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國舅

乾隆帝的反腐力度,超過以往的康雍時期,無論是案件的發案頻率之高、案發人級別之高、案值之大、懲治力度之大,都遠超以往。特別是乾隆中葉以後,乾隆帝對於貪官的態度,愈發表現出零容忍,即使是皇親國戚也不會有絲毫的寬縱。他的小舅子高恒,就是在這種情況之下,以“貪縱不法”被斬於法場的。

國舅家事

這裏說的“國舅”,是乾隆帝慧賢皇貴妃高氏的弟弟高恒。要了解高恒,需要了解他的家事。

先看看她的姐姐,慧賢皇貴妃。

看過網播劇《延禧攻略》的人,印象很深刻的一個女人,就是高貴妃,她在後宮之中很活躍,但卻是一個反麵形象:陰險、狡詐、多事、暴戾恣睢,總之,是一個令人討厭的銀屏形象。所以,這個女人引起人們的關注。

必須肯定,高氏深得帝寵,才得以在乾隆二年榮升為貴妃,更在乾隆十年尊封為皇貴妃。最令高氏引為自豪的,是她死後,乾隆帝冊封她為“慧賢皇貴妃”。就是這“慧賢”二字,使得中宮皇後富察氏羨慕不已,哭著向乾隆帝請求,將來如能得到這個“賢”字,則死而無憾。高氏死於乾隆十年,乾隆十七年,她非常榮幸地被葬入乾隆帝的裕陵地宮之中,可謂死後哀榮了。

可是,這個高氏卻有諸多不遂心之事。比如出身,她是一個包衣女的身世,這是她永遠也抹不掉的。比如不能生育,她早年進宮,侍奉弘曆多年,可卻沒有生下一兒半女;膝下無人,對於一個女人來說,至為遺憾。比如身體不好,她很短壽,乾隆十年正月二十三日,貴妃進入彌留之際,乾隆帝便想了個辦法,以傳統“衝喜”的方法,將其由貴妃晉封為皇貴妃,可惜,3天後高氏去世。

接下來,需了解高恒的父親高斌。

高斌(1683-1755年),字右文,號東軒,奉天遼陽人。高家原為漢族,隸內務府包衣,後抬入滿洲鑲黃旗,賜姓高佳氏。高斌在雍正年間,已經風生水起,曆任內務府主事、蘇州織造、廣東布政使、浙江布政使、江蘇布政使、河南布政使、江寧織造、江南河道總督。江南河道總督,是清代設在清江浦的高級官員,品級為從一品或正二品,負責江蘇河道的疏浚及堤防,由此看,高斌此時已經是封疆大吏,另人側目了。

乾隆即位後,對這個老丈人更是格外關照。不僅委以重任,還加官進爵:乾隆六年,調任直隸總督並兼管北河河道總督職務;乾隆十年,加太子太保銜,任吏部尚書,仍兼管直隸水利河道工程事務,授協辦大學士,入值軍機處;乾隆十二年,高斌入閣拜相,被授文淵閣大學士。

看上去高斌已經是順風順水,仕途順暢了。可是,並非如此。從乾隆十三年開始,高斌的為官之路屢遭坎坷。

一是被奪官。

乾隆十三年,高斌隨同禦史劉統勳查辦山東賑災事宜。由於在處理浙江巡撫常安貪贓案時“不欲窮治”,被部議革職,奉皇帝詔改為革職留任。同年,高斌又因在辦理監督籍沒江南河道總督周學健家產案中“徇私瞻顧”,被革去大學士一職。乾隆十八年,洪澤、高郵等地洪水泛濫成災,高斌因身任河督失職而被下部嚴議。同年,河南外河同知陳克濟,海防同知王德宣等人虧帑事發,高斌因“徇縱”,被奪官。

二是法場陪斬。

被奪官已經是很不幸了,可是,高斌雪上加霜,他的屬下居然有貪汙工程款的事情。乾隆帝大怒,下旨斬殺貪官,並名高斌陪斬法場。

《清史稿》這樣記載:“同知李敦、守備張賓侵帑誤工狀,上命斬敦、賓,縶高斌、張師載使視行刑。”

可憐高斌已經年逾古稀,經此場景,當即下昏過去。

盡管如此,乾隆帝對這位丈人還是肯定的。乾隆二十年三月,高斌卒於任上,終年72歲。乾隆實事求是地評價道:“原任大學士、內大臣高斌,任河道總督時頗著勞績,功在民生,自不可沒”。過去三年,乾隆帝再追加諡號為“文定”,命與靳輔、齊蘇勒、嵇曾筠同祭於河神祠,入祀京師賢良祠。

殺國舅

國舅高恒被殺,源於一個案件。

乾隆三十三年六月初七日,乾隆帝接到一個特殊的舉報信,他的眼睛立即睜圓了,因為被舉報的人是國舅高恒。誰這麽大膽子,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呢?

這個舉報人,就是兩淮鹽政尤拔世。

舉報信裏,尤拔世統計了自乾隆十一年開始,到乾隆三十三年的22年間,鹽稅虧空居然高達1000餘萬兩。這個驚人的數字,震驚了朝野,也震驚了乾隆皇帝。乾隆帝意識到,這是一樁驚天大案。於是,他下令徹查此案。

首先,乾隆帝下令組建專案組,主要辦案人員是兩淮鹽政尤拔世,還有江蘇巡撫彰寶,主要是因為案情重大,必須有重量級的人物,還要比較熟悉案情的人員,方可盡快進入角色,這樣,彰寶最合適了。其次,乾隆帝迅即將尤拔世的前任普福押到紫禁城由軍機大臣審問。

調查持續了20天,專案組查到這22年間,兩淮總共預提鹽引496萬餘道,其中442萬引需要交餘利銀,總額超過1092萬兩。而尤拔世之前的4任鹽政均隱匿不報,以致戶部並不知曉這些銀兩。

尤拔世之前4任鹽政涉嫌違法,震動了乾隆帝,關鍵是,其中便有自己的小舅子高恒。這不僅尷尬,而且還將案件陷入棘手的境地。當朝皇帝的小舅子,誰敢於招惹呢?不要說皇帝會翻臉,就是高恒本人的家族勢力也讓人難以招架!彰寶和尤拔世很是為難。

可是,乾隆帝說話了:“不管是誰,按律辦理!”於是,國舅爺高恒被逮捕下獄。可是,當審訊高恒和鹽商的時候,卻出事了。高恒和鹽商道出了這筆不明去向銀兩的真正去處。他們的交代,簡直是石破天驚,讓人不敢再審理下去了。

高恒及鹽商交代:“共獲餘利銀一千九十餘萬兩。曆年辦貢及預備差務共用過銀四百六十七萬餘兩,尚有各商未繳餘利銀六百數十餘萬兩。”

這個交代,“辦貢及預備差務”這幾個字非常辣眼睛。“辦貢”,就是給皇上辦理貢物;“預備差務”,乃乾隆帝四下江南時候的欽命皇差,尤其是乾隆帝巡幸蘇杭、揚州,辦理行宮,預備點景,衣食住行,等等,花銷467萬兩的白銀。

這是個非常麻煩的事情,案犯的交代表明,這些被貪汙或虧空的銀兩,是花在了乾隆帝身上了。這要如何處置呢?這可是乾隆帝沒想到的事情。

經過思考,乾隆決定打擊重點,縮小案值。主要是為了顧全自己的麵子,隻好如此。當初的信誓旦旦,當涉及皇帝自身的後,就要酌情辦理了。

乾隆三十三年九月,曆時3個月的“兩淮鹽引案”做出終審判決:高恒以侵貪3.2萬兩,判處死刑;普福以侵貪1.8萬餘兩,判處死刑;前任鹽運使盧見曾,侵漁鹽引,判處死刑。

這裏發生了一件趣聞。當日,乾隆帝準備斬首高恒的時候,孝賢皇後的弟弟傅恒為之求情,乾隆帝一句話,讓傅恒變了臉色,閉嘴不敢發聲。

《嘯亭雜錄》記載:“勾到日,上惡其貪暴,秉筆欲下,傅文忠代為之請,曰:‘願皇上念慧賢皇貴妃之情,姑免其死。’上曰:‘若皇後弟兄犯法,當如之何?’傅戰栗失色,上即命誅恒。”

走不出的魔咒

乾隆三十三年,對於高家來說,是個灰暗的年份。權傾朝野,不可一世的國舅爺高恒,因貪汙銀兩被押赴法場,斬首示眾。這對於高家來說,不僅僅是被抄家,損失了大量的財務;更重要的是,作為皇帝的外戚,遭此重處,大失高家顏麵。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10年後,高家再次發案,而且還是貪汙大案,主犯高樸被殺。高樸乃高恒之子,乾隆帝慧賢皇貴妃的侄子。看來,高家一直沒走出貪腐的魔咒,因而,也就無法走出被抄家殺頭的夢魘。

乾隆四十三年九月十六日,乾隆帝出巡回鑾途中,接到一封密奏,是來自新疆的折子,具折人為烏什辦事大臣永貴。

提起永貴,乾隆帝印象太深刻。這個人官運起步很早,在雍正年間,就已經身任巡撫,地道的封疆大吏。可是,永貴敢於直言,就曾因事得罪雍正帝而被奪職。乾隆即位後,曆任參讚大臣、尚書、都統、將軍、大學士等職,可謂身任要職,位高權重。可是,乾隆四十二年,永貴任吏部尚書的時候,又一次因事被乾隆帝申斥,並被降為三品頂戴,趕赴烏什任辦事大臣。

永貴在密折中奏參高樸四項罪名:

一是收受賄賂。

收受葉爾羌阿其木伯克鄂對賄送的黃金50兩,玉石1800千克,其中,800千克玉石在葉爾羌變價出賣。

二是私采玉石,激起民變。

乾隆四十三年五月,高樸征發3000名民工,同葉爾羌伊沙噶伯克阿不都許庫爾、辦事大臣衙門主事達三泰私自加征的200名民工,共3200人開赴昆侖山采玉。由於這裏地處高寒地帶,多雨、冰雹,每年五至九月經常暴發山洪,自然條件極為惡劣。這些采玉的民工勞役沉重,衣食無著,死傷事故時有發生,人人苦不堪言,發生民工逃亡事件。3200名民工義憤填膺,激變一觸即發。

三是行賄地方官員。

葉爾羌阿奇木伯克鄂對病逝後,乾隆帝安排了正直果敢,有擔當的色的巴爾第接任葉爾羌阿奇木伯克。高樸為了拉關係,向色的巴爾第行賄,送上50個元寶,計白銀2500兩。

四是在京師、蘇州招搖販賣玉石。

高樸的筆帖師爺熊廉、家人李福等,帶著9大車玉石,出疆後經河西走廊,至陝西渡黃河,沿汾河南下,再渡黃河進入河南境內,在上蔡入淮登船。進入江蘇境內,竟然高掛“兵部左堂”旗執事,招搖通過檢查,在蘇州倒賣玉石數十天,得銀12.8萬兩。另外,高樸的家人常永和葉爾羌鄉約趙均瑞,在京師倒賣玉石2000餘千克,得銀14.1萬兩。

乾隆帝覽奏,表情為兩個,一為憤怒,一為詫異。他不明白,高家怎麽就走不出貪腐的魔咒,尤其是高樸,當年乃父高恒被殺,乾隆帝尚有一絲愧疚,覺得有些不近人情,便想揀選高恒家人,加以提拔,彌補這個遺憾。就這樣,高樸納入乾隆帝的視線,屢屢提拔重用,給他提供平台,建功立業,振興高家。乾隆帝曾經警示過高樸,要他以乃父為教訓,千萬不要觸碰紅線。

但是,高樸不這麽想。他來到葉爾羌後,不斷接觸關於和田玉的消息,了解到這是新疆最值錢的寶物,在內地很有市場。尤其是乾隆時期,官場奢靡之風盛行。乾隆帝非常喜歡玩玉,和田玉是其最愛。這樣,市麵上的和田玉價格飛漲,有資料記載,一柄和田玉如意的售價要超過4000兩白銀。豐厚的利潤,吸引著高樸,他上書乾隆帝,請求將密爾岱山開禁,隔年開采一次玉石。乾隆準奏了,他甚至也期待著會有好玉獻給宮廷。可是,乾隆帝發現高樸有欺君行為,他每次內貢玉器不過9件,而且稀鬆平常;而抄高樸家時,卻發現大量好玉、美玉。

高樸既已犯案,乾隆帝決定一如既往,毫不留情。他痛下決心,發下一道極其嚴厲的諭旨:“高樸係惠賢貴妃之侄,高斌孫,經朕加恩擢用,不料為此貪瀆忘我,殊出情理之外。永貴據實奏辦,公正可嘉。著即秉公嚴審,如果屬實,一麵具奏,一麵將高樸即在該處正法。”

調子定下來了,乾隆帝高度關注案情的進展,命令一等誠謀英勇公阿桂主審此案。此後,乾隆帝連發聖諭61道,有時候,一天會發出3道諭旨,就高樸事件做出指示。高樸在劫難逃。

此案最終結案,高樸等9人被判處死刑:葉爾羌辦事大臣高樸、葉爾羌伊沙噶伯克阿布都許庫爾和卓、葉爾羌什呼勒伯克果普爾、葉爾羌辦事大臣衙主事達三泰、鄉約趙均瑞、筆帖師爺熊廉、高樸家人沈泰、常永、李福,等等。

還有一人受到株連,這就是大學士、兩江總督高晉。高晉是高樸的堂叔,當朝一品,居兩江總督多年。高樸案發,高晉趕忙上書乾隆帝,進行自責、檢討。乾隆帝沒給他留麵子,大加申斥之外,直接批道:“高樸如此,你難辭其咎。尤其是高樸家人在蘇州販賣玉石的時候,你給予護牌,充當保護傘,為虎作倀!”但念高晉已經年逾古稀,隻是傳旨申飭而已,並未獲刑。

同時,乾隆帝下令:永遠封閉密爾岱山,禁止官方、民間進山采玉。為了安撫百姓,乾隆帝免除了被高樸征發的3200多名民工的“應輸錢糧”,並給予生活關照,各令安居樂業。

案結後,乾隆帝想起了舉報人永貴,他要感謝永貴,不畏權貴,一秉大公,尤其在處分期間,能夠不計個人得失,冒死舉報皇親國戚,忠勇可嘉。於是,乾隆帝決定提拔永貴,命其補授吏部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