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就在去年,也就是大唐中宗神龍二年,原是風調雨順、天下承平的一年。

距離天下之母則天天後去世,不過剛剛一年多。這天下曆經十九年的翻覆,終於又姓了唐,李家天子坐金殿,天下想望風采,哄然稱治,以為太平可期。

然而如今登基的天子李顯,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平庸昏聵之帝。自前年被重臣們擁立,重登帝階,他對則天天後依舊畏懼,甚至不敢去見母親臨終的最後一麵。待得則天天後駕崩當日,他便下令將則天天後改名則天,剝奪了曾經為帝的母親生前的一切名號。看上去要徹底消滅武氏在朝中的影響一一轉過背來,不過三、五日,卻又阻止中興眾臣要殺盡武氏家族的請求,進而與皇後韋氏一起,重新與武三思歡好勝初、同榻相戲,醜聲聞於中外,執掌天下十餘年的武氏轉眼間便卷土重來,中興六王卻被他下詔流放,一個個淒楚無比地死在流放地。皇後韋氏和女兒安樂公主更是日日催逼,要當本朝的“天後”和“太平公主”。

皇帝親手將母親打倒了,卻和表親鬼混;擁立大臣不要了,卻和當初欺壓自己的人和好如初;剛打倒一個女皇帝,自己的老婆卻趕著要當“新天後”……剛剛因為恢複唐號而興奮不已的天下人心,頓時又如墜冰窟。

則天天後禦極天下垂三十年,李氏皇族、宗族中有名望及才幹者被屠戮一淨,其餘都遠遠地流放嶺南,州縣官們希承旨意一個個因為虐待流徒而升官,流徒境遇淒慘無比,活下來的十不存一。當今天子自已也曾被流放房州十年,甚至一度聽見“聖旨”二字就要上吊自殺,對皇族們的遭遇自是感同身受,繼位後立刻便下詔恢複這些皇子皇孫的爵祿,召還舊封,甚至還動了將皇族全部召回京師的想法,隻是即位之初,這位皇帝受驚不小,身體時好時壞,這事兒便耽擱了下來。今年五月,天子禦體略有康複便下詔在七月七日七夕之日,召見天下皇族,共慶盛京長安。

這本來是當今天子體恤宗族之不幸,欲安撫宗族的善心之舉,但天子無戲言,一句話下來,就變成了不可違逆的詔旨,中書省隨即下達傳詔令,天下的皇族必須在六月底之前齊會盛京長安。中書省催迫各州、那,州郡便隻得去催逼那些遲遲不肯動身的皇族,前往長安的道路上一時間車馬輯輯,盡皆顯貴。

這些忙忙趕路的皇族們似乎忘了,二、三十年前,他們也如此這般地奔走在長安通向各地的馳道上。當日人頭亂滾、家族覆亡之狀,淒惶慘絕,難以言述,一晃二十年過去,今日則歡欣雀躍地再走上這條路,卻不知等待他們的究竟是何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