猛然向他撲過去。

“砰”的一聲槍響,我感到子彈是從我的右頰飛過,距離我的腦袋也就一英寸。子彈的熱量燒灼著我的臉頰,火辣辣地疼痛,震耳欲聾的槍聲幾乎穿破了我的耳膜,但就在電光石火的一刹那,我也抓住他的手腕,並打掉了他的槍,我不等他反應過來,便揮拳猛擊他的肚子和胸口,他痛苦地弓著腰,向後退了兩步,我就勢將他絆倒,然後騎在他身上,狠命地給了他臉上一連串重拳,最後,他被我打得昏了過去。

我站起來,從地上撿起了他的槍,這時我摸了摸臉,才發現皮膚已經被燒傷了,兩眼也感到刺痛,不住地流著淚,不過,我除了雙腿有些無力之外,其他部位都沒有受傷,反應和行動方麵也沒有任何遲鈍的感覺。

紅發和黑發兩個男孩見持槍男子被打倒了,也急忙衝過來,他們那僵硬而蒼白的臉上帶著一股獲救的欣喜表情。

“得救了,”我對他們說,“現在你們最好把繩子拿出來。”

他們很快從房車裏拿來繩子,我們七手八腳將那個持槍家夥捆了起來,然後開車將他送往附近的公路巡邏站。

在路上,那兩個被挾持的男孩告訴我說,他們分別叫安東尼和艾德,是俄勒岡州麥克斯城的農林學院學生,而那個持槍的家夥叫於連。今天清早,他們駕車從學校出發,想到野外露營玩兩天。然而,他們在路上遇到了假扮成女人的於連,當時於連請求搭一段順風車,他們沒多想什麽就讓他上了車,可上車後的於連凶相畢露,原來他是個越獄逃犯,入獄的原因是持槍搶劫和兩起謀殺未遂案。於連用槍逼迫他們改變了行駛方向,因為他想去墨西哥,但自己不會開車,於是就命令安東尼和艾德來開車。在車上,於連還告訴他們,為了躲避警方的追捕,他一直東躲西藏,後來在一所空房子裏找到了一些女性的物品,比如假發、頭巾等,於是他產生了男扮女裝的念頭……

當我們到達公路巡邏站時,於連還沒有蘇醒過來。

梅爾警官接待了我們,安東尼和艾德把事情經過詳細地向他敘述了一遍,我則對我那部分作了簡單介紹。安東尼和艾德對我的義舉非常感激,他們在梅爾警官麵前盛讚我是一個大英雄。

當梅爾警官和我單獨在辦公室時,我告訴他我是一個偵探小說愛好者。他聽完後,給了我一個含混的微笑,說:“這就難怪了,你繳於連的槍的方式也是偵探的那一套,一定也是從小說裏學來的吧?”

“沒錯,”我疲倦地說,“我看了許多偵探小說,沒想到今天居然派上了用場。”

“不僅如此,你還具有過人的膽識。”梅爾警官誇獎說。

“不,我並沒有什麽過人的膽識。在我的一生中,我從未做過這樣的事,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兩個被挾持的男孩受到傷害,我知道,於連在達到目的之後肯定會殺死他們,他們還很年輕,還有很美好的未來,不能就這樣白白死去。”

“朋友,可是你也很危險啊,他那一槍不是差點兒擊中你嗎?”梅爾警官搓著手說。

“是的,不過我的安危無所謂,”我頓了頓說,“我隻關心那兩個孩子。”

“你是個無私的人,對嗎?”

“不,不是!”

“你為什麽要這樣說?難道你不在乎自己的安危嗎?”梅爾警官停止了搓手,問道。

“哦。”我沉默了片刻。最後,我決定把自己埋藏在心底許久的秘密說出來。

“好吧,警官先生,我告訴你,事實上,你是第一個知道的人。”

“知道什麽?”梅爾警官問。

我走到窗前,看著夜色,平靜地說:“我得了肺癌,而且已經到了晚期,醫生說我隻能活十八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