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0006 櫻花供養2

然後我把那株櫻花樹放進去,縫合好他的傷口,又給他插上注射器,讓營養素繼續在他的身體循環係統內發揮作用。

不,我不是為了讓他更好地活著,而是,我得讓他給我的寶貝提供最好的營養。

他們都是我的櫻花樹的營養來源。

鄭岩猛地吸了一口氣,大汗淋漓地從那個人的世界裏走了出來。他看了一眼表,又看了一眼唐賀功和杜麗,露出了一抹難看的笑容。

“看到了什麽?”唐賀功問道。

“你們知道血櫻花的故事嗎?”

“血櫻花?”唐賀功看了一眼杜麗,卻見她的神情也充滿了疑惑。

“櫻花是日本的國花之一,很多日本人都愛櫻花,外國遊客認為到日本如果不賞櫻花就像到中國沒去爬長城一樣。但是他們不知道一件事,越是豔麗的櫻花,櫻花樹下埋藏的屍體就越多,所以櫻花又被稱為‘殘忍之花’,它從屍體中汲取養分。”

“你說的這件事我還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櫻花在兩千多年前的秦漢時期,就已經在中國宮苑內栽培。唐朝時櫻花已普遍出現在私家庭院。當時萬國來朝,日本朝拜者將櫻花帶回了日本,櫻花在日本隻有一千多年的曆史,結果現在卻成了人家的國花,就連《中國植物誌》新修訂的名稱中,櫻花也專指東京櫻花了。”唐賀功歎了口氣,“別告訴我凶手把櫻花樹種在這些人的身體裏,是為了得到最美的櫻花。”

“沒錯。”鄭岩點了點頭,“凶手認為隻用屍體培育出來的櫻花還不是最好的,必須用活體來供養這些櫻花。”

“她有一棟獨立的房子,她在那裏將他們製作成植物人;她有一輛車,把他們送到這裏;她非常喜歡櫻花,是一種狂熱的病態的喜歡,她可以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培養櫻花上;她還有一定的外科手術的功底,可以輕易地給人做一些比較複雜的手術,還能弄到注射液。”鄭岩在現場來回走著,不停地在腦子裏進行著推測,越來越多的信息匯聚起來,凶手的形象也漸漸清晰。

“她還懂腦科。”唐賀功掛斷了電話走了過來,“剛剛接到秦玲的電話,雖然還沒有完全鑒定完,不過她發現每具屍體的頭都被打開過,已經檢查完的三具屍體來看,他們的大腦皮層和腦幹都被不同程度地處理過。你說得沒錯,她親手製造了這些植物人。”

“那需要非常精湛的技術。”杜麗也走了過來,沉著臉說道,“一個不小心,那些人就會真正死去,她可能是個腦科醫生,技術精湛的腦科醫生。”

“也許她平時用這種技術在救人,但是在這裏,她用這個技術製造了一個櫻花園。”

鄭岩看向唐賀功的眼神有些難看。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的黑暗裏閃過了一點強光,還有一聲清晰的快門聲。

“誰在那兒?”唐賀功喊道,拔出了槍,“自己走過來,別逼我開槍。”

“別開槍,是我。”一個恐懼的聲音傳了過來,接著,一個矮胖的男人舉著雙手走了出來,“又見麵了,我們還真是有緣。”

他咧開嘴笑了一下。

但是唐賀功可沒有笑的心情,他認識這個人,土肥圓記者胡三強,不久前他還警告過他。

他走過去一把扯下了胡三強脖子上的相機,遞給了杜麗,“把裏麵的東西清空。”然後他又把目光轉向了胡三強,“我不管你為什麽到這裏來,但是我現在認為你給我們的工作帶來了麻煩,我要給你一些警告。”

“別這樣說,我們來做筆交易怎麽樣?”胡三強看著唐賀功,說道,“我有你們想要的東西,而且我沒進入過現場,我知道這裏的任何東西都不能破壞。”

“你有我想要的東西?”

“他說得沒錯。”杜麗突然說道,“他拍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東西。”她把相機遞到了唐賀功的麵前,“有一個女人,在晚上的時候來過,開一輛皮卡。”

“一個女人開一輛皮卡?”唐賀功有點不敢置信,這在國外也許很平常,但是在中國,這種景象可很奇怪。

“她用那輛車來運送那些人。”鄭岩說,“一個女性腦外科醫生,家裏有一輛皮卡,這是個非常重要的消息。”

“沒錯,但這些信息現在在我們手裏了。”唐賀功看了一眼胡三強,臉上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她是怎麽做到的?”鄭岩突然皺緊了眉頭,“她隻是個女人,看上去並不強壯,但是她需要把那個失去自主意識的人弄上車,再搬下來,沒人幫她的話,我不認為她能獨自完成。”

“你覺得還有一個人?”唐賀功看著鄭岩,問道。

“應該還有一個人。”鄭岩的臉色突然變得難看起來,“是個男人,而且那個人更小心,也更有反偵察的能力,他知道這個時候已經不適合出現在這裏,所以他並沒有來,隻有那個女人來了。頭兒,恐怕在這個案子裏,那個男人才是重點,他策劃了整個案子,他指導這個女人來完成這個櫻花園,他就像個導師,他……”

“就像‘廚師長’指導‘廚師’那樣。”唐賀功神色冷峻地說道,“沒錯,‘廚師長’絕不會隻培養一個‘廚師’。務必盡快找到這個人,這是我們第一次離‘廚師長’這麽近,無論如何,我們得再找到一些信息,就算抓不住他,也要掌握更多的線索。”唐賀功激動地交代道,完全沒意識到鄭岩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小子,別那副表情,慶幸吧,他沒在這裏給我們留下陷阱。”他拍了拍鄭岩的肩膀。

“或許他隻是覺得沒有意義。”鄭岩看了看現場,他總覺得,在遠離車燈之外的黑暗裏,有一雙眼睛正在看著他,“這個案子太複雜,就算給我留下了線索和工具,我也沒辦法現場作案,他沒阻止那個女人的出現就是在告訴我,他在別的地方等著我。”說到這裏,他的臉色變了變,“也許,他是想通過那個女人告訴我什麽。”

4、

《茶餘飯後》是B市一家並不太大的報社,甚至連辦公室都設在了民居裏。

但這並不代表這份報紙的銷量就不好,如果有人統計過該報紙的銷量圖就會發現一個很奇怪的現象,它平時的銷量的確不太好,隻能勉強維持生計。但是在某一期,則會莫名其妙地呈現井噴式的爆發,往往需要不斷地加印才能滿足市場的需求。

報社主編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禿頂男人,經常穿著一件老頭衫,踩著一雙拖鞋來上班。

不過今天他的形象有些不同,難得地換上了一身西服,僅剩的幾根頭發也小心地打理過,甚至塗了發蠟。還在辦公室的職員們看到他這副打扮就知道,報社又要出大事了,肯定是發行會先跑來說需要加印,然後,就會有審查部門的人來檢查,說不定又要關門一陣子。不過大家隻會認為這是放了一個長假,還是帶薪的。最多三個月,這個貌不驚人的老頭就會重新招呼他們回來上班。

這種情形已經發生過好多次了。

主編在應付新聞審查上很有一套辦法,他最常用的就是臨時改版,放到審查官麵前的那份報紙和最終出現在市麵上的那份永遠不是同一份。除非是影響特別惡劣,否則新聞審查官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今天的這個不行,他很清楚沒那麽容易就混過去。

他走到辦公室前,助理的眼神告訴他,新聞審查官已經等在他的辦公室裏了。他理了理胸前並不存在的領帶,推開門走了進去,然後愣在了門口。

坐在他慣常坐的那個位置的是一個他從沒見過的人。那個人看上去大概五十歲左右,身材微胖,一臉的疲憊,但是那雙眼睛卻好像能看穿他的一切,讓他不寒而栗。

他接觸過形形色色的人,有政府高官,也有殺人凶手,但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神。

“警方用瘋子做顧問來偵破案件,用一個神經病去尋找另一個神經病。這還真是一個足夠吸引人眼球的標題。”看到主編進來,那個人拿起了麵前的報紙,念道,“還有這個,殺人凶手:法醫現場解剖,誤將幸存被害人殘殺。這兩條新聞是怎麽通過審查的?”

果然是這件事。主編暗暗出了一口氣,他早知道這兩條報道一定會帶來麻煩,但是麻煩之餘,卻會是報紙銷量的大幅提升。所以一直抱著僥幸的心理,而且如果僅僅因為這件事的話,處理起來並不困難。

“這個……事實上……”主編感到汗水正不受控製地流下來,浸透了他的衣服。

“事實上,你們送審的根本就不是這份報紙。”那個人笑了一下,“我不想和你談這個,新聞審查不歸我管,我隻是想知道,在刊發這兩條新聞之前,你們對內容的真實性做過核查嗎?”

“事實上……”

“事實上沒有對吧?”那個人又笑了一下,“這也和我沒有關係,你的上級主管部門會來處理這件事,我來隻是想問你,胡三強是你們報社的記者吧?”

主編被這一係列的“和我沒有關係”弄得暈頭轉向,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很好,我現在正式通知你,胡三強已經因為涉嫌破壞案發現場,被以妨礙公務罪暫時拘留,他的記者證也被吊銷,至於你們接下來打算怎麽處理,那是你們的事。”他站起身,“提醒你一下,胡三強不是第一次這樣做,這兩條新聞,如果你們不進行更正並公開道歉的話,我會向司法機關對你們提出指控的。正式的函件會在稍後有人給你們送過來,不打擾你們的工作了。”

說完,他向門外走去,走到門邊的時候,他突然拍了拍額頭,“忘了跟你說一件事,和你們合作的印刷廠涉嫌偷稅漏稅,工商局正在對他們進行查封,給你們提供紙張的那家公司涉嫌非法排汙,環保局正在調查,暫時停止生產了。當然,這些都隻是涉嫌,還沒有最終定論。哦,對了,還有你們這裏所有記者的記者證,上麵也要調查一下有沒有非法使用的情況,這個隻是常規的調查,沒有特別針對你們的意思。”

主編有些摸不著頭腦。這可不像是新聞審查機關的作風,這要嚴重得多。他突然明白,這次惹了一群惹不起的人。

“哦,你們的報紙做得不錯,挺有意思,希望我明天還能看到。”

這個人說完就走了出去,這次是真的離開。但是《茶餘飯後》報社的麻煩可還沒有結束,財務部的人突然走了進來,一臉的恐慌,“主編,工商局的人來了,說我們的財務報告有問題,他們要暫時凍結我們的賬號,對過往的所有賬務重新稽查。”

T市公安局射擊場。

鄭岩端著槍,瞄準著十米外的那塊靶子。他竭力想讓槍口對準靶心,但是槍口卻在不停地抖動著。他閉起眼睛扣動了扳機,十發子彈在眨眼間就被射空。然後他按動開關,靶子滑到了麵前,除了一槍打中了紙人的肩膀外,其他九發子彈全部脫靶。

他歎了口氣,換上了一張新的靶紙,想了想,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張報紙夾了上去。《茶餘飯後》的主編如果在這裏的話,一定會發現,給他帶來麻煩的正是這張報紙。

鄭岩換上了一個新的彈夾,雙腳前後叉開,重新端起了槍。但是他的眼前突然一陣恍惚,靶紙不見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出現在了那個位置,是個女人,她冰冷的眼神緊盯著鄭岩。

“你找到了嗎?”她說。

鄭岩喘著粗氣,放下了槍。是杜婧,她又來了。

他用力晃了晃頭,讓眼前的景象重新恢複正常,再度舉起了槍,但是那張靶紙卻又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土肥圓。

鄭岩沒有猶豫,接連扣動扳機,十發子彈再次傾倒了出去。

“槍法真爛。”身後傳來了一個清脆的聲音,接著,一個人站到了他的身邊,裝彈,上膛,舉槍,瞄準,射擊,一係列的動作毫不拖泥帶水,幹脆利落。彈著點以那份報紙上的標題為圓心,向外擴散的程度非常小。

秦玲按動開關,讓那份靶紙滑到眼前。

“看不出來,你的槍法還不錯。”鄭岩側頭看著秦玲。

“必訓科目,老師肯定沒告訴過你,除了解剖,我還是學校射擊冠軍。”秦玲得意洋洋地說道。

“對了,頭兒去哪了?一早上起來就沒見到他。”鄭岩收拾著槍械,問道。

“不知道,老師沒跟我說。”秦玲聳了聳肩,“殺人是什麽感覺?”她突然問道。

“什麽?”

“殺人是什麽感覺?剛剛打中那份報紙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在殺人。”

“我不知道。”鄭岩沉下了臉,“我隻殺過一個人,是我的同事,也是我的女朋友,你覺得那種感覺會怎麽樣?”

“我也不知道。”秦玲搖了搖頭,“我隻解剖過死人,但是感到一種神聖和力量。”

“我也是那種感覺。”鄭岩突然歎了口氣,“我殺了最愛的人,感受到的是一種神聖和力量,是不是很可笑?”

“那沒什麽可笑的。”杜麗的高跟鞋聲在安靜的射擊場裏格外響亮,人未到,聲音卻先傳了過來,“那時候的你並不是你。”

她走到鄭岩和秦玲的麵前,看著那張已經被打爛的靶紙,搖了搖頭,“頭兒這件事處理的可不太妥當,讓你直接暴露在大家的質疑中,對你的恢複沒有任何好處。”

鄭岩雙臂環抱在了胸前,“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所以沒什麽,讓我更能直視自己了。”

“典型的自衛動作。”杜麗看著鄭岩,“在我麵前你沒必要這樣,我知道你現在想做什麽,你試圖一個人待一會兒,你不介意給自己製造一個真空地帶。但是現在可不是時候。”

“真空地帶?”鄭岩愣了一下,沒有理會她“不是時候”的說辭,咀嚼著“真空地帶”這個詞,“比如殺光周圍的人嗎?”半晌,他突然抬起頭問道。

“比如殺光周圍的人?”杜麗也愣了一下,然後,緩緩地點了點頭,“如果你認為那樣可以的話,你一定會去做的。”

鄭岩觀察著杜麗的表情,想從她身上找到一點她是在開玩笑的信息。但是很遺憾,他失敗了。他為此感到不寒而栗。

“好了,我來找你們不是為了這件事,T市警方的調查有了新的進展,我想,我們就要抓住凶手了。”

T市警方在對被害人的身份進行調查的時候,接到了群眾提供的線索,暫時確認了其中三具屍體的身份,其中一具屍體正是失蹤許久的那戶大棚的原主人。凶手在租下大棚後,選擇這個人為自己的第一個目標。

但是從這個人的身上已經無法調查到更多的線索,警方決定將主要精力放在另外兩個人的身上。

這兩個人一男一女。男人是一所大學的教授,姓何,有個很武俠的名字,不歸;女人是某通信運營商的客服人員。

之所以最先確認了這兩個人的身份是因為他們在警方留有案底。

一年前,這兩個人同時在一家醫院接受治療,住在同一個病房裏。隨著交流的增多,兩個人之間慢慢產生了感情。如果事情按照正常的程序發展下去,這或許會成為一段佳話。

然而,他們一個是已經成家立業的成功人士,一個隻是最底層的工作人員,兩個人的身份差距決定了他們的感情隻能在地下慢慢發展。

一個深夜,值班的女醫生例行查房的時候,卻發現這兩個人不見了。醫生焦急地開始尋找,這兩個人都是頭部發現了腫瘤,還不確定是惡性還是良性,隨時有爆裂的可能,一旦腫瘤破裂,就是神仙也救不活他們。

等這個醫生走到洗手間附近的時候,卻聽到洗手間裏傳來的奇怪的聲音,那是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人帶著痛苦卻又愉悅的呻吟。

醫生推開了洗手間的門,就看到何不歸正站在那個女人的身後辛勤地勞作著,醫生的出現讓這兩個人也是一驚。

“抓住她。”在女人和醫生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何不歸突然喊道,然後一把抓過了醫生,開始撕扯她身上的衣服。

“你幹什麽?”女人驚恐地問道。

“還能幹什麽?”何不歸露出了猙獰的神色,“被她撞見了我們的事,說出去我們倆都沒好日子過,幹脆讓她也加入進來,到時候她就不敢說了。”

這個荒唐到了極點的主意卻被那個女人接受了,她毫不猶豫地向醫生伸出了罪惡之手。

天亮之後,這個女醫生向警察報了案,留在醫生體內的證據和她身上的傷痕讓這個案子毫無懸念,警方將這兩個人抓捕歸案。

戲劇性的一幕在開庭前再次上演。醫生突然請求撤銷對這兩個人的起訴,甚至出具了刑事諒解書,她認為,這兩個人都是病人,他們的病情正在逐步惡化,作為一名醫生,有義務完成對他們的治療。

這個決定不僅讓兩名當事人痛哭流涕,更讓警方敬佩不已。

但是鑒於案件的性質,公訴機關並沒有撤訴,而是在與法院進行充分的協商後,決定先對犯罪嫌疑人進行判決,之後進行保外就醫。

法院最終判決何不歸20年有期徒刑,那個女職員則被判處15年有期徒刑,兩人從法庭離開後,就被一輛救護車接走,但是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負責押運的警察也失蹤了。

T市警方迅速安排警力在全市範圍內排查,但是,他們隻找到了已經被遺棄的救護車。

進一步調查發現,那輛救護車並不屬於那個被害醫生所屬的醫院,而是屬於T市急救中心,且在一年前就已經丟失。至此,關於此案的線索全部中斷。

“我們也懷疑過那個醫生,但是當天她一直在醫院給一個病人進行手術,沒有作案時間。在那之前,我們也沒通知過她在哪天開庭,更不確定那個案子會當庭宣判。”T市警方的負責人說道,“這個案子現在還是懸案。”

“醫生是腦科醫生?”聽完T市警方的報告,鄭岩問道。

“對,我們市腦科的權威。”

“這個案子也要破了。”鄭岩笑了一下。然後,他不理會T市警方的追問,一言不發地走出了會議室。

他知道,已經找到了凶手,他得趕在T市警方之前找到這個人,他相信,她一定有話對自己說。

5、

鄭岩蹲在一排灌木叢後,勉強遮住了身形。他透過灌木叢的縫隙觀察著大概二十米之外的那棟別墅。

他並不奇怪她有一棟別墅,她可是T市首屈一指的腦科專家,而且經常在各地講學,她的收入足夠支撐供養這樣一棟別墅。最重要的是,她要做那種事情,必須有一棟獨立的房子,這樣她才有足夠的空間設置一間手術室,製作需要的植物人。

那輛曾經出現在案發現場的皮卡現在就停在院子裏。這讓鄭岩判斷,她現在可能在家。但他還是不敢輕舉妄動。

鄭岩保持這個動作已經十分鍾了。再過十分鍾,T市公安局就會組織好力量也趕到這裏,這一點他很清楚,而且他更清楚必須在T市的警方趕到之前和這棟別墅的主人見上一麵,但他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並沒有那麽著急。

他需要保持冷靜。

鄭岩不知道“廚師長”是不是也在這棟別墅裏,他看到了一雙男士的皮鞋就擺在別墅的門邊,晾衣架上也有幾件男士的衣服。如果他也在,鄭岩就得改變行動計劃。杜婧曾經根據現場的一些痕跡推斷過,“廚師長”是個身強體壯的人,而且冷靜得可怕。就算鄭岩手裏有槍,麵對“廚師長”的突襲,想要取勝也沒那麽容易。

在來這裏之前,鄭岩去了那家醫院,問了護士長得知她今天休息,問明了她家的地址之後才趕了過來。

但他忘了一件事,忘了囑咐護士長不要告訴這個醫生,現在說不定已經給她打過電話了。

又過了五分鍾,鄭岩覺得不能再等下去了。十五分鍾的觀察裏,他沒有發現房間裏有人走動的跡象,但是窗戶開著,家裏一定有人。

他弓著腰,從灌木叢後走了出來,小心翼翼,盡可能不發出聲音地向那棟別墅接近。他不打算走正門,他要從那扇開著的窗戶跳進去。然後……

鄭岩不知道接下來該幹什麽,他對這棟別墅的格局一點都不清楚,但是他必須進去,必須找到那個醫生。

但是就在他邁出第三步的時候,別墅的大門卻突然打開了。一個看起來身高隻有一米六左右,體重不會到90斤的女人站在門邊,臉上帶著微笑,她身上那件淺綠色的手術服上還沾著血。

鄭岩一下子愣在了那裏,但是那個女人對他的出現卻好像並不意外。

“你來了。”她說,“快過來,我需要你的幫助,我一個人沒法完成手術。”

鄭岩猶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沒有做出任何敵對的舉動,跟著她走進了別墅。他有一種感覺,她沒有說謊,的確隻有她一個人在家。

“你好像並不害怕。”鄭岩問道。

“為什麽要害怕?”女人不解地看著鄭岩,“他說過我們是同一類人,早晚有一天我們會見麵的。我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你……是怎麽認出我的?”鄭岩猶豫了一下,問道。

“這個問題我稍後再回答你,現在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剛給那個人做了麻醉,再拖下去,麻醉的劑量就不夠了。”她從衣櫥裏拿出一件手術服扔到了鄭岩的麵前,“換上,我需要你給我做助手。”

鄭岩拿著那件衣服,有些不知所措。他明白此行的目的,但是,現在他有些不由自主,他不知道什麽地方出了問題。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女人推開了一扇門,手術台上,一個男人躺在那裏,頭發已經被剃光,那個女人手裏的手術刀正在男人的頭頂比劃著,隨時都會劃下去。

“放下刀。”鄭岩猛地清醒了過來,從腰間抽出了從射擊場裏帶出來的槍,扣動了扳機。

女人發出了一聲慘叫,捂著肩膀坐在了地上。她不敢置信地看著鄭岩,“為什麽?”她問他,“我以為你和我們是一樣的,他說過你和我們是一樣的,我也堅信不疑,我看過關於你的報道,報紙上說你是個瘋子,可是我和他都不這麽認為,我們覺得你是個天才,你對藝術有著天然的敏銳的洞察力。”

“我不懂藝術,我隻知道凶手要做什麽。”鄭岩舉著槍,同時猛然驚覺,“他是誰?”

“你不知道他?”女人愣了一下,苦笑了一下,“他說得對,現在還不是時候,你還沒有找到自己,是我太著急了,我愛他,我希望能由我親手把你帶到他的麵前,可惜……我太著急了。”

女人的雙眼開始變得無神,她努力轉過頭,看著身後。她伸出手,一點一點地拉開了窗簾,窗外,是一株株茁壯成長的櫻花樹。

鄭岩一驚,這才發現,那把原本掉落在地上的手術刀現在已經插進了她的胸膛,血正不受控製地流出來,淤積在她的腳下。

他丟下槍,蹲在女人的身邊,用力按壓著她的傷口,阻止血液的流失。他不敢拔出她胸前的手術刀,那樣她隻會死得更快。但是她自己卻在努力把刀拔出來。

“你救不了我。”女人笑了一下,“我知道把刀插在那裏能讓我還有時間跟你說話,但你們卻救不了我。”

說完,她再次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多好的櫻花樹啊,可惜,我再也看不到明年盛開的櫻花了。”

“別說話,你不會有事的。”鄭岩焦急地說道,手忙腳亂地處理著她的傷口,可是鮮血還是從他的指縫裏流出來。

“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特別喜歡櫻花。”女人沒有接鄭岩的話,隻是自顧自地說著,“我看到過一個故事,說最美的櫻花也是最殘忍的櫻花,因為那株櫻花樹下一定埋藏著最多的屍體。”

“我想擁有自己的櫻花樹,我偷偷拿了家裏的錢買了櫻花樹的種子,可是我的爸爸卻對我大打出手,因為那是給他治病的錢,他生氣了,然後摔倒了,再也沒有醒過來,我把他埋在了地裏,和櫻花樹的種子一起,可是那株櫻花樹卻一直沒有發芽。”

“後來的後來,我已經記不得是什麽時候了,我隻知道,每天我都翻開土,看看櫻花樹有沒有發芽,直到爸爸的屍體都腐爛了,種子卻一點動靜都沒有。然後我認識了他,他說,要種出最美的櫻花,就一定要用活體供養,他願意幫我。那時候,他看上去才三十多歲,我隻有十歲,可是我義無反顧地愛上了他,就因為他那句話,我知道,他是真心幫我的。”

“我努力學習,用他給我的錢,和他生活在一起,然後出國進修,回國工作,他會經常來看我,我們一起吃飯,一起休息,一起**,一起製造櫻花樹。我多希望有一天能夠嫁給他,可是他說,除非我們能成為同一類人。”她突然用手撫摸著自己的小腹,“我開始吃他吃的東西。你知道嗎?他有一手好的廚藝,他總是能找來稀奇古怪的食材,做出讓我畢生難忘的食物,能就這樣陪在他的身邊,我已經覺得很幸福了。”

“他是誰?”

“我不知道。”對鄭岩的提問,女人卻給出了一個讓他意外的答案。

“你怎麽會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女人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姓什麽叫什麽,我不知道他在做什麽,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多大,我問過,他從來不說。他說,到我知道的那天,要麽就是我要死了,要麽就是我和他成為了同一類人。我一直在努力成為和他一樣的人,可是我們之間的距離還是那麽遙遠。”

她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來,原本已經蒼白的臉突然有了紅暈,伸手抓住了鄭岩的胳膊,“記得去找他,你一定能找到他,他說隻有你能找到他,因為你們是同一類人,你知道他在想什麽,他也在暗中看著你。”

“好想被埋在櫻花樹下啊。”她最後看了一眼窗外的櫻花樹,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手也垂了下去。

“究竟發生了什麽?”T市公安局的車裏,唐賀功把所有人都請了出去,隻留下鄭岩。

“我找到這裏,她正試圖再殺害一個人,所以我向她開了槍。”

“但是那一槍並沒有打中要害,她是自殺的,那把手術刀上隻有她自己的指紋,這個你怎麽解釋?”

“她不想接受審判,我想過要救她,但是我失敗了,就這樣。”

“我會去核實你說過的話。”唐賀功冷冷地看著鄭岩,最終卻苦笑了一下,“如果我能的話,我一定會這樣做的,杜醫生說得對,有些事情隻有你自己知道,你有事瞞著我,你不應該瞞著我。”

“裏麵的情況怎麽樣?”鄭岩沒有回答唐賀功的話,隻是問道。

“她不是一個人住,這裏還曾住過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幫她一起做下了那些案子,但是那個人不見了。登記上這棟別墅也隻是屬於這個醫生,她沒有結婚,周圍的人也不知道她還有個同居在一起的男人。我們正在盡可能搜集線索,好消息是線索很多,指紋,毛發,衣服,鞋,而且那個醫生懷孕了,這會給我們提供很多幫助,雖然有了這些線索但不表示我們就能抓住那個男人,但是,這是我們得到線索最多的一次,我們可能離‘廚師長’越來越近了。”

“‘廚師長’?”

“沒錯,就是‘廚師長’。”唐賀功從包裏拿出了一本影集,“從房間裏發現的,裏麵有之前我們懷疑‘廚師長’參與過的案子中凶手的照片,他可能在培養徒弟,這個女醫生也是他的徒弟之一。”

“這裏是怎麽回事?”鄭岩指著影集的第一頁,那裏沒有照片,但是之前應該有,被人拿走沒多久。

“不知道,或許是廚師長一個非常重要的目標,他很小心,留在這裏的都是被我們抓獲的人。應該在不久前他還在這裏,我們在下水道口發現了一些灰燼,可能就是燒掉這張照片留下的。”唐賀功說著,皺起了眉,“說實話,我有點懷疑這事是別人幹的,‘廚師長’應該不至於用這種手法,把照片帶走更符合他的性格。”

鄭岩的臉上露出了一抹不自然的神色,他沒有說話。

“老師。”車窗被敲響了,唐賀功搖下了車窗,秦玲就站在車窗外,手上提著一個大箱子,那裏麵是她從現場提取回來的所有檢材,正準備帶回部裏的實驗中心進行更深入的鑒定。

“結束了?”唐賀功問道。

“能搜集的已經全部做了搜集。”秦玲的臉上掩飾不住的興奮,“很幸運,我在一把剃須刀上發現了一些血跡,說不定通過這個我能推斷出廚師長的大概年齡。雖然還沒法測繪出他的長相,但也能幫我們進一步縮小範圍。”

“再加上從這個醫生身上說不定能調查出更多的線索,這次,我們真的離廚師長越來越近了。好,那我們就準備回去了,杜醫生呢?”唐賀功也有些興奮地說道。

正說著,杜麗從別墅裏走了出來,她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她拉開車門,看了一眼鄭岩,“他們正在對後麵那幾顆櫻花樹進行挖掘,找到了那兩個失蹤的警察,已經白骨化了,隻有製服上的編號和那些丟失的槍械能證明是他們。”

“我猜,他們身上一定有一部分被廚師長做成了食物。”鄭岩低著頭,說道。

“這符合‘廚師長’的習慣,不過現在我們沒法確認這件事了。”杜麗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對了,胡三強是怎麽處理的?”鄭岩突然問道。

“很簡單,以後他都沒法在報紙上發表任何東西了。”唐賀功笑了一下,“就算他敢寫,也沒人敢用了。”

“我覺得他還有用。”鄭岩沉思了一下,“我有個想法,用他來引出‘廚師長’。”

看著唐賀功和杜麗還有秦玲不明所以的表情,鄭岩笑了一下,“我們都有這種感覺,‘廚師長’是衝著我來的,他自認為比我更了解我,而且他很自負,知道我永遠找不到他,他在和我較量。但是,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如果我能曝出一些他根本不可能知道的細節,比如,我究竟是怎麽進入凶手腦子裏的,你們說,他會怎麽做?”

“他會更關注你,甚至可能會跳出來抓住你進行研究。”杜麗想也不想地說道。

“這很危險,而且,我們都不知道你是怎麽進入凶手腦子裏的。”唐賀功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鄭岩笑了一下,“但是他一定很願意就這個問題和我進行探討,他感興趣的不是我,而是我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