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鯤鵬記 一

“萬花穀什麽都好,就是蚊子多!”上官星雨嘟著嘴,搖著蒲扇往前走。七月初七,山間黃昏,一路夜氣初發,草木生香,螢火點點,照亮蚊柱飛旋,蚊雷嗡嗡。袁安與李離跟在她身後。兩個少年已經將花間遊內功練到了第五重,周身經脈通暢,氣息流轉,就是蚊蚋的細足蹬踏上來,也會被真氣反彈,趔趄一滑,掃興而去。可人家星雨同學還在第三層“清風垂露”上打轉,氣機內斂,熱力外泄,正好召喚全穀的蚊子來降壇會飲,所以一把蒲扇不得離手之外,還必須舍去女孩兒夏天熱衷的長裙,緊緊地裹著男弟子們的長褲,饒是這樣,口鼻、手足露出她瑩瑩肌膚的地方,還是被蚊子咬得斑斑點點。

袁安皺著眉道:“以穀裏師父學長們的本領,是可以將蚊子除掉的,宇晴師父種一片驅蚊的花花草草,比如艾蒿什麽的,司徒先生做一批可以捉蚊子的木人,不是鼓搗他那個‘刑天’,藥王他老人家配幾缸藥汁讓聾啞村的仆役們灑掃,東方穀主再讓大家練一練‘去勢’劍法,三五天必有奇效。可是蚊子除了,蜻蜓吃什麽?蜘蛛吃什麽?蝙蝠又吃什麽?還有其他的鳥兒,也得將蚊子當飯。要是沒有蚊子,萬花穀就會少很多生機與生趣。我來穀裏幾個月,功夫上沒什麽長進,心裏卻覺得,每一棵樹,每一隻動物,每一個人,在這裏都是相關的,長在一起,牽一發而動全身,一頭白猿在晴晝海裏叫幾聲,可能就會引來一場雨,第二天早上,晴晝海裏的草頭就會盛開,一片紫顏色。”可憐的家夥,過去的幾個月,他領著星雨和李離加入正意部,格物致知,誠心正意,一門心思修功夫,本來是想將由萬花因隧道裏碰巧得來的花間遊內功盡快練到傳說中的第七重,沒想到,三、四、五、六,他與李離都進境神速,可達到第六重之後,卻是不進反退,像一條卡在溪流中的小船,東方穀主與宇晴師父告訴兩人心法與口訣,好像再也派不上用場。

李離心疼星雨,但嘴上不饒人:“你還是將內功練好吧,不然,全穀的蚊子都會繞著你飛!就你一個人晚上睡覺要高高地掛著蚊帳!不要每天不是纏著宇晴師父看花,就是去找林師父學畫畫,蘇師父學彈琴,王師父學下棋。內功,內功,內功,重要之事,我跟你講三遍!格物是為了內功,致知是為了內功,誠心正意,都要在內功上見分曉。沒有內功,以後你在江湖上,就是一個女混混兒。”李離一邊數落星雨心裏一邊想,做一個女混混兒、空空兒的星雨,好像也沒有什麽不妥啊。

上官星雨一路聽得連連點頭,可是……真的不用去找宇晴師父嗎?她長得那麽好看,性格又那麽溫柔,她的眼睛裏好像藏著一個更深的落星湖,幽幽閃著波光,她的雙手又是那麽靈巧,好像路邊的每一棵樹、每一朵花、每一條藤蔓,被她的手指觸碰一下,就會吐芽、生根、開花、結果,生機勃發。她用“點墨山河”的輕功在晴晝花海裏奔跑的時候,就是一個仙女。“師父姐姐你有什麽種花的訣竅嗎?”星雨有時候會傻傻地問。“你到它們中間去,看陽光、月光、星光照著它們,聽風吹,聽雨淋,聽露水滋潤它們,聽它們生長的聲音,就會明白怎麽樣種花啊,花不是我們種出來的,是它們自己長出來的!”宇晴會認認真真地對星雨講,她一臉認真的神情,真美。今年春天宇晴師父迷上了種牡丹,魏紫姚黃,各種顏色與形態的牡丹花,挨挨擠擠站在她的院子後麵,長安、洛陽的牡丹花種得最好的時候,也比不上宇晴的牡丹品類奇、花色好。星雨願意捏著荊條,站在院子門口,由早到晚守著,不讓那些討厭的野鹿跑過來啃牡丹!宇晴師父又迷上了製茶,穀雨之前,晴晝海邊上最高的那幾棵老茶樹上發出成千上萬粒新芽,這幾棵老茶樹是宇晴派弟子專門由她的老家南疆浪穹詔的大山裏移來的,撞州過縣,船載車行,好容易在萬花穀裏開枝散葉。宇晴將新芽摘下來,晾幹,炒製成雀舌一樣的白茶,取名叫“漱玉茶”,去送給東方穀主、碧玲阿姨、孫思邈老神仙爺爺他們,每人一個小紙袋,三兩都不到。大清早跟著宇晴師父去朝陽晨露裏采茶,一邊跟她在習習春風裏學唱南疆的采茶歌:“三月采茶茶正柔,阿妹采茶在山頭。阿哥你看滿山茶葉隨風綠,阿妹我喜得阿哥捎信在四周。”風景好,歌好聽,星雨覺得采到的每一瓣茶葉,都比金子白玉要寶貴。還有,跟宇晴師父學做菜!那一道“飛龍臥雪”,用花猴的腱子肉、野鹿的鹿茸、晴狼的舌頭切成細絲炒在一起,堆積在荷花瓣上,王知味那家夥將菜譜借給宇晴師父時,他臉上依依不舍的樣子!星雨被宇晴派到晴晝海裏獵晴狼,割狼舌,將狼舌上厚厚的腥膻的白苔用小刀子一點一點刮下來,原來這是上官府裏廚役們做的事啊,星雨做得津津有味,一點都不煩。原來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可以由種樹、養花、采茶、做菜等瑣碎的事情裏,由親自動手、渾身是汗裏得到這麽多的快樂,這是星雨之前從來沒有感受到的。“什麽是武功?”星雨問宇晴。“花開葉落都是武功啊!”師父小姐姐睜大她清澈的眼睛盯著星雨,“你想想春泥護花,花會長,我們的內力也會長。芙蓉並蒂,蘭摧玉折,花語酥心……你多看看花,自己就明白了。”星雨格了半天的花花草草,自己沒法子明白,回來請教李離,李離的眉頭又皺得像老榆樹似的:“宇晴師父說的是百花拂穴手?離經易道?”

真的不用去找林白軒師父嗎……他那麽帥,那麽憂鬱,笑起來就像春風吹開落星湖,對雨鸞師父又那麽溫柔體貼,有人講鳳是男鳥,凰是女鳥,兩位師父就是我們穀裏的一對鳳凰!宇晴師父一定也是這樣想的,她在林、蘇兩位師父住的仙跡岩種了好多青桐,亭亭玉立,晨風吹過,將淡綠的梧桐花搖落下來,篩滿一地,林師父在蘇師父的琴聲裏作畫,畫他的山水、花鳥、古寺、城鎮,城鎮中各種各樣的人,有時候,他也會畫山裏的神仙,騎著珍奇異獸往來,他其實沒有一樣人物是畫得對的,卻可以將它們的靈力與魂魄畫出來。星雨跟著前來向兩位師父請教的師兄師姐們一邊聽,一邊伸脖子看,師兄師姐們提筆的提筆,鼓琴的鼓琴,屋子外風和日麗,啼鳥互答,仙跡岩上的瀑布轟鳴,這時候要是有一個人由屋子裏出來,遠遠地回望這青桐掩映的宅院,清泉林石中作畫奏樂成群結隊的青年男女,又活潑,又風雅,也會覺得,他們是在仙樂飄飄的畫中遊,就像置身吳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卷》似的。吳道子是林師父最愛的畫家了,也是林師父的師父。他們的畫室四周,掛滿了吳道子的畫。“要畫風!光是萬物之靈,風吹著光,才是畫,這可以是一套劍法,聽風吹雪,踏歌雪中行,我們將它叫風光劍吧!”有一天,白軒興之所至講到這裏,回頭盯著正在彈《獲麟》的雨鸞。雨鸞停下修長的手指,沉思片刻說:“白軒,風將光吹成線,成為曲,琴聲也是線,也是曲,明天我們早一點起床,去落星湖邊練練你的風光劍吧!”她的嗓音真好聽,落星湖邊樹叢裏的千百隻黃鸝,沒有一隻黃鸝唱出的聲音會超過她。可是林師父自己畫風,卻要我們畫水!他說:“平遠細皺,起起伏伏,這是畫匠們的畫法,你們要學水奔湍巨浪,隨石曲折,隨物賦形,畫出水的神氣。畫好了水,才畫得出風,畫得出光。”星雨畫了幾天的水,總算有一點“輸瀉跳蹙之勢”,被林師父在上麵塗了朱表揚說好,喜滋滋地帶回來給正在鑽研機關術的李離看,李離用手指點著她的額頭講:“姑娘你要學的是風光劍,不是畫風水。”星雨心裏想:“你這家夥就該去上上林、蘇兩位老師的課,就是學不來畫畫彈琴的風雅,看看人家怎麽樣舉案齊眉夫唱婦隨,也是極好的。”小姑娘家一邊想,臉卻微微紅了。

還有顏真卿師父,大家覺得他很古板,書法課也很沒意思,除了描紅就是描紅,依葫蘆畫瓢,又排在春日遲遲的下午,一般的弟子能逃課就會逃課。找的理由是要去幫工部修機關啊,幫藏藥部曬個藥啊,幫圖部整理書籍啊,幫酒坊糖坊幹活啊,為廚房撈魚摸蝦啊,頭疼腦熱啊誰也免不了,自己去采藥配個方子什麽的,實則是與心上人去逍遙林散個步,三星望月去看夕陽,晴晝海去摘花,落星湖去摸魚。話說回來,反正按東方穀主他們立的規矩,萬花穀的課目都隨弟子的興趣自行選擇,所以你也莫指望顏老夫子上課前,能摸出花名冊來考個勤點個卯,他自己一碟花生米、一壺“漱玉茶”,在窗戶下的日影裏翻著鍾太師衛夫人王逸少的拓本,昏昏欲睡,幾個想由書法裏悟出劍意的小夫子正襟危坐,一個圈一個圈磨墨,平心靜氣地鋪紙,揮舞著用晴狼背脊上的狼毛製成的筆,點橫豎,撇捺提,仿著老夫子發下來的“上大人丘乙己化三千七十士爾小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禮”二十四字真言,仿十遍領一次出恭牌,仿到三十遍,差不多就到了日影西斜,下課飯訖的時辰。能夠在顏師父的書法課上不打瞌睡的同學,要麽是找宇晴師父討過赫赫有名的“萬花穀風油精”,餘下的都是萬花穀一等一的好弟子,星雨算其中的一個。她在家裏已由蒙師開過筆,學習楷字,悄悄問師兄們什麽時候能將這二十四字咒寫到草書,曲風師兄不緊不慢地畫著桃符,一邊回過頭來對她講:“我還沒聽說過萬花穀有誰能由顏師父這裏學到草書的,楷書十年可通神,草書一天亂腳跟,寧要歐公奇,不要張旭狂,小師妹你莫做夢了。”因為無聊,師兄們也特別調皮。有一次曲風師兄悄悄捉了一隻癩蛤蟆,用石頭壓著,放到一張瓷碟子裏,趁師父打盹替下了茶壺旁邊的花生米。顏真卿醒來吃茶,去摸花生米時,就摸到了蛤蟆溝溝坎坎的癩皮上。眾人拚命忍住不笑,顏真卿卻盯著石頭下的蛤蟆發呆半晌:“石壓蛤蟆屈而生拙,拙有力,力通神,後世必有此體大興於世!”還有一次,另一位輕功很厲害的劉歆師兄,直接就趁老師睡著,將墨塗到他臉上去了,老夫子醒來,摸了一手的墨,看著手上反印的紋路,也很讚,說:“這些橫還是有一些生氣的,並不是死蚯蚓。”最可惱的一次,是一位名叫宋歌生的師兄,他領著出恭牌去小解,發現臨空架在水潭之上的茅廁,坑位之前有一棵楠竹根部油光水滑,他問過其他幾位男弟子,明白這是顏師父出恭的時候,會一邊抱著竹子格物致知,思考懸垂露成豎的法門,一邊五穀輪回方便如斯。宋師兄夥同曲風劉歆二人,悄悄將那棵竹子的根部用小刀挖空。第二天下午,顏真卿又來方便時,抱著竹樹搖頭晃腦沉思入廁,竹根全斷,竹子一鬆,他自己是猝不及防,破茅而出,直墜水潭,好容易一個千金墜定住身形,那邊東方宇軒剛好路過,慌忙將鞋襪皆濕的一代文曲星拉上來,老夫子抹去臉上的水,大喜過望,說道:“憋氣回鋒,大道曰返!”東方宇軒也是一臉喜悅,連忙向他作揖:“大哥你悟了,悟了!今晚有酒!”那一次,擠在窗子下看熱鬧的曲風們,差一點將腸子都笑斷了。星雨將“石壓蛤蟆”“死蚯蚓”“大道曰返”講給李離聽,李離也笑得前仰後合,一邊又正色對星雨講:“顏老師的字雄秀獨出,一變古法,兼收漢魏晉宋以來風流,我朝書法名家沒有誰超過他的。字如其人,他格力天縱,神乎其神,難以預測!練百花拂穴手中的‘快雪時晴’‘鍾林毓秀’,都應體會書聖的筆意!”星雨聽得半懂不懂,隻是覺得顏師父的課雖然沒什麽意思,但這些促狹師兄太有意思了……

還有積薪師父!他的棋室也是星雨喜歡待的地方。星雨他們剛來萬花穀的時候,春雨綿綿,乍暖還寒,王積薪聽子虛道人烏有先生兩個老家夥回來講,說有四個孩子誤打誤撞,破了“媼婦譜”,忙親自跑到弘道部來,見到袁安、李離、上官星雨三人,又是作揖又是打拱,一定要東方宇軒做證,由他來拜三個少年做老師:“破解媼婦譜是我一生的誌業,現在大功告成,你們三個就是我的恩人,小師父在上受我一拜!”東方宇軒不同意,他說:“積薪兄,天外有天,譜外有譜,萬花穀得天之助,破解媼婦譜,是我輩弈人之福,人力有盡,棋道無窮,積薪兄正要指點這幾個孩子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切莫自謙至此。”王積薪揮袖擦掉臉上的淚水,當即將三個少年帶到棋室裏,信誓旦旦,一定要將渾身棋藝傾囊相授,還要東方宇軒除了管理穀中事務之外,也應抽空過來弈棋,畢竟,這個穀中,隻有他們兩人才是唯二的弈棋高手。幾個月下來,媼婦譜的萬千種變局,師徒四人閉門苦研,都已經爛熟於心。這飛來的棋局,果然是玄之又玄,打開了圍棋的眾妙之門,有時候他們連夜打譜,聽著夜雨打著窗外的新荷,不知東方之既白,這種夢幻般的體會,也是從前沒有過的,星雨常想,比較起畫畫、彈琴、書法,也許圍棋才是我的真愛?這樣一閃念,林師父、蘇師父、顏師父的影像便在她眼前一一浮現,按下葫蘆浮起瓢,讓她自己都覺得內疚起來。除了下棋之外,積薪師父卻是一個靦腆內斂的中年大叔。有一天,趁著李離與袁安不在,星雨悄悄問他:“師父你站在溪邊的窗外,真的沒有看清那位婆婆,還有神仙兒媳嗎?”王積薪手撚一粒黑玉棋子停了下來,一張白玉般的臉變成了醬紫色,半晌抬頭對星雨道:“那夜月光入戶,照在床枕邊,徘徊轉移,有一刻就停留在她的臉上。”星雨問:“她長得好看,對嗎?”積薪師父點點頭。星雨又問:“您很想念她,對嗎?”王積薪長歎一聲,定定地將棋子放到棋盤上,答道:“棋道如夢,佳人如夢。”回來星雨將此事講給袁安李離聽,兩位男同學也歎惜了半天,沒想到一代棋王,還是一個情種啊,可惜與人家仙凡相殊,羅敷又自有夫,那夜仙姑仙婆下棋,仙姑父不知雲遊在宇內何處,他要是碰巧回來看到棋聖大人的偷窺,還不打得他滿地找牙齒。

可是媼婦譜跟武功有什麽關係呢?琴棋書畫再好,也不能幫星雨趕跑夏天裏越來越多的蚊子啊。花間遊,花間遊,離經易道,離經易道,內功,內功,一定要打勞麽子坐、調勞麽子息,什麽太素九針養心訣、點穴截脈拂穴手,什麽無根樹花正明、月魄天心逼日魂,什麽金烏髓玉兔精、二物擒來一處烹,什麽先賢明露丹台旨、幾度靈烏宿桂柯,唉!

星雨回想起他們進到萬花穀半年來的點點滴滴,進而想起冷雨飛雪裏尋找到萬花因隧道的不易,覺得又傷感又甜蜜,一邊將自己的苦惱和盤托出來,希望得到兩位夥伴的開解。李離入穀以來,已經變成了內功機關派、古籍整理派,平日向袁安討論內功既多,得空就去工部,請教僧一行師父,又跟司徒一一先生的幾個入門弟子牛星羅、冉間選等來往密切。星雨與萬花諸聖學種花栽草,琴棋書畫,他雖然也不無興趣,總覺得太慢、太迂、太文藝,不如內功修習循序漸進,機甲機關切實痛快。

袁安抬頭去看西天的諸峰,暮紫沉埋,星鬥乍現,這個時候,鯤這隻懶鳥還在落星湖裏戲水吧?它會眯著眼睛,將細長的脖子收進來,將小腦袋深深地埋進湖水裏,直到湖底清涼的水衝掉翅膀上的最後一點暑熱,才會懶洋洋地由湖心裏拍翅升起,飛到他們正意部“天”字齋的前麵,來載他們三人去摘星樓見東方穀主。對的,萬花六試之後,東方宇軒穀主特別吩咐宇晴,讓她帶這三個成績優異的少年晚上到摘星樓上去見他。

星雨沒有錯的,如果不是她,他們幾個人不可能那麽順利地通過萬花六試的。“星雨,你不要太操心蚊子,你今天的表現多麽好,那麽多師兄師姐都被你比下去了,將‘飛龍臥雪’做出二十五種滋味,將‘漱玉茶’衝泡出春和景明的意境,由宇晴師父的六十四種牡丹裏認出倒暈檀心,你還要說出來蘇師父彈的平湖秋月是九月初九的新月,又要認出林師父拿出的一百張畫裏,哪一個是吳道子的真跡,這個真不容易。不是你開了一個好頭,我與李離也輪不到去回答書聖、棋聖、醫聖三位老人家考校的機會!我還覺得,技藝都是由精氣神裏來的,精氣神都是由心裏生出來的,心無掛礙,就能逍遙花間遊,技進乎道,內力自然而然就由丹田裏生出來了。李離你說對嗎?”

李離有一點心神不寧,星雨已經注意到。

“我聽星羅師兄他們說,以前萬花七試都是同一天進行的,今天為什麽沒有第七試‘機關之試’呢?東方穀主他們是將‘機關之試’留在了晚上,要我們星夜去趕考嗎?”原來李離的擔心在這裏。

“你和袁安花了那麽多時間在機甲上,你晚上做夢都在研究甲人,還怕過不了第七試嗎?”星雨撇著嘴,但她也隻是說說而已,她知道李離心思細密,擔憂的事,一定有其道理。

“吳耕要是知道我們過了六試,不知道會有多開心,既來之,則安之,我知道司徒一一的甲人有多可怕,但我偏不怕。”袁安微笑著說。

這時候,他們的頭頂上已經傳來鯤鼓翼的聲音。他們抬頭去看,宇晴師父坐在鵬背上,向他們俯衝過來,李離、上官星雨、袁安三人雙足往山路上一點,衣袂飄飄,身形如箭,向鯤鵬的翅背間跳丸飛彈般射來。正是宇晴指點他們練成的“點墨山河”擊水兮萬裏,縱翼兮排雲,輕功之俊賞,與當日宇晴在黃梁驛見到時已經是天差地別,宇晴不由得心裏一暖。夜色已經降臨,萬花穀裏燈火繁盛,空氣裏滿是初荷與金合歡花交會的清甜香氣。小鯤金聲玉振地長吟,載著四人往高高的摘星樓飛去,摘星樓之上,暮紫的回光裏,燦燦長庚星領著群星正在冉冉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