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案 淩遲酷刑

1

“鄭岩,你說人生在世,最痛苦的事情是什麽?”唐賀功一臉沮喪地走進辦公室,隨手把一張紙條扔在了桌子上,歎了口氣後,又堆起了一張笑臉問道。

“小沈陽不是說過了,人沒了,錢還在嗎?”杜麗正在電腦前整理著文件,聞言說道。

鄭岩並沒有直接回答唐賀功的問題,而是把錢包塞進了抽屜,反鎖,拔下鑰匙放到了嘴邊,做出了一副隨時要把鑰匙吞進肚子的樣子,才說道:“杜醫生,你一定要注意一個前提條件,頭兒問的是‘人生在世,最痛苦的事情是什麽。’毫無疑問,肯定是人活著,錢沒了啊。”

“但你為什麽像要把鑰匙吞了的樣子?”慕雪好奇地看著鄭岩。

“對於我來說,這是另外一件極為痛苦的事情。誰也別攔我!”鄭岩伸手給自己劃定了一個安全區域後說,“每次頭兒這麽跟我說話的時候,就意味著他要向我借錢了,有借無還的那種。”

“我有那麽可怕?”唐賀功撓了撓頭,嘿嘿一笑,“不過,鄭岩,我保證是最後一次,怎麽樣?”

“你上次也是這麽說的,還立了字據呢!”鄭岩喊道,換上了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頭兒,我現在也是要養家的人,你可不能讓我一個人來啊。”

“我就奇怪了。”杜麗起身走到了唐賀功的身邊,拿起了他扔在桌子上的那張紙條,“頭兒,你工資比我們高那麽多,又沒有房貸車貸的壓力,還就一個人生活,錢怎麽會不夠花?等等!”杜麗打開了那張紙條,臉上的神情變得無比古怪,“頭兒,你上個月的工資竟然是負數?”

她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我還是頭一回看到有人的工資是負數,頭兒你到底欠了多少錢啊?”

“您好,Z小組!”在眾人的吵鬧聲中,始終默默整理文件的秦玲接起了驟然響起的電話,隨即她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是,知道了。”

“局長電話!”她拍了拍手,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後,嚴肅地說道,“L市,虐殺,局長讓我們做好準備,於秘書等下會把文件送過來。”

“我應該去找那個老家夥借錢,不借我錢我就不出這個案子,反正我們有權拒絕。”唐賀功突然興奮地說道。

“局長說,你要是不出這個案子,這個月的工資也扣光,以後一分生活費都不給你留,扣完欠款為止!”於秘書冰冷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我就隨便說說。什麽案子?”唐賀功問。

“你們自己看。”於秘書將一份牛皮檔案袋遞給唐賀功,目光側向了一邊,似乎檔案袋裏封印著什麽可怕的怪物。

慕雪的目光好奇地在於秘書的身上打量著。

“嗬,這案子夠勁!”一看到唐賀功手裏的照片,鄭岩就興奮地說道,換回來的是Z小組眾人齊刷刷的白眼。

“我的意思是說,這案子挺有難度的。”鄭岩連忙攤手說道,“不過,這不就是我們存在的意義嗎?無論多有挑戰的案子,我們都會不遺餘力地去偵破,還被害人一個公道,還社會一份安寧!”

鄭岩的**澎湃並沒有讓其他人同仇敵愾。杜麗掃了一眼照片,同情地拍了拍於秘書的肩膀,淡淡地說道:“確實,夠變態的!”

“這個手法……”秦玲看著照片,卻皺緊了眉頭。

慕雪湊上前,臉上不禁血色盡失。

照片裏是一具還帶著血的骨架,骨架擁有一個心形的骨盆上口和高而窄呈漏鬥形的骨盆腔,初步判斷,這是一具男性的骨架。

照片上的他靜靜地跪伏在樓道裏,麵向著一扇門,做出了跪拜的姿態,隻是兩隻手卻齊腕而斷,不知所終。

盡管他全身已經沒有一片血肉,可內髒卻依然保持著完整,並被凶手巧妙地固定在了胸腔和腹腔裏。胃部鼓脹著,仿佛下一刻就要炸開一般。

他的臉同樣慘不忍睹,隻能看到還殘留著劃痕的骨頭,可大腦卻依然完整地停留在顱腔內。

“還有更詳細的信息嗎?”唐賀功深吸了一口氣,問道。

“案發地點L市,目前屍源不詳,死亡原因不詳。”於秘書幹巴巴地說道,“報案人就是照片上這戶人家的男主人,是一家小火鍋店的店主。前天早晨,大概五點鍾的時候,他要出門去店裏,結果就看到了這一幕。”

“L市警方在五點半左右抵達現場,並對現場進行了詳細的勘查。很遺憾,沒有發現任何足跡和指紋,凶手在離開時,對樓道進行了仔細的清理,包括樓上和樓下全部的樓梯。初期的走訪發現,這棟樓裏的居民在淩晨三點鍾之前始終是活動的。案發前夜,最後一名回到家的群眾是淩晨三點半左右,他每天都是這個時間回家。據此,L市警方初步判斷,凶手對整棟樓居民的作息習慣非常了解,很有可能就在這個小區,甚至就在這個單元裏,但是目前還沒有任何發現。隻能判斷出,凶手是在淩晨三點半到五點之間,將被害人擺放到此位置並完成清理工作的。鑒於凶手的作案手法極端殘忍,手段極為高明,具備較強的反偵察能力,L市警方請求我們提供協助。”

“小區的監控調取了嗎?”慕雪問。

“調取過。”於秘書深吸了一口氣,壓抑著胃部的不適,說,“淩晨四點鍾,有一輛微型麵包車曾進入該小區,半小時後駛離,但這輛車遮擋了號牌,也沒有看到乘客的麵貌。據小區保安回憶,他們對這輛車並沒有印象。但鑒於凶手在打掃樓道的時候並不是隻打掃了下樓的樓梯,上樓的樓梯也經過了清理,L市警方認為,凶手居住在這棟單元裏的可能性較大,這輛車可能與此案並無關係。”

“不,問題就出在那輛車上。”鄭岩想了想,肯定地說,“凶手打掃了全部的樓梯隻是在掩人耳目,就是要分散我們的警力,讓我們將注意力集中在這棟樓裏。事實上,如果凶手真在這個單元裏,他根本不需要清理痕跡,隻需要樓上樓下多走幾遍,就能瞞天過海了。所以,凶手真正的作案時間應該是在淩晨四點鍾之後,四點半之前,他是在這個時間段內將被害人放入樓道,做好現場的布置的。”

“我會將你們的推斷通知L市警方。”於秘書說完,突然抬手捂住了嘴,難以遏製地幹嘔了起來。眼看著嘔吐物就要衝破最後的防線,她急忙轉身,想要跑到衛生間去,可眼前一黑,一道身影攔在了她的麵前。

她止住身形,訝然地抬起頭,就看到唐賀功正不懷好意地攔在了她的身前。她換了個方向想從他的身邊走過去,可唐賀功卻打定了主意要讓她出醜一樣,無論她怎麽躲閃,始終都攔在她的身前。

“頭兒,你這是幹什麽?”杜麗有些看不下去了,站出來說道。

“以後,這樣的東西你會接觸得越來越多的。”唐賀功伸手按住了於秘書的肩膀,說,“你要學會適應。”

此時的於秘書已經無法說話,隻能痛苦地捂著嘴,目光中帶著哀求地看著唐賀功,可唐賀功卻又故意揚起了那張照片。

“除非,你把這個月的工資借給我!”他陰險地說道。

“頭兒,你有點過分了。”杜麗陰沉著臉,說。

然而讓她意外的是,於秘書卻沒有任何猶豫地將工資卡交給了唐賀功,然後跑了出去。

“為難一個小姑娘,可真有你的!”杜麗嗤笑了一聲,拿出了自己的銀行卡,遞到了唐賀功的麵前,“還給人家,我的給你!省得你再追著她要密碼。”

唐賀功愣了一下,並沒有接,隻是說道:“收拾東西,準備出發。”

“你……”見唐賀功並不理睬自己,杜麗有些怒火中燒。

“麗麗姐,老師在做的事情,你們是不會知道意味著什麽的。”秦玲走上前,歎息了一聲,淡淡地一笑,說,“總之,老師並沒有欺負任何人!”

“他都這樣了,還沒欺負人?”杜麗怒氣衝衝地說。

然而下一刻,讓她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秦玲竟將自己的銀行卡也交給了唐賀功,而唐賀功卻連推辭都懶得做一下就收進了口袋。

2

L市位於我國北方,不同於一般的內陸平原城市,群山包裹,河流環繞,因此,在嚴寒抵達的同時,卻又裹雜著潮濕。

每到這個時節,“一燙當三鮮”的火鍋就成了市民餐桌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火鍋城在L市更是遍地開花。

Z小組此刻就駐足在一家名為“渝都火鍋”的店前。這是L市警方安排的招待宴的地點,然而這家店麵的規格與這群人的身份卻有著明顯的差距。

“渝都火鍋”的店麵並不大,不過十幾張桌子就已經將空間塞得滿滿當當,裝潢也並不起眼,甚至用粗糙簡陋來形容也並不為過。衛生情況看上去更是糟糕透頂,地板斑駁不堪,大廚們身上的白色製服更是油跡斑斑。

一大清早就從菜市場買回的青菜隨意地丟在塑料桶裏,一根水管插在裏麵,自來水不要錢一樣嘩嘩地流淌著。每當有客人點菜,後廚服務生就從塑料桶裏直接抓出幾把,擠壓一下水分,裝盤上桌。

有時候,還能看到菜葉上蠕動的蟲子。

位置偏僻更是這家店的致命傷,若無人指引,是很難找到的。即便是現在,慕雪也懷疑,自己能不能在沒有L市警方帶領的情況下走出這個地方。

然而,讓Z小組所有人難以理解的是,這樣一家隨時會被取締的火鍋店卻人滿為患,店前一排長長的隊伍不顧嚴寒地等著位子。原本狹窄的店內空間更專門開辟出了一條狹長的等位通道。

“來了。”負責接待的L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副隊長劉勝突然說道。

隨著他的話音,幾名廚師手裏拿著刀,牽著一隻羊走到了店門前。他們將那隻羊捆好放到了一張木桌上,持刀的廚師手起刀落,利落地捅進了羊的脖頸,鮮血一下子湧了出來,落到地麵上早就放好的水桶裏。

在等待這隻羊的血放幹的時候,又有幾名廚師端出了幾個木墩和一些凍好的羊肉塊,就在這些食客的麵前,旁若無人地展示著刀工。一片片薄如蟬翼的羊肉卷從他們的手下飛出,不到片刻就裝滿了一盤。隨後,便有服務生端進屋內,送到早已等待多時的客人麵前。

短短十幾分鍾,十幾塊羊肉塊就成為了人們口中的美食。那隻羊也咽下了最後一口氣。這時,廚師們才對那隻羊進行善後處理,褪毛,開膛破肚之後剔肉,送進冰櫃冷凍,骨頭則放進鍋裏熬煮,熬出的湯就是火鍋的底湯。就連內髒也經過仔細的清理,送上餐桌。

血腥的場麵刺激著每一位食客,卻沒有人感到不適,反而不時傳來陣陣叫好。就連一些女生雖然手捂著眼睛,卻依然不時透過手指的縫隙看得津津有味。

“你把我們帶到這兒來,就為了看這個?”唐賀功不解地問道。

“當然不是。”劉勝搖了搖頭,“給你們打完申請協助的報告後,技術部門做出了一份報告,被害人的DNA鑒定結果出來了,與我們數據庫裏的一個人匹配上了。”

“和這裏有關?”唐賀功敏銳地把握住了劉勝話裏的重點。

“不僅有關,而且關係匪淺。”劉勝點了點頭,“被害人就是這家店主的兒子。帶你們來這裏,一是正好詢問一下這個店主,他恰好也是這個案子的報案人。二來,我也想請你們幫忙看看,嫌疑人會不會就在這些人中間。”

“被害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會讓你有這種懷疑?”杜麗不解地問。

“被害人叫王岩,26歲,初中肄業。13歲開始就當起了街頭混混,有打架鬥毆的前科,被我們處理過,所以數據庫裏有他的資料。”劉勝說,“最近幾年,好像參加了一個黑社會組織,在酒吧給人看場子,收點兒保護費什麽的。”

“這小子最出格的事是被他的父親王剛告上法庭,要求解除父子關係。因為王岩多次對王剛夫婦實施暴力。”劉勝說,“局裏現在對這個案子的意見也分為了兩派,一派認為王岩是罪有應得,應該定性為黑社會鬥毆複仇,不必牽扯太大精力,慢慢破案。牽扯到黑社會的案子,大家都知道水太深,可能需要移交給異地警方辦理。另一派覺得這案子太過殘忍,應該從速破案,從嚴從重打擊犯罪分子。”

“先別管他之前做過什麽,在這個案子裏,他就是被害人。”唐賀功說,“身為警察,我們有義務為每一個被害人昭雪。命案必破可不光是一句口號。”

“我當然知道。”劉勝笑了一下,“請你們來協助,我和局長頂著的壓力可不小。要是案子破不了,那我們倆不說扒警服,降職調崗肯定是逃不過去。”

“你這麽說,讓我們壓力也很大啊!”鄭岩歎了口氣,說,“如果你反映的情況都是真實的,那凶手在這些人裏的可能性還真大。自古以來就不缺乏賊喊捉賊這種事。”

“鄭警官好像不看好是黑社會鬥毆?”劉勝問。

“有組織的黑社會做事有時候比我們還要講規矩。”唐賀功說,“我年輕的時候臥底的那個黑社會組織就有一條明確的規定,不去碰對方的家人,除非他們一家都是黑社會。那個王剛,顯然不是,對吧?”

劉勝點了點頭:“從我們掌握的情況看,是這樣的。”

“那輛車,找得怎麽樣了?”慕雪問。

“暫時還沒有發現,從那個小區出來,很長一段路是沒有監控的。我們隻能在全市撒網,尋找可疑車輛,但那輛車太普通了。”劉勝搖了搖頭,顯然對找到這輛車不抱太大希望。

“被害人被切下的肉呢?找到了嗎?”慕雪又問,“如果真是這些人作案,那可是直接證據,也是一條非常重要的線索。”

“困擾我們的就是這個。”劉勝苦澀地笑了一下,“得到消息後,我們就申請了秘密搜查令,對嫌疑人的家裏和店裏進行了搜查,但是沒有發現任何痕跡,連被害人的血漬都沒有發現。凶手的作案手法再高明,也不可能保證現場不留下一滴血吧?”

“而且,周邊的人際關係調查顯示,被害人與王剛之間已經有至少半年以上沒有聯係過。王剛也不具備殺人的條件,推測的案發時間段裏,他除了家就是火鍋店,沒有外出過。”劉勝說,“我們的人對王剛和他店裏的員工進行了秘密跟蹤,我們推測,凶手總要處理掉那些肉,可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任何發現。”

“那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凶手是自己消化了那些肉呢?”秦玲問。

“自己消化?你的意思是?”劉勝看著秦玲,臉色漸漸變得蒼白。“你的懷疑不無道理,如果凶手自己吃掉了那些肉呢?我們的秘密跟蹤根本不會有任何發現。”

秦玲點了點頭。

“這不太可能吧。”劉勝搖了搖頭,可誰都能看出,他隻是在強迫自己不去接受這樣的觀點。

“兄弟,沒什麽不可能的,吃人這種案子,我們也不是第一次接觸了。”唐賀功攬住了劉勝的肩膀,同情地說道。

“這什麽東西?”就在這時,火鍋店裏突然發出了一聲驚呼,接著是人們倉皇站起,撞翻桌子的嘈雜聲。一眾食客像躲避瘟疫一般瘋狂地向店外逃竄著,有幾個脆弱的女人甚至癱坐在了角落裏,渾身瑟瑟發抖。

“發生了什麽事?”鄭岩一把抓住一名奔逃的食客,問道。

“肉,人肉。”那名食客磕磕巴巴地說道,掙脫了鄭岩的手,跑到一邊,扶著牆劇烈地嘔吐了起來。

“都別慌,我是警察。”劉勝努力擠進店裏,站到了一張桌子上喊道。

慌亂的人群短暫地寂靜了一下,接下來卻是更加瘋狂的逃離。

也許相比於吃下人肉,惹上警察這個麻煩讓他們更加承受不起。

秦玲努力想穿過人群,擠進店裏,可嬌小的她猶如風雨中的一葉扁舟,隨時都會被風浪傾覆。幸好唐賀功就在她的身邊,用身體護住了她。

眼疾手快的鄭岩隻來得及將離他最近的慕雪護在了懷裏,等他再想去找杜麗時,卻怎麽也找不到她的身影了。

“杜醫生!”鄭岩喊道,卻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他的目光焦急地在人群中搜索著。

幸運的是,礙於店麵的限製,人員並不多,短短的幾分鍾後,人群散去。鄭岩終於看到了杜麗。不知何時,她已經擠進了人群,正半跪在地上,看上去,她的懷中似乎努力護著什麽。

在她的身邊,蹲著一個看上去二十五六歲,穿著西裝戴著眼鏡的男子。他正將手指伸進喉嚨,努力地讓自己嘔吐出來。

“杜醫生,你沒事吧?”鄭岩走上去,問道。

“我沒事。”杜麗搖了搖頭,聲音中卻夾雜著難以掩飾的痛苦。

“讓我看看。”鄭岩不由分說地拉起了杜麗,卻看到她麵前的地麵上放著一口鍋,鍋內的湯兀自沸騰著,半根男人的**在湯中浮浮沉沉。

杜麗的雙手紅腫不堪,無法遏製地抖動著。毫無疑問,在剛剛的混亂中,杜麗跟在劉勝的身後,第一時間擠進了人群,看到了桌子上的重要物證。為了避免這些證據在混亂中遺失,她用雙手抱下了滾燙的鍋,護在了身前。

高溫讓她的手不可避免地燙傷了。

“你真是傻到家了!”鄭岩沉下了臉,說道,不等杜麗說話,就回頭向劉勝喊道,“劉隊,麻煩你安排個人送杜醫生去醫院。她受傷了。”

看到杜麗的手和鄭岩陰沉的臉色,劉勝也有些不安,匆忙安排了一名警員送杜麗去醫院,然後便有些焦躁地在店裏走來走去,他不知道接下來該幹什麽。

“對不起,唐組長、鄭警官,是我沒保護好杜警官!”他滿懷愧疚地說道。

“玲子,看看這些東西,劉隊,控製店裏的服務生,問問他們這盤肉是哪兒來的。”鄭岩沒有接話,果斷地吩咐道,又看了一眼慕雪。

此時的慕雪正在對桌子上一盤沒來得及放進鍋裏的肉片進行檢查,見鄭岩看著自己,連忙說道:“從肌理上看,肯定不是羊肉。”

秦玲也夾起了一片肉片,仔細看了看,說,“有生活反應的人肉。換句話說,是凶手在被害人還活著,或剛剛死去不久的時候,從被害人身上割下的肉。”

聽到她這樣說,躲在一旁嘔吐的年輕人更加無法遏製了。

“劉明?你怎麽會在這裏?”唐賀功原本想走上前安慰鄭岩,可一眼就看到了躲在一邊的年輕人,臉上的顏色變了變,驚訝地問道。

“老……老師?”被稱為劉明的年輕人抬起頭,嘴角還殘留著嘔吐物,他接過秦玲遞過來的礦泉水,漱了漱口,說:“玲子,你怎麽也在這兒?”

“我陪老師過來辦個案子,你還沒說,你為什麽在這兒?”秦玲問。

“那盤肉……”劉明苦笑了一下,指了指杜麗拚著受傷也要保存下來的證據,說,“那盤肉就是我點的。”

“什麽也別說了。”唐賀功用力拍了拍劉明的肩膀,喊道,“劉隊,還沒問清楚怎麽回事嗎?”

劉勝聞言從後廚走了出來,手上拎著幾個黑色的塑料袋,“唐組長,基本搞清楚了,服務生也不清楚這些肉是從什麽地方來的。給客人上菜的時候,他從冰櫃裏找出了這些,以為是昨天沒賣掉的羊肉卷,就給客人端上來了。這些袋子裏,還有些沒給客人的肉卷。”

“把那些袋子送回局裏,讓技術部檢查指紋。”慕雪說,又看了一眼其他人,歎了口氣,“現在你們還覺得,凶手是這家店裏的人嗎?”

3

慕雪認為,骨架出現在王剛的家門口,隨後人肉卷又出現在他的火鍋店裏,兩者之間必然存在著某種聯係。如果說,骨架的事情是王剛賊喊捉賊,轉移警方注意,但人肉卷用這個說辭就完全說不過去了,這根本就是在引火燒身。

尤其是在DNA鑒定結果出來之後,慕雪的判斷得到了進一步的佐證。L市公安局在第一時間對人肉進行了DNA提取鑒定,證實這些肉正是從那具骨架上剝離下來的。

但這並不能完全排除王剛的嫌疑,L市警方依然對他及店裏相關的人進行了控製。在那些塑料袋上,除了服務生的指紋外,還發現了被害人王岩的指紋,這一點兒更讓L市警方難以理解。

難道是被害人在被謀殺後,自己將這袋子人肉卷放進了店裏?這顯然不可能。

接下來Z小組要做的就是通過骨架和殘留的人肉卷找出凶手的作案手法和隱藏的動機。然而麵對幾千片的人肉卷,秦玲第一次感到無從下手。

“那個劉明,什麽來曆?好像跟你和玲子都很熟啊?”鄭岩看著秦玲用鑷子夾起一片片人肉卷,又放下,無奈地搖著頭,知道她暫時還沒有任何發現,可解剖室裏的氣氛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便向一臉嚴肅的唐賀功問道。

“和我一樣,都得到過老師的指點。”讓鄭岩意外的是,回答他的竟是認真工作著的秦玲,“我們倆都是刑警學院的學生,隻不過我畢業後當了法醫,他當了律師。小雪,你看,這是什麽?”

秦玲突然小心翼翼地從一片肉卷上夾起了一根纖維,放到物證袋裏,遞給了慕雪。

“看不出來。”慕雪接過物證袋,舉到燈光下仔細看了看,搖了搖頭,“會不會是汙染物?”

“不像。”秦玲說,“紮到肉裏麵了。這裏還有。”她從另外一片肉卷裏再次取出了一根纖維,“我感覺,這倒是和凶手的作案手法有關,也有可能是殺人地點特有的東西。”

“我這就送去實驗室做微量物證鑒定。”慕雪說著,小心地收起物證就向解剖室外走去。

“小雪,送過去之後,你就不用回來了。”鄭岩突然說,“今天晚上你去醫院陪陪杜醫生。”

已經走到門邊的慕雪愣了一下,沒有回頭,說:“我知道了。”

“你把兩個水火不容的女人弄到一起,就不怕再搞出命案來?”看著慕雪遠去的背影,唐賀功搖著頭說。

“閉嘴,唐老鴉!”鄭岩的眼中像要噴出火來一般看著唐賀功。

可唐賀功卻一副根本沒有意識到已經惹火了鄭岩的樣子,自顧自地說道:“辦公室看起來很和平,可她們倆一直在較勁,別告訴我你沒看出來。”

“是啊。”秦玲也幫腔道,此時的她已經放棄了對人肉卷的檢查,交給了L市的法醫繼續尋找可能存在的微量物證,自己轉而研究起那具保存著完整內髒的骨架來,“我還從沒見到過麗麗姐這麽拚命的樣子。”

說著,她手中的解剖刀對準被害人的胃劃了下去。

“噗”的一聲,被害人胃裏的胃容物淌了出來,饒是見多識廣的秦玲也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

被害人的胃裏是滿滿的未經消化的肉片,有些甚至是未經咀嚼,完整地吞下去的。

“這……”唐賀功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而就在這時,解剖室的門被人一把推開,L市刑警支隊副隊長劉勝臉色慘白地出現在了門邊。

“唐組長,又出現了。”他咽了口唾沫,說。

“什麽又出現了?你說清楚點兒。”還沒從王岩的胃容物的震驚中清醒過來的唐賀功下意識地問道。

“人肉卷,和骨架。”劉勝說。

“唐老鴉,我就說讓你少說兩句!”鄭岩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一臉的懊悔。

半個小時前,L市公安局某轄區的派出所接到了一名環衛工人的報案。他在清理一個垃圾箱時,發現了一個碩大的紙箱,裏麵似乎裝著什麽沉重的物品,好奇的他打開了紙箱,映入眼簾的是一具仍然帶著血絲的骨架。因為人為的移動,殘留在這具骨架內的內髒已經移位,甚至出現了部分破損,破損的胃部流淌出來的是和王岩胃內一樣未經消化的人肉卷。

與此同時,另一個派出所也接到了一名養豬戶的報案。這名養豬戶和幾個小飯店有個協議,他們把每天的食物垃圾留給他,他的豬優先並且低價賣給他們。這天他的工作和往常並沒什麽不同,開著那輛散發著惡臭、滿是油垢的三輪車到那幾個飯店,把空垃圾桶給他們留下,把裝滿食物垃圾的桶裝上車拉回來。

那些桶和他的車一樣髒,他偶爾會惡作劇一樣從食客們中間穿過,看到他們皺起眉掩住鼻子的樣子,他會有一點兒小小的興奮。

回來之後,他就把那些食物垃圾倒進了食槽,但數十個從未出現過的黑色塑料袋引起了他的注意,其中一個破損的塑料袋裏露出的是一隻沒有皮膚的手。

相關信息迅速上報到市局刑偵支隊,被王岩遇害一案搞得精疲力竭的劉勝,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這是一個連環殺手在行動。

“並案吧。”秦玲簡單地看了看肉片和那具骨架,就說道,“把這些東西都送到解剖室去,我要連夜工作。”

“我們陪你。”鄭岩說。

“你們?”秦玲搖了搖頭,“你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要找到屍源,查明被害人的身份。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拋屍這種事,不是凶手幹的。”

“我知道,可是,你一個人在解剖室,還是晚上……”鄭岩有些為難。

“這種事,又不是第一次。”秦玲笑了笑,“再說,我可不是一個人,L市的同行們今天也不能休息了。對了,我覺得找到屍源並不難,養豬場那幾個垃圾桶,看到了吧?上麵都有編號,我想,找到對應編號的飯店,就能找到是誰扔掉了這些人肉卷。完了你們再回來陪我。”

“那,好吧。祝你好運!”鄭岩說。

秦玲的提醒幫了鄭岩和唐賀功很大的忙,循著垃圾桶上的線索,他們很快找到了飯店。讓他們意外的是,這家店竟也是一家火鍋店,雖然已經過了用餐的時間,可店裏依然人聲鼎沸,服務生幾乎腳不沾地地忙碌著。

和“渝都火鍋”相比,這家店就要好上許多,至少在裝潢上就高了不止一個檔次。服務生的服裝整齊劃一,牆上醒目的位置掛著員工守則和操作規範。

“看來,凶手對火鍋店情有獨鍾啊。”唐賀功說道。

“這裏麵必然有什麽含義。”鄭岩若有所思地說道,“我們還是去搞明白這次被害人的身份吧。”

兩人走進了店裏,出示警官證之後,徑直找到了店老板。

“你在早晨起來的時候看到了放在你家門口的骨架,那具骨架當時是跪拜的姿勢,向著你家的門。害怕惹上麻煩,你就把那具骨架扔到了家附近的垃圾桶裏。然後你來到店裏,在對儲備食材檢查的時候,你發現多了一些東西,那是幾袋人肉,你把它們扔進了垃圾桶,以為被那些豬吃掉後,你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和這件事撇開關係了,是嗎?”鄭岩不做任何鋪墊地開口就說道。

這突如其來的刺激讓店老板一怔,隨即突然跪在了鄭岩的麵前。

鄭岩和唐賀功對視了一眼,知道自己的推斷沒錯。凶手在這件事情上有著嚴格的流程和近乎苛刻的要求,輕易不會做任何改變。

這幾乎是每一個連環殺手的特征。

“我承認,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但我並沒有殺人。”店老板帶著哭腔說道,“警官,我真的沒有殺人,我甚至不知道死的是誰。”

“你隻是不想惹上麻煩。”鄭岩歎了口氣,問,“你是不是有個兒子?”

“是。”店主愣了一下,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一抹怨恨,“但我跟他沒什麽關係了,從他害死他媽那天起,我就不認他這個兒子了。”

“跟我說說,到底怎麽回事?”唐賀功問。

接下來的十幾分鍾裏,這名店主講述了一個悲慘的故事。

他原本有一個幸福和睦的家庭,有一個漂亮的老婆和一個懂事的兒子。家境盡管並不富裕,但也稱得上是小康之家。

所有的變故出在兒子上大學之後。

這個從小在父親的嚴厲教育下長大的孩子上大學後猶如一隻出籠的小鳥,遠離家鄉,沒有了父母的約束,他暢快地在廣闊的天地中飛舞著。然而一些他本應竭力躲避的東西卻沒有躲避,而是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

偶然間,他接觸到了毒品,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毒品讓他的性情大變,他不再是那個聽話懂事的孩子,而是時刻都離不開毒品的癮君子。他喜歡那種幻境中的美麗,他去偷去搶,隻為了那片刻的歡愉。對於他來說,潛藏在心底唯一的懼怕也許就是法律,他偷、搶的對象隻有自己的父母。

殊不知,吸毒也是一種犯罪。

他的母親因為他大病一場,可就在這個時候,他偷走了母親的救命錢,最終讓母親一命嗚呼。

“你們說,這樣的兒子,我為什麽還要認?”店主說,“幾年前我就起訴到了法院,解除了和他的父子關係,可他還是不時來騷擾我,也就最近這半年,我才算安靜下來。”

“我不知道你是該高興還是該悲傷。”鄭岩說,“你親手處理掉的骨頭和肉卷,可能就是你的兒子。”

你擺脫了麻煩,但從此以後,你也將老無所依。這句話,鄭岩留在了心底,並沒有說出口。

4

鄭岩的推測在第二天一早得到了證實。

前一天稍晚時候發現的人肉卷與骨架經DNA匹配後證實為同一人。此被害人的DNA與L市警方數據庫內一名被打擊人員匹配,正是第二家火鍋店店主的兒子。

秦玲在初步的屍檢後認為,殺害兩名被害人的作案手法雷同,被害人腹內都發現了未消化的肉卷;作案工具或作案地點相同,人肉卷內都發現了相同的不明纖維。

據此,秦玲認為,應為同一人作案。

至此,這個係列殺人案已經出現了兩名被害人。然而,L市警方的連夜排查卻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兩名被害人之間並無交集,未調查到兩人相識的線索。兩位“痛失愛子”的父親此前也並不相識,初期的人際關係調查也未發現兩人有共同認識的人。

“凶手難道是一名藏在黑暗中的俠客?”鄭岩站在會議室的窗前,自言自語,“看起來,他好像還會繼續作案。頭兒,你覺得呢?”他問唐賀功。

此時的唐賀功卻閉緊了嘴巴,一句話都不肯多說。

“算了,我們去看看玲子那邊,一個晚上,應該會有些別的發現。”鄭岩無奈地笑了一下,說。

劉勝開車將兩人送到了位於L市殯儀館的解剖室,讓他們意外的是,在解剖室裏忙碌的並不隻有秦玲一個人,慕雪和杜麗竟也在。

杜麗的手經過了醫生的治療,看起來已經沒什麽大礙,隻是暫時依然什麽都不能做。

“你怎麽來了?”鄭岩皺眉問道。

“死不了,何必在那兒浪費時間?”杜麗笑了一下,說,“大夫說,可能會留下疤,也可能不會,看起來皮膚會更嫩。”

“你啊!”鄭岩搖了搖頭,便將目光轉向了秦玲。

一整夜未曾休息的秦玲此刻的精神狀態還算不錯,隻是略顯疲憊。她手裏正端著一杯豆漿,慢慢地啜飲著,眉頭卻緊縮在一起,似乎被什麽難題困擾著。

“她怎麽了?”唐賀功問。

“她發現了一些奇怪的東西,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慕雪說,“玲子認為,凶手是用利刃切削下被害人身上的肉,煮熟後讓被害人進食。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被害人並不是死於失血過多和難以承受的疼痛,而是被撐死的。”

“撐死?”唐賀功瞪大了眼睛。

“被自己的肉撐死。”秦玲放下豆漿,看著兩具骨架,說,“可這怎麽可能呢?被害人如果是清醒的,必然會反抗,會拒絕食用。可如果當時被害人是毫無知覺的,那就更不可能進食了。而且,這些肉片的大小幾乎相同,我想不明白他是怎麽做到的。”

“漁網?”秦玲徑直將鑒定報告翻到了結論頁,那上麵清清楚楚地寫著,這種纖維與市麵上漁網的常用材料吻合,“這樣的話,我就知道了。”

她興奮地握起了粉拳,說:“凶手應該是用漁網困住了被害人,吊起後,被害人的肉會因為漁網的束縛凸出,因為漁網的網格大小相同,所以凶手切下的肉片都是差不多大小的,薄厚也都差不多。”隨即,她又皺起了眉,“可他究竟是怎麽讓被害人吃下自己的肉的?”

“在那種恐懼下,被害人會下意識地遵循凶手的任何指令,希望求得一線生機。”杜麗說。

“凶手使用的凶器查明了嗎?”唐賀功問。

“解剖刀。”秦玲說,“我用的這種。”

“那豈不是說?”唐賀功大驚失色。

“沒有充足證據證明這一點兒。”秦玲白了一眼唐賀功,“老師,不要什麽事都懷疑自己人。”

“不是我願意懷疑。”唐賀功歎了口氣,“而是,我們這種人一旦去做了這種事,那才是一場災難。”

“另外,我已經搞明白了塑料袋上為什麽會有被害人的指紋了。”秦玲沒有理會唐賀功的話,拿起了那隻沒有了皮膚的手說,“你們看,凶手在被害人的每隻手指上都做了一個環形的切口,經過一些特殊的處理後,就能完整地剝下皮膚,套在自己的手上使用了。這種手法,我們在實際工作中按捺死者指紋的時候偶爾也會用到。”

“這還說明不了這案子的凶手可能是個法醫嗎?”唐賀功說。

“但不止是法醫知道這些。”麵對唐賀功的執著,秦玲也有些無奈,“現在網絡這麽發達,很多看起來神秘的東西都已經半公開甚至全公開化了。”

“你們覺不覺得,這個很像是古時候的一種刑罰?”慕雪突然問道。

“刑罰?”杜麗眼前一亮,“我知道了,你說的是淩遲。沒錯,就是淩遲。古代淩遲主要用來懲罰三大類的犯罪:一是謀逆君主之罪,包括重大暴動、叛國、謀取皇位。二是倫常之罪,包括子女謀害父母、弟幼謀害兄長、妻子謀害丈夫、奴仆謀害主人。三是凶殘與不仁道之罪,包括活生生斬斷他人四肢,殺害同一家族三人以上,組織幫派以製造恐怖等。”

“那麽,在這個案子裏,凶手認為兩名被害人都犯有倫常之罪吧。”鄭岩露出了一抹微笑,說,“我們調查過,這兩個人都是出了名的不孝。這樣一來,凶手讓被害人在家門前跪拜的目的也就明白了,那不是跪拜,而是贖罪。”

他認識他們,也許並不熟悉,但至少知道他們的生活,知道他們的欲望。而他們對他的邀請也不會拒絕。正是這樣的條件,讓他得以接近被害人,進而控製他們。

他們對他並無防備,卻不知道正一步步走進他設下的陷阱。當意識到自己深陷漁網時,卻已經無路可逃。

看著在漁網中掙紮的被害人,他的內心是平靜的,他正在做一件神聖的事情,用手中的刀去懲罰罪惡之人。

他斬下他們的雙手,小心地剝離他們手指的皮膚,這並不是他的殘忍,隻是為幫助他們做的一些小準備。而且,斬去了雙手,他們就再也無法作惡了。

他小心地一片片割下他們身上的肉,放到沸水中煮熟,強迫他們吃下去。他不會輕易讓他們喪命。淩遲,在割完最後一刀前,受刑者不能死去。

他認為,這是他們應得的報應,而他就是冷酷的行刑者。也許在作案的時候,他也一直在這樣告訴他們。盡管這是一項極為複雜、耗時極長的工作,但是他不疾不徐,他有足夠的耐心。

直到他們終於承受不住,絕望地咽下了最後一口氣。他才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割下了他們身上最後的肉,他並沒有拋棄那些肉,還有更大的用處。

他保留了他們的大腦和內髒,這樣,他們就是還保留著作為人的特征的死者,他們有思想,有靈魂,而不是兩具無意識的骨架。在夜色的籠罩下,他驅車來到了他們的父母家,覷準了沒人的機會,也確認隻有他們的父母會發現,讓他們跪拜在家門前。

這是他們最後的救贖。有罪之人,並不應隻接受懲罰,更應祈求被侵犯者的原諒。

接下來才是對他們最後的懲罰。之前保留下來的那些肉此刻派上了用場,他將之前準備好的被害人的手指皮膚套在了手上,將它們送往自家的火鍋店,讓更多人品味到他們的肉。

這是他們自己送上門的,這是他們的自我懲戒!

這才是淩遲最為殘忍的地方,每一位圍觀者都要吃下受刑人的肉,以此告誡自己,不要去犯同樣的罪。

“這就是凶手所做的事情。”鄭岩睜開眼睛,說道,“在我們發現那些肉的時候,凶手可能就在現場,這是作為高高在上的行刑者,必須要做的事。我們來猜猜,他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覺得,他是一個有著極強正義感的人。”唐賀功說,“他疾惡如仇,看不慣這種不孝的行為,而且是一個行動派。他應該單獨居住,居住的地點偏僻。鄭岩你說了,行刑的時間很長,這期間他還要強迫被害人吃下自己的肉,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呼救,可凶手並不怕,說明即便他們呼救,也不會有人發現。”

“你剛剛還說過,他自詡為冷酷的行刑者。”杜麗接著說道,“在作案中,他異常地冷靜,更像是一個拋棄了個人情感的裁決者,我想這與他的日常工作應該息息相關。在生活中,他扮演的應該也是這樣一個角色,隻是法律和規則限製了他的發揮。”

“我是否可以認為,麗麗姐的意思是凶手的工作可能和法律有關?”秦玲莫名地歎了一口氣,說,“那我就再補充一點兒吧,凶手對人體結構非常熟悉,能夠做到在切削下被害人大部分血肉後依然讓他們保持清醒的意識。”

“還有一點兒我們不能忘記。”慕雪說,“凶手熟悉這兩家人的情況,熟悉他們的作息習慣,這兩點可以通過觀察得知。兩名被害人在遇害之前都曾被父親告上法庭,法律已經做出了公正的判決,這一點兒凶手或許可以通過媒體得知,按理說,被害人已經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了代價,但凶手還是對這兩個人進行了殘忍的虐殺,這說明了什麽?”

“凶手知道判決後的執行情況。而這一點兒,是觀察和媒體不會告訴他的。”唐賀功沉著臉說。

“綜合目前我們已知的所有信息,我認為可以做出這樣的判斷。”鄭岩揉著鼓脹的太陽穴,說,“凶手是一名能夠同時接觸到這兩起民事案件的人,在這兩起案件中,他扮演著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追求著一種極致的公平。法官?律師?他有一個獨立的沒有任何鄰居的居所,二者之間誰能做到?而他同時又熟悉人體結構,會是什麽人?”

“一個轉行成為了律師的前法醫。”秦玲略帶苦澀地說道。

“補充一下,是一個患有偏執型人格障礙的現律師,前法醫。”杜麗微微一笑,說,“極致,是偏執型人格障礙患者的典型特征。這種人一般早期失愛,幼年生活在不被信任、常被拒絕的家庭環境之中。缺乏母愛,經常被指責和否定。後天受挫,成長中連續地遭受生活打擊,經常遇到挫折和失敗。自我苛求,自我要求標準極高,並與自身存在某些缺陷之間構成尖銳的矛盾。但是從不公開承認自身的某些缺陷。”

“所以,這個人是……”秦玲看了一眼唐賀功,慢慢地吐出了一個名字。

5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是他!”

當秦玲艱難地說出嫌疑人的名字時,唐賀功徑直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大聲說道。

然而,L市警方的調查很快給了他致命的一擊。第二家火鍋店內的監控錄像清晰地記錄下了嫌疑人的臉孔。他大概二十五六歲,穿著一身整齊的西裝,戴著眼鏡,一個人坐在角落裏,默默地等待著服務生的招待。

他是唯一一個在兩家火鍋店裏都出現過的人。

“也許隻是巧合。”唐賀功無力地說道。

“如果是你,在經曆了吃進人肉的事件後,短時間內還會去吃火鍋嗎?”鄭岩毫不客氣地問道,“何況,那件事情就發生在幾個小時之前。”

“他也許隻是對火鍋情有獨鍾,一天不吃就不舒服呢?”唐賀功依然在堅持著。

“老師,他從來就不愛吃火鍋。”秦玲苦笑了一下,說,“所以我那時候才好奇,他為什麽會出現在火鍋店。”

“都別說了。”唐賀功突然深吸了一口氣,低喝道,“我知道,我什麽都知道,我隻是……”

“你隻是不願意相信。”杜麗歎了口氣,“頭兒,下命令吧。”

“去抓人!”唐賀功咬了咬牙,下定了決心,“我要活的,我要聽他親口告訴我原因。”

秦玲指出的犯罪嫌疑人不是別人,正是在“渝都火鍋”裏吃出了人肉的劉明。L市警方很快通過技術手段鎖定了他此刻的位置。

那是位於L市市郊的一棟獨棟別墅,因為距離市區過遠,配套設施極度缺失,整個園區也沒有幾家入住。劉明的別墅位於園區最裏麵的一個角落,周圍幾棟別墅全空著。

“都查明了。”L市刑警支隊副支隊長劉勝親自駕車,載著Z小組的一行人,“劉明是一個人居住,大概在一年前購入了這棟別墅。他是兩名被害者父親的代理人,幫助他們打贏了官司,所以,他對這兩起案子非常熟悉,也和被害人有過接觸。”

“另外,還有一件事。”劉勝突然深吸了一口氣,說,“我們的人在查法院那條線的時候,得到了一條消息,幾個月前劉明代理的另外一起案子也宣判了,那個案子和兩名被害人被告的案子類似。判決生效後,同樣沒有得到有效的執行,劉明已經向法院申請了強製執行,但是,就在兩天前,被告人失蹤了。”

“但願我們還來得及救那人一命。”杜麗歎息著說道。

抓捕的過程格外的順利,當L市警方撞開房門,正在家中的劉明沒有任何反抗地就被戴上了手銬。

然而房間內的景象卻讓每一個參與抓捕的人毛骨悚然。

水霧彌漫了整棟別墅,看起來如同仙境一般,可充斥著肉香和血腥的空氣卻暴露出這裏不過是人間煉獄。一口碩大的鐵鍋就架在客廳的正中央,煤氣正在鍋下猛烈地燃燒,鍋裏的水沸騰著,翻滾著,像要吞下它所能接觸到的一切。

水麵之上,載浮載沉的是一片片燙熟了的肉片。鍋的旁邊是一輛小餐車,上麵擺放著整整齊齊的火鍋調料。一碗調好的醬料裏,還殘留著幾片肉。

鐵鍋的上方吊著一張漁網,漁網裏包裹著一個男人。這個男人目光呆滯,嘴角不受控製地淌著涎水,不停地嘟囔著:“好吃,還要……”

而他的一條腿,已經隻剩帶著血絲的骨頭。秦玲默默地看著案發現場,猛地彎下腰嘔吐了起來。比這更殘忍的案發現場她並非沒有見過,可當凶手就在身邊,就是她認識甚至熟悉的人時,她再也無法撐住脆弱的神經。

“死不了,但是也好不了了。”看著這個男人,杜麗長歎了一口氣,“受了太大刺激,精神已經崩潰了。”

“我以後再也不吃火鍋了。”劉勝抑製著胃裏不斷翻騰的酸水,痛苦地說道。

“總有一個人要站出來,維護世間的正義。”L市公安局審訊室裏,劉明看著坐在桌子後的唐賀功,狂熱地說道,“我以為律師可以,我的手裏握著法律的武器,我幫助弱者伸張正義,讓有罪之人得到公正的裁決。但是,這個社會讓我越來越失望,法律有時並不能阻止壞人繼續作惡,有太多的地方是法律管轄不到的,有太多的事情是法律無能為力的。它可以判決一個人有罪,但卻不能保證每一次判決都得到有效的執行。甚至有時候,我們明知被告有罪,卻找不到一條法律來對他進行製裁。”

“看到我的委托人無助的目光,我能置之不理嗎?”劉明情緒激動地說道,“老師你說過,我們不能冤枉任何一個好人,但也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壞人。當法律無能為力的時候,我隻能自己拿起屠刀,總有一個人要維護世間的正義,哪怕因此我的雙手會沾滿血腥。”

“而貪欲則是一個無底的黑洞,最終吞噬掉的就是產生貪欲之人。”劉明突然笑了一下,“我隻是對他們說,他們的父親想要改善一下關係,把遺產留給他們,他們就跟我走了。後來發生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

“法律的存在是為了製定規則,規則的缺失可以慢慢彌補,但打破規則甚至淩駕於規則之上,卻會讓人恐慌,讓這個社會混亂。身為一名律師卻知法犯法,難道這就是一個正義之士該做的事情?”唐賀功原本隻是靜靜地說著,可到後來,卻憤怒地咆哮著,“劉明,你讓我很失望,非常失望!”他深吸了一口氣,平複著激動的情緒,“所謂正義不是殺了多少罪惡之人,而是在你的影響下有多少人懂得了浪子回頭,人心向善。可我萬萬沒想到,你最後竟然選擇了這樣的一條路,一條你最不應該,我從來沒想過的路。”

“頭兒今天好像不太對勁!”鄭岩看了一眼審訊室,聽到唐賀功的咆哮,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說道,“我可沒見過哪個嫌疑人有被他單獨審訊的待遇,還能讓他發這麽大火兒。”

“不光是發火兒吧。”杜麗說,“我怎麽覺得,他更多的是痛惜呢?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你們知道我為什麽那麽拚命地學習,甚至敢把自己反鎖在解剖室裏,和一群屍體共度幾天幾夜嗎?”她坐在審訊室外的凳子上,目光看著腳下的地麵,蕭瑟地說道,“很多人覺得我神經大條,不怕那些東西。可別忘了,我是一個女孩子,一般女孩子害怕的東西,我也一樣害怕。你們隻知道我把自己關進解剖室,對著屍體研究了幾天幾夜。可你們有誰知道,在第一個夜晚,我是在聲嘶力竭的哀求和哭聲中度過的?”

她抬起頭,眾人驚訝地發現,此時的她已經淚流滿麵。

“我強迫自己接受現實,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能有學習的機會是上天給我的恩賜。”秦玲說,“我是個孤兒,是老師從孤兒院領回來的孩子,他出錢供我吃穿,供我上學。我隻知道,麵對老師的期望,我沒有任何借口退縮,不管前麵等著我的是什麽,我都得走下去。”

“劉明和我一樣,甚至身世比我更淒慘。”秦玲苦笑著說,“十歲那年,他遭遇了一場變故,父母被人殘忍殺害、烹食,那天晚上他恰好在同學家才逃過了一劫。那件案子到現在都沒有破,法醫在他父母的屍體上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證據和線索。老師當時參與了案件的偵查工作,結識了他。或許是因為沒能破案,心懷愧疚的原因,老師開始資助劉明。

“後來,我們倆同時考進了刑警學院,選擇了同一個專業。我隻想盡可能幫助老師減輕一些負擔,而他想的是日後一定要成為一名優秀的法醫,並時常將一名法醫前輩的話掛在嘴邊,‘一雙鬼手,隻為沉冤得雪;滿懷佛心,唯願天下太平’。

“造化弄人。”秦玲歎了一口氣,說,“劉明在法醫學上的天賦實在有限,有時候一科考試要補考好幾次,有時候一門課還要重修好幾次。但是他法學上卻又有著冠絕群雄的天賦,教我們法學的雷教授在國際上都有著很高的聲望,卻有好幾次都被劉明問得下不來台。最後,在老師的建議下,他轉攻法學。”秦玲抬起雙手,目光直直地盯著纖細的指尖,“我們和老師有個約定,我用這雙‘鬼手’明察秋毫,他用法律讓罪犯無處可逃。隻是,我們誰也沒想到,他最後走的,會是這樣的一條路。也許,那件事留給他的陰影太重了,扭曲了他的心!”

秦玲將頭埋在了臂彎裏,無聲地抽噎著。

“那是他自找的,他不值得你為他哭。”唐賀功摔上了審訊室的門,冷冷地說道,“他忘了本心。”

“還有,玲子,你今天的話有點多。”唐賀功說。

“頭兒,我向你道歉。”杜麗突然說道。

“道歉?道什麽歉?”唐賀功不解地看著杜麗。

“我不知道你在做那些事。”杜麗微笑著說,“我沒猜錯的話,於秘書也是你資助的人之一,而你同時在資助的人,還有很多,所以總是搞得自己入不敷出,所以玲子和於秘書才會願意把工資卡給你。”

“你不是還要養家?”唐賀功斜著眼睛問道。

“我真是有點看不透你了。”慕雪打量著唐賀功,說,“我見過太多忘恩負義的事,現在又發生了劉明這件事,可你好像還打算繼續做下去,難道你就不怕自己的錢打了水漂嗎?”

唐賀功哈哈一笑:“劉明畢竟是少數,我培養出了秦玲,培養出了於秘書,我相信,像她們一樣優秀的人會有更多,那我所做的一切就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