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案 鬼樓藏屍

1

12月的C城,大雪紛飛,北風呼嘯。

沐浴著飛揚的雪花起舞,在路邊的積雪上踩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是多少在南方長大的孩子自幼便憧憬的美麗夢境。然而此刻的慕雪卻沒有任何的喜悅。

6個小時前,公安部刑事偵查局接到了來自北方小城C城警方請求協助的報告。C城聞名全國的“鬼樓”裏發生了駭人聽聞的凶殺案。初步估計,被害人數多達十幾人,作案時間跨度可能長達八年以上。

八年時間,十幾人在同一地點遇害,C城警方卻毫無察覺,此事震怒了刑偵局長,指派Z小組停下所有工作,趕赴C城。

夜裏10點,Z小組抵達C城。0點,簡單聽取了C城警方的匯報後,Z小組意識到,此案的凶殘程度並不像他們提交給刑偵局報告中的那樣輕描淡寫。

凶手在“鬼樓”頂樓的案發現場殺人後,殘忍地對被害人進行了肢解,將大量屍塊淩空懸掛。同時,凶手在現場安裝了加濕器和加熱裝置,使現場即便是在冬季也如夏季一般溫暖潮濕,在這樣的環境下,大量蠅蟲滋生,白花花的蛆蟲幾乎布滿了整層樓的地麵。

令人不解的是,C城警方卻稱在過去的數年間,從未接到過如此大規模的人口失蹤的報案,更從未有人報告在“鬼樓”裏發現過異常。

案件之所以被發現,源於C城的拆遷改造計劃。拆遷隊的爆破人員在進入“鬼樓”勘察爆破點時發現了屍塊,殘忍的景象讓兩名爆破人員當場癱倒,互相攙扶著才爬了出來。

“我隻有一個問題,你們是根據什麽判斷凶案最早在八年前就已經開始的?”鄭岩皺著眉問。

“因為,‘鬼樓’第一次傳出鬧鬼的新聞就是在八年前。”C城警方專案組的組長,40多歲的刑警支隊長陳支隊長答道。

“你們懷疑,鬧鬼其實是凶手的障眼法?”唐賀功問。

“是。”陳支隊長點了點頭。

鄭岩和慕雪對視了一眼,不易察覺地也點了點頭。

“現場收拾了嗎?”慕雪問。

“沒有,我連現場都沒進,看了一眼就直接打報告了。這案子,不是我們能解決的。”陳支隊長說。

這句話多少有些示弱的意思,但Z小組的每一個人都沒有表現出鄙夷或不屑,反而感到了一種難以明說的壓力。

讓一個驕傲的刑警支隊長說出這樣的話來,這案子的難度可想而知。

“好,我們現在就去現場。”鄭岩起身說道。

“現在?”陳支隊長的臉扭曲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聲調。

“有什麽問題嗎?”鄭岩不解地看著陳支隊長。

“沒,沒有。不過,現在是晚上,現場的照明不好,又是沒完工的爛尾樓,我怕……”陳支隊長訕訕地笑了笑,說,“你們都是大人物,要是出了什麽意外,可就不好收場了。”

“我們是警察,勘查現場這種事責無旁貸。”唐賀功笑了笑,說,“而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凶手作案應該就是在晚上。凶手能做到的事,身為警察的我們憑什麽做不到?”

唐賀功絲毫不留情麵的話讓陳支隊長怔了一下,臉色也沉了下來:“唐組長,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還是盡快去準備一下吧。”杜麗說,“因為凶手是在晚上作案,這時候去勘查現場,更容易發現一些平時會忽略的細節。”

“你這樣說我就明白了。”陳支隊長向杜麗笑了一下,轉身走了出去。

“鬼樓”是一棟八層高的爛尾樓,距離主路有大約100米的距離,周圍方圓100米之內再沒有其他的建築,更沒有路燈這樣的照明設備。

該樓原本屬於一家電器集團,該電器集團曾研發出了一項全新的製冷技術,在全球範圍內名噪一時。然而僅僅是在一夜之間,因為某些隻在民間流傳的原因,該電器集團就宣布破產,剛剛主體完工的新辦公樓也被迫停工。

這一停就是八年。

“在想什麽?”鄭岩問道。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杜麗感歎道。

“打住。”鄭岩連忙打斷了杜麗,“你呢?”他看向秦玲。

“我聞到了腐臭的味道。”秦玲臉色怪異地說,“我覺得,被害人可能不止C城警方說的那些。”

鄭岩的臉色也變了變,嚴寒的冬季,相隔百米,秦玲依然聞到了從“鬼樓”裏散發出的腐臭味,相信她的判斷不會錯。

“你呢?鄭大哥!”秦玲問。

“我在想,這個地方,確實是個不錯的‘鬼樓’選址,說不定,會是一個賺錢的好點子。”鄭岩若有所思地說。

“來,穿上這個,收回你的異想天開吧。”唐賀功拿著幾雙長筒雨靴和防毒麵具跟了上來,“他們建議我們最好穿上這個。”

“還有這個。”慕雪的懷裏抱著幾個頭燈和口罩,“現場沒有照明設備,我們隻能靠這個了。”

“他們不去?”杜麗一邊整理著裝備,一邊問道。

“沒必要,人太多,反而容易破壞現場。”鄭岩說。

“而且,他們也不願意去。”慕雪說,“我跟他們說不用跟著的時候,每個人都長出了一口氣呢。”

“看來,樓上沒他們說得那麽簡單啊。”唐賀功說。

“閉嘴,唐老鴉!”Z小組的其餘幾人齊聲喝道。

5分鍾後,5個打扮得如同特警一般的人穿過了“鬼樓”前百米的荒地,越過了警方設下的警戒線,走進了陰風怒號的“鬼樓”。盡管有防毒麵具和三層口罩的隔離,惡臭依然不可避免地湧進每個人的鼻子。

“我想吐。”唐賀功說。

“頭兒,吐了,你就得自己吃回去。”鄭岩好像對惡臭全無反應一般說道。

“你們兩個,閉嘴,再說我就真吐了。”杜麗怒喝道,忍不住幹嘔了幾聲。

“你們說,凶手每次來的時候,是不是也像我們這樣?”慕雪問。

“不一定,他也許有更好的辦法。”秦玲微閉著眼睛,用力吸了吸鼻子,仿佛惡臭帶給她的不是刺激,而是享受,“我聞到了香菜的味道。”

“香菜?”唐賀功愣了一下,“我們碰到你的同行了?”

法醫實際工作中,為了祛除沾染上的屍臭,用香菜搓手是常用的手法。秦玲原本更喜歡用香水,可和屍臭混合到一起之後散發出的古怪味道讓她後來也改成隨身攜帶香菜了。這些,唐賀功是知道的,聽到秦玲說有香菜的味道,他就忍不住往法醫方麵想。

“我沒說過。”秦玲板著臉說道,“並不是隻有法醫才知道這個辦法。”

“現在還什麽都不能確定。”鄭岩調整了一下頭燈,“我們這次來不是要找到什麽線索,而是查明什麽地方會留有我們需要的線索。”

“走這邊。”他走向不遠處連防護欄都沒來得及安裝的樓梯,“我先走,玲子和杜醫生隨後,慕雪跟在玲子後麵,頭兒,你斷後。”

鄭岩邁步走上了樓梯,卻並沒有走在靠牆的一側,這個舉動讓杜麗有些不解。

“鄭岩,這樣會不會太危險?萬一踩空……”她沒有繼續說下去。

“跟好我就不會有事。”鄭岩深吸了一口氣,緩慢而又有力地移動著腳步,“玲子說聞到了香菜的味道,那東西在空氣中存留的時間不會太久,說明不久前凶手可能來過。來做點有意義的事,小雪,你猜猜我為什麽要這麽走?提示給得夠多了。”

“這個,很簡單。”慕雪想都沒想地說道,“之前推斷過,凶手很可能是在夜間來到這裏,他不可能使用強照明的工具,那會輕易暴露,所以,照明條件和我們現在差不多,隻能勉強看清路。那問題就來了,他會選擇走哪一邊?”

“當然是靠牆的那一側。像我們現在這樣,太容易發生危險了。”唐賀功走得有些蹣跚,氣喘籲籲地說。

“對。”慕雪點了點頭,“所以我們不能走那邊。”

“為什麽?”杜麗下意識地問道,隨即閉上了嘴。

凶手既然走了那一邊,自然會留下線索,如果他們此時再從那一側上樓,很可能會汙染凶手留下的痕跡。

看著這一幕,走在最後的唐賀功忍不住搖了搖頭。

八層樓的高度,鄭岩走了差不多五分鍾,當最後走進那個寬敞的大廳時,他原本應放鬆下來的精神卻更加緊張,整個身體都緊繃了起來。

走在他身後的秦玲突然發出了一聲驚叫,忙不迭地跳到了一邊,又跳了回來,來來回回幾次之後,終於抱住鄭岩的胳膊不再動彈,整個身體卻都在顫抖著。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慕雪愣了片刻,側身上前,衝到了鄭岩的身邊,在她的身邊,杜麗竟也衝了上來。

然而下一刻,兩個女人絲毫不顧形象地扯下了防毒麵具和口罩,扶著牆大吐特吐。

直到這時,唐賀功才悠然走了上來,看了一眼鄭岩的身前,從牙縫裏擠出了兩個字:“變態!”

然後,他衝到一邊,做出了和慕雪、杜麗同樣的舉動。

2

“都吃點兒吧,吃完好好睡一覺,明天有得忙呢。”

這樣說著,唐賀功的筷子在桌子上比畫了一圈後卻一口菜都沒有夾。至於慕雪、杜麗和秦玲幾名女性,幹脆連筷子都沒有動過。

她們吃不下去,一想到現場的狀況,這幾個女人就隻有臉色慘白,不停幹嘔的反應。

“鬼樓”頂樓從外表看不出什麽異常,但內裏卻已經完全改造過。幾塊木板封堵了窗子,使案發現場形成了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房間的四角擺放著兩台大功率的加濕器和兩台加熱器,啟動之後,屋子裏溫暖如春。

屋頂垂下來幾十根鐵鉤,每根鐵鉤上都掛著一塊肉。地麵上則鋪滿了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蟲。

早在C城警方抵達現場時就掐斷了電源,讓加濕器和加熱器停止了工作,否則,現場的味道要比Z小組趕到時還要濃烈許多。那些原本蠕動的蛆蟲在嚴寒中失去了活性,但這並不影響踩上去的腳感。

屍體被碾碎的咯吱聲和被踩爆時的劈啪聲讓每一個人都感到頭皮發麻。

此時,Z小組才明白,C城警方為他們準備了長筒雨靴是多麽有先見之明。

“你們看看還能有什麽發現?”鄭岩把秦玲在現場拍的照片拿了出來,扒拉了幾口飯,強迫自己咽了下去,說道,“對了,明天不吃米飯了,看著就惡心。”

照片是現場的全景,還有幾張是肉塊的特寫。

盡管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秦玲遭遇了初期的慌亂,但身為法醫的她很快就平靜了下來並迅速進入了工作狀態。這幾張照片無論拍攝的角度還是清晰度,在法醫工作中都無可挑剔。

雖然完成這些後,她還是險些癱倒在地。

“凶手身高大概是1米7。”慕雪看了一眼照片,忍不住幹嘔了幾下,說道,“肉塊垂下來之後在1米75左右的位置。因為地麵上有塑料布,我有理由懷疑,這些塑料布是凶手用來搜集某些東西的,所以肉塊的高度應該略高於凶手的身高,這樣才能方便他行動。”

“屍塊進行過特殊的處理。”秦玲說,“屍塊上的皮膚組織都被剝掉了。”

“凶手這麽做,有什麽意義?”唐賀功問。

“加速蛆蟲的繁育。”秦玲麵無表情地說道,“直接在肌肉組織產卵會大大縮短蛆蟲的生長時間。結合小雪的推斷,凶手有搜集某樣東西的舉動,以及現場的加濕器和加熱器,我認為……”她轉過身,幹嘔了幾下,沒有繼續說下去。

“凶手將整個案發現場改造成了一個培養基地,培養的東西,就是蠅蛆。”鄭岩麵不改色地說道。

“那東西,有什麽好培養的?”杜麗神情冰冷地說。

“蠅蛆可是個好東西啊。”鄭岩好像被刺激到了興奮點,興致勃勃地說道,“它是絕佳的生物飼料,容易培養,成本低,周期短。兩千克糞能生產五百克蠅蛆。一立方米蠅籠一天大約能生產150克。用十個有上中下層的蠅籠,每天能獲得20~25千克鮮蛆,從現場的規模看,這個培養基地每天的產能至少在50千克左右。而生產1千克鮮蛆,全部成本隻需0.14元。以4千克鮮蛆折合1千克魚粉計算,隻有魚粉價格的30%。據北京飼料研究所試驗,在18平方米的養殖麵積上,平均日產蠅蛆9.75千克。該所用自繁自養的蠅蛆飼料來喂雞試驗,在飼料中添加10%蠅蛆,對照組飼料添加10%魚粉,結果前者比後者產蛋率提高20.3%,飼料報酬提高15.8%。用蠅蛆100克飼喂小豬,比喂等量秘魯魚粉的增重7%,成本降低13.2%。”

“但是!”鄭岩神情一變,無比嚴肅地說道,“用肉培養蠅蛆,卻隻有一個用途,吃。”

“吃?”聽到這個詞,唐賀功露出了極感興趣的表情。杜麗、秦玲和慕雪卻忍不住再次幹嘔了幾聲。

“沒錯。”鄭岩點了點頭,“我國南方有一道菜叫肉芽菜,就是把肉配好所需調料吊起來等生蛆,蛆長胖了就跌落到肉下掛的兜裏,他們把這個叫作肉芽菜。做法就多了,油炸蛆叫‘油炸肉芽’,涼拌活蛆叫‘春潮湧動’。特別是‘春潮湧動’有創意,你筷子還沒有接觸到蛆時,湧動的蛆們已紛紛向盤子外麵逃竄。這道菜在早年一盤就能賣到50塊。”

“還有一個德國餐館更厲害。”鄭岩說得興起,“這家餐館推出了‘蛆大餐’,蛆冰淇淋、蛆色拉、蛆雞尾酒……”

“你對這種冷門知識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杜麗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

“拜那幾年所賜,我有足夠的時間看書。”鄭岩笑了一下,“不過這些和這個案子都沒有關係,我不認為凶手會在那種地方培養食用蛆,這個成本太大了點。”

“明天再說。明天清理完現場,應該會有更多發現。”唐賀功想了想,說,“現在,都回去睡覺吧。”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這棟爛尾樓“鬧鬼”的傳聞開始在恐怖故事愛好者之間流傳。據說起初,它的故事刊登在一本知名的恐怖雜誌上,故事裏說,有人在深夜看到這棟空無一人的大樓裏飄**著點點燭火,有人稱曾聽到裏麵傳出痛苦的呻吟和淒厲的慘嚎,還有人稱聽到過裏麵傳來幽怨的哭聲。

有好事者以此為基礎創作了恐怖小說,在網絡上引起了不小的轟動。自此,“鬼樓”成為了全國各地冒險者們追尋的“勝地”。

不同於大部分“鬼樓”的子虛烏有,所有對“鬼樓”進行過探險的冒險者們一致發聲,這是一棟真正的“鬼樓”,盡管他們沒有提供任何實質證據。

一名探險者曾這樣描述自己的曆險:

我們一行五人來到了“鬼樓”下,隊友們的臉色都不太好看。來之前我們找過很多當地人問過,他們都勸我們不要進入“鬼樓”。

“怕什麽?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鬼。”我這樣給隊員們打氣,打開了強光手電筒。

那天晚上沒有月亮,手電是我們唯一的照明工具。

我們走進了“鬼樓”。剛一進去,一股陰風就撲麵而來,潮濕、陰冷,夾雜著一股古怪的氣味,那股氣味熏得我們頭暈腦漲。在外麵的時候,我們就聞到了這股味道,但隻以為那是常年廢棄的地方特有的味道,並沒有當回事。

現在聞上去,竟還夾雜著濃濃的腐臭。

定了定神,我們分頭尋找上樓的通道,這種爛尾樓雖然沒有完工,但是樓梯總還是有的。奇怪的是,我們圍著一樓轉了一圈,卻沒有找到樓梯。

“誰在那裏?”一名隊友突然喊了一聲。

我們循聲望去,發現牆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黑洞,一個人影在裏麵一閃而過。

我明明記得,那個地方原來隻是一堵牆。

我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發現那個黑洞應該是預留的電梯井,我壯著膽子探頭看了看,那股讓人頭暈腦漲的味道更加明顯了。可是我沒有看到那道人影。

這個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汩汩的水流聲,我猛地回過頭,卻差一點兒癱倒。要知道,作為一個“鬼樓”探險家,我自認膽子已經大到了天不怕地不怕,可眼前的這一幕,卻讓我根本控製不住身體的顫抖。

在強光手電的照耀下,就在我對麵的那堵牆上,那麵完好的牆壁正向外滲著**,那是鮮紅的血。

我的隊友們此刻也像發了瘋一樣,有人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有人漫無目的地奔跑,有人掐著自己的脖子,眼珠都凸了出來。

我終於忍不住尖叫了起來,然而那之後發生了什麽,我卻絲毫不記得了。

等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是在醫院裏,我的隊友們也都在。醫生說,有人看到我們倒在路邊,每個人手中都抱著酒瓶子。我們血液裏的酒精濃度達到了300mg/100ml,再高一點兒,我們就要去見閻王了。

奇怪的是,我們身上並沒有酒味,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我們沒有碰過一滴酒。甚至,隨身也沒有攜帶任何與酒精有關的物品。

“玲子,你怎麽想?”杜麗看著網絡上關於“鬼樓”的報道,問道。

“沒想法。”剛剛洗過澡的秦玲擦拭著頭發,笑嘻嘻地說道,“麗麗姐,你說鄭大哥和小雪到底是什麽關係?說是夫妻吧,可兩個人根本不住一起,這兩次出差,也都是各住各的。要說不是吧,他們倆又都承認對方的身份。”

“你什麽時候也變得這麽八卦了?”杜麗白了一眼秦玲,“仔細看看這段,我覺得這裏麵隱藏著重要的線索。”

“麗麗姐,你是學心理學的,小雪才是搞刑偵的,想在這種事情上壓倒她,我可不覺得你有多大勝算。”看著杜麗的眼中慢慢逸散出的寒冷,秦玲連忙舉起了手,“好吧好吧,我好好看看。嗯?”秦玲快速移動著鼠標,神情漸漸嚴肅起來。

“麗麗姐,如果這些人說的都是實話的話,我想,關於嫌疑人的信息就又多了幾條。第一,凶手可能是個醫生。知道血液中酒精濃度達到400mg/100ml時可能會致人死亡的人很多,但不通過飲酒就能讓血液內酒精濃度控製在臨界點以下,並造成醉酒狀態,隻能是注射。這可不是簡單的技術問題,更有經驗在內,需要準確判斷被害人的體質特征,決定注射多大量的酒精,這可能需要用到化驗一類的手段。第二,文章中反複提到了‘味道’,然後就是這些人‘見鬼’。我們都知道這世界上根本沒有鬼,我懷疑,那個‘味道’是他們見鬼的主要原因,那會是什麽?”秦玲看著杜麗,說。

“致幻藥劑!”杜麗肯定地說道,“有很多藥劑有致幻的效果,當時的環境會讓這些探險者高度緊張,在藥劑的催化作用下,他們會看到一些幻象。但是這種藥劑也不是什麽人都能得到的,就是心理醫生在對病人使用這種藥劑的時候也是受到嚴格管控的。”

“這就更能說明嫌疑人可能是個醫生了。”秦玲說,“可他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呢?就眼下的情況來說,知道這個目的才能更有利於我們鎖定嫌疑人。”

“陳支隊長不是說過,是障眼法嗎?”杜麗說,“鬧鬼其實要比殺了他們更安全。”

“什麽意思?”秦玲不解地問道。

“玲子,明天你把我們分析的這些東西告訴鄭岩。另外,現場勘查的時候你重點找有沒有某些植物焚燒過的痕跡,最好能找到殘渣。”杜麗沒有回答秦玲的問題,而是站起身,拿過外套穿了起來,“現場不可能使用**藥劑,有很大可能是燃燒某種植物,相比較成藥,植物要更容易得到。”

“好。”秦玲點了點頭,目光依舊停留在電腦屏幕上,當聽到賓館房門開啟的聲音時,她才猛然驚醒,“麗麗姐,你去哪兒?”

“我要去確認那幾個人說的都是真的。”杜麗頭也不回地說道。

3

“杜醫生還在糾結這件事?”第二天一早,當聽說杜麗連夜去核實網絡上的報道時,唐賀功看著鄭岩,臉色怪異。

“想法是好的,但方法笨了點兒。他們並不能提供直接證據,甚至連間接證據都算不上。”鄭岩笑了笑,將最後一個韭菜餡的包子塞進了嘴裏,“好了,我們去現場,他們也快收拾完了吧。小雪,給我粒口香糖。也不知道哪個白癡安排的早餐,韭菜餡包子,虧他想得出來,簡直是要我們清新口氣一整天啊。”

“鄭岩,你就不能對杜醫生寬容一點兒嗎?”慕雪從包裏拿出口香糖,遞給鄭岩,忍不住說道,“她畢竟不是刑偵專業。”

“那她就不要參與這種該我們幹的活兒。”鄭岩說。

“你啊!”唐賀功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小雪,口香糖也給我一粒。”

“韭菜味,總比臭味好吧?包子,總比米飯好吧?”秦玲冷著臉說,不理會唐賀功和鄭岩詫異的目光,離開了餐廳。

C城警方的動作要比Z小組預期的迅速得多,當他們趕到現場的時候,C城警方已經基本清理出了一條通道。痕檢員正在按照Z小組之前的提示在樓梯和牆壁上尋找足跡及指紋。

“初步來看,我們今天應該能夠取得重大突破。”陳支隊長略帶興奮地說道,“我們已經找到了幾組具備甄別價值的足印和指紋。”

“先別高興得太早,這些隻能用來甄別,不能用來鎖定凶手。”唐賀功說,“當務之急,我們還是得盡快確認被害人的身份,圍繞被害人展開調查。”

“我聽說,鄭警官有個能力,能‘看’到嫌疑人,為什麽不用?”陳支隊長看了看鄭岩,悄聲問道。

“那叫犯罪側寫,並不是看到嫌疑人。”唐賀功說,“犯罪側寫能描繪出凶手的一些行為特征、心理狀態,條件合適的話,能推斷出凶手的職業信息、年齡,等等。但是,這些也是在現場證據支撐下展開的合理推測,目前的條件顯然還不夠。”

幾名穿著防化服的警察正將從樓上清理出來的蛆蟲屍體堆到空地上,準備一把火燒掉。鄭岩快步走過去阻止,蹲在那堆蛆蟲邊仔細打量。片刻,他就喊道:“小雪,你過來看看。”

“什麽?”慕雪聞言走了過去。

“你有沒有發現,這些和我們平時見過的那些蛆不太一樣?”鄭岩問。

“平時見過的蛆什麽樣啊?”慕雪疑惑地看著鄭岩,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很少見到這東西。”

“也是。”鄭岩站起了身,拍拍手說,“我小時候家裏是旱廁,沒少見過這東西。但像這麽大個頭的,還帶著尾巴,我印象裏也沒怎麽見過。”

“是絲光綠蠅。”秦玲走了過來,手裏拿著一個物證袋,撿了幾隻蛆蟲放了進去,說道,就是我們常說的綠豆蠅。通常來講,綠豆蠅是最早的腐蝕屍體的昆蟲。法醫有時候會通過研究綠豆蠅幼蟲的繁衍周期大致推斷出被害人的死亡時間,或者通過繁衍狀況判斷屍體有沒有被移動過。

她又看了一眼袋子裏蛆蟲的屍體,皺著眉,歎了口氣:“不過如果這個地方是專門培養這東西的,那對鑒定就不具備什麽價值了。”

“死馬當活馬醫,沒準就有什麽發現。”唐賀功走上來說,“別忘了,很多案件的破獲都是源於巧合。走吧,上去,現場清理得差不多了。”

經過了簡單的清理,地上的蛆蟲已經基本掃光,肉塊也摘了下來送往了殯儀館,複勘現場之後,Z小組就會到殯儀館對屍塊進行檢查。

“你們看這裏。”進入案發現場後,秦玲就在入口不遠處的一個牆角蹲了下來,那裏的地麵竟是紫黑色的。她從勘察箱中拿出試紙在地上用力蹭了蹭,滴了幾滴試劑,試紙慢慢變成了翠藍色,“潛血預實驗陽性,這裏有大量血跡沉澱。說明什麽?”

“凶手就在這裏殺人碎屍。”鄭岩說,“奇怪,其他的屍體碎塊哪兒去了?我沒記錯的話,懸掛起來的那些屍塊並不完整,恐怕不能完成拚接吧?”

“奇怪的還不止這些。”慕雪說,“從血跡的分布狀態看,大部分是流注狀,沒有噴濺狀和拋甩狀,說明凶手在殺人碎屍的時候被害人已經失去了反抗能力,凶手認為沒有必要進行激烈的動作。”

“如果被害人失去了反抗能力,在那之前,凶手必然對被害人有一個加害的舉動,或者在樓下就完成了這個舉動。但現場並沒有發現拖拽的痕跡。”慕雪皺著眉,“這一點我無法理解。還有一點,碎屍後,除了留下用來培養蛆蟲的部分屍塊,其他的屍塊也需要進行處理。從目前來看,培養蛆蟲用的是很小一部分屍塊,剩餘的屍塊是大頭,凶手難道都給帶走了?”

“不。”鄭岩搖了搖頭,“那凶手就有了拋屍的舉動,C城警方不可能這麽久沒接到過相關報案,我傾向於凶手就近處理了這些屍塊。”

“那些殘肢可能就在這棟樓裏。”唐賀功說,“馬上吩咐C城警方進行全樓搜索。”

“老師,你們來看這個。”秦玲說,“我覺得不用進行全樓搜索。”

她指著地上的幾組血腳印說道。這些血腳印從疑似被害人遇害的第一現場開始向遠處延伸,一直到了牆邊消失不見。一路上,滴濺下來的血跡形成了鮮明的帶狀血痕。無須鑒定,單憑肉眼也能判斷出,這條路上走過不止一個人。

“這些足跡不屬於一個人。”慕雪辨認了一下,說,“恐怕唯獨沒有凶手的足跡。不行,這個案子的疑點太多,我明顯感到大腦有些不夠用。”

“有沒有注意到,除了踉蹌的步行之外,還有爬動的痕跡。”鄭岩沿著那條血痕向牆邊靠近。

“嗯。”慕雪觀察著那條血痕,說,“有拋甩狀血痕存在,但並不十分明顯,說明被害人移動的時候沒有激烈運動。奇怪,難道不是逃跑?”

“不僅沒有激烈運動,依我看,還很小心。”鄭岩說,“血跡到這裏就消失了,戛然而止,是不是有點奇怪?”

他走到那堵牆邊,用力在牆上敲了敲,牆壁並沒有發出當當聲,而是發出了敲在木板上的咚咚聲。

鄭岩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次日上午9點,Z小組抵達C城後的第一次正式專案會召開。與會的每一名幹警臉色都不太好看。按照鄭岩的指示,C城警方砸開了血跡消失處的那堵牆。牆並不厚實,僅用一塊木板遮擋,木板上粉刷了一層大白,不注意看的話,隻會以為那是一堵完整的牆。

當木板碎裂的時候,露出了後麵幽暗的空洞和撲麵而來的濃烈腐臭。

根據當初的設計圖,這是預留的電梯井,沒想到卻成為了凶手的拋屍地。

當鄭岩問及裏麵大約有多少屍體時,C城警方的偵查員板著臉給出了這樣一個答案。

“3米厚。”

事後查明,電梯井裏一共有27具屍體,其中大部分已經白骨化,隻有最上層的幾具屍體勉強可以辨認出麵貌。

在C城法醫的配合下,秦玲連夜對27具屍體進行了檢驗,提取了DNA檢材,目前正在全市範圍內尋找相關線索,以求盡快確認被害人的身份。

“關於凶手,目前已知的線索可以推斷他身高172厘米,體重大約50千克,作案時習慣穿老式的黃膠鞋。我們已經掌握了凶手的指紋和一些行走特征。按照唐組長的指示,正在對全市範圍內的醫生進行排查,目前,還沒有什麽線索。”C城警方的偵查員匯報道。

“另外有一點引起了我們的注意。”這名偵查員在投影儀上調出了一組照片,“這是現場的足跡分析,可以看到除了疑似凶手的一組足跡外,其餘足跡應屬於被害人。從足跡形態上,慕警官認為,凶手與被害人之間沒有約束脅迫關係,也就是說,被害人應該是主動、自願跟隨凶手到達案發現場的。”

“這一點從凶手殺人碎屍的現場沒有發現打鬥的痕跡,以及被害人主動跳入電梯井也可以看出來。”慕雪補充道,“留下這樣的痕跡,我認為有兩種可能。第一,凶手持有槍械或遠程殺傷性武器,無須緊貼被害人進行脅迫;第二,被害人是自願的。第二種可能性很小,但並不排除。”

“對不起,我要糾正一下。”秦玲說,“你們推斷的所謂的凶手恐怕沒有親手殺過任何一個人。”

此言一出,會議室裏頓時交頭接耳起來。27條人命的命案,法醫卻給出了嫌疑人並未親手殺人的結論,這對案件的定性會產生直接的影響。

“秦法醫,這個結論,可靠嗎?”陳支隊長猶疑著問道,“畢竟是27具屍體,屍檢的工作量大,時間又這麽緊。”

“工作量雖然大了點兒,但是關於死因的判斷,我們還是有信心的。”秦玲微笑著說道,“從現有的屍塊上,我們發現有生活反應,這說明,嫌疑人是在活著的狀態下被切割的,這就不能稱之為碎屍了。”

“而從幾具相對完整的屍體上,我們發現損傷有一個相同的特征。”秦玲調出了屍檢時拍攝的照片,“除了被嫌疑人切割下的部分,這幾具屍體的損傷都是外輕內重,體表僅有擦傷、皮下出血的特征,而內部卻有嚴重損傷,顱骨粉碎性骨折、顱底骨折、內髒破裂、長骨骨折等,這些損傷特征符合人體從高空墜落,在狹窄空間內反複撞擊的情形。”

“高墜死亡?”陳支隊長問。

“是的。”秦玲點了點頭,“那些已經白骨化的屍體檢驗條件沒有這幾具好,但骨頭上殘留的傷痕也符合高墜死亡的特征,骨斷端的淤血可以證明他們在掉入電梯井前依然是活著的,很有可能在掉入電梯井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他們仍有生命體征。”

“另外,我們還發現了一些奇怪的東西。”秦玲再次調出了幾張照片,那是一堆焚燒物的殘骸,“這是在電梯井裏發現的,檢驗科的同事正在化驗成分。嫌疑人顯然並不是為了焚屍滅跡,這東西有可能幫助我們找到嫌疑人。”

“還有這個。”她再次調出幾張照片,那是最新的被害人足部的照片,“這幾名被害人的足部潰爛程度與屍體腐爛程度有明顯區別,我還沒想明白原因。稍後,我會對這幾具屍體進行複檢。”

“那,接下來的工作怎麽做?”陳支隊長問。這次專案會並沒有給他什麽重要提示,讓他對接下來的工作有些摸不著頭腦。

“接下來,繼續按照已有的線索進行排查吧。秦玲這邊盡快搞清疑點,協助C城警方查找到屍源,這對鎖定嫌疑人有莫大的幫助。”唐賀功想了一下,說,“鄭岩,你還有什麽補充的?”

“第一,嫌疑人的年齡,應該在60歲以上。”鄭岩說,“嫌疑人愛穿黃膠鞋,這種鞋也叫解放鞋,以前的人愛穿,便宜,下地幹農活兒方便,但並不適合作案,而且現在也沒有人穿了,嫌疑人穿這種鞋應該是習慣使然。有這種習慣的都是上了歲數的,至少60歲,我想現場疑似嫌疑人的足跡特征也能證明這一點兒。”他看了一眼慕雪,見她點了點頭,便繼續說道,“這樣一來,嫌疑人要麽生活條件有限,要麽早年下過鄉,保留下來了這種習慣。另外,我說了這種鞋現在城裏基本沒人穿,不好買,說不定也是我們調查的一個突破口。”

“第二,我在想蛆蟲的事。”鄭岩翻動著手裏的照片,“毫無疑問,嫌疑人就是在培養蛆蟲,可他培養蛆蟲的目的是什麽?綠豆蠅的幼體喜髒,對腐爛肉質非常敏感,並不適合食用。找到嫌疑人的目的,對縮小嫌疑人的範圍至關重要。”

4

“主要疑點就在這裏。”C城殯儀館法醫學屍體解剖室,秦玲指著解剖台上一具相對完整的屍體說,“被害人的足部潰爛明顯異常,你們看潰爛處的皮膚。”她用鑷子小心地夾起皮膚組織,說:“皮膚顏色發紺,這不是正常腐敗的顏色。腐敗的程度和全身腐敗的程度也有明顯差別,說了你們可能不信,從創口情況來看,這裏應該是最先發生腐敗的地方,但是腐敗程度卻要更輕一些。”

“再看這裏。”她擴大了創口的麵積,露出了皮下蜂窩狀的組織,密密麻麻的足下孔洞讓參與解剖的每一個人感到頭皮發麻,“正常的屍體腐敗是不會產生這樣的現象的。”

“我也不知道。”秦玲搖了搖頭,“這不是唯一的疑點。另外幾具屍體上,有肌腱已經遭到嚴重損傷的,也有骨關節遭到嚴重破壞的,這都與他們軀體的腐敗程度不符。而且,腐敗點都在足部。我懷疑,”她皺眉想了一會兒,“能造成這種差別明顯、表征特異的腐敗現象的原因,可能在於這幾處腐敗在被害人生前已經開始,確切點兒說,應該是潰爛。但是,是什麽原因造成了這種潰爛,暫時還不知道。”

“你看看,這個潰爛和被害人足部的潰爛有什麽不同。”唐賀功說著,突然彎腰脫鞋,連襪子也除了下去,一股濃烈的臭味瞬間逸散,甚至蓋過了屍體的腐臭。

“頭兒,你的腳可真夠受。”鄭岩掩住了口鼻,一副要暈倒的樣子。

秦玲卻絲毫不受影響,低頭看了看,臉色怪異地看著唐賀功:“老師,你的腳?”

“和這些人的足底潰爛有什麽不同?”唐賀功穿好鞋襪,問。

“應該說……”秦玲小心地措辭,“如果將這些人的足底潰爛進行逆向還原,你現在的情況應該就是他們早期的狀況。老師,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糖尿病足。”唐賀功說,“我有理由相信,這些被害人可能都是晚期糖尿病患者,已經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唐老鴉,那你?”鄭岩也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唐賀功。

“我?我能有什麽事?”唐賀功哈哈笑道,“我這隻是早期的糖尿病足,治療得當就什麽事都不會有。”

“治療不當就可能會要了你的命。”杜麗冷冷的聲音傳來,接著是她特有的高跟鞋敲擊地麵的嗒嗒聲,解剖室的門被一把拉開,風塵仆仆的杜麗走了進來,冷著臉說道,“糖尿病足是糖尿病一種嚴重的並發症,使糖尿病患者致殘,甚至致死的重要原因之一。”

大概沒想到杜麗會在這時候出現,唐賀功一時間竟啞口無言,訕訕地撓著頭,傻笑著。

“頭兒,我沒跟你開玩笑。”杜麗冷笑著說,“我可不希望看到有一天你要坐在輪椅上出現場。”

“別聽杜醫生亂說,沒那麽嚴重。醫生都說了,我隻要注意一點兒就沒問題。”唐賀功向鄭岩和秦玲說道。

“對了,杜醫生,你這趟出去,有什麽發現?”他又問杜麗。

“肯定了我之前的一個推測。”杜麗說,“我找到了那幾個探險者,詢問了一下當天夜裏發生的事情,可以確認,鬧鬼一事純屬子虛烏有。他們每個人見到的場景都不同,但都和他們平時喜歡閱讀的類型小說息息相關,所以,應該是受到了某種藥劑的影響。我來之前,去了一趟C城公安局,得到了這個。”她從包裏拿出一份報告,“在你們發現大量屍體的地方,有植物燃燒物的殘留,成分化驗顯示是罌粟。”

“已經殺了那麽多人,幹嗎不連這些人也一起殺掉?”秦玲再次問出了這個之前沒能得到答案的問題。

“我的傻玲子。”杜麗笑了一下,“他殺那些人是秘密的,沒人知道。但是這些探險者在探險前可都是大張旗鼓,如果他們在探險中失蹤或者死亡,你說警方會不會查到這裏?可是如果他們說遇鬼了,你會不會理會?”

“然而,這些並沒有什麽用。”鄭岩說,“除了罌粟的內容。罌粟是管製品,要弄到它雖然不像毒品那麽難,可也沒那麽容易,這大概有助於我們鎖定嫌疑人。其他的,我並不認為有什麽意義。”他沒理會唐賀功製止的眼神,自顧自地說道,“小雪,你說是不是?”

“麗麗姐不可能因為這點小事就特意跑出去調查,我想,一定還有更重要的目的,是吧,麗麗姐?”慕雪出人意料地沒有配合鄭岩。

“不,我就是特意為這點小事跑出去的。”杜麗說,可看到秦玲和唐賀功無奈中又帶著些祈求的眼神,她的心裏還是歎了口氣,說,“好吧,其實我是為了去核實另外一件事。”

“玲子,你跟他們說過了嗎?”杜麗問秦玲。

秦玲的目光此刻卻有些閃躲,在杜麗的逼視下,似乎鼓足了勇氣才和她對視,說:“我覺得,還是你說比較合適,我隻是告訴了他們你的結論。”

“好吧。”杜麗再次不易察覺地輕歎了一聲,她怎麽可能不知道秦玲在想什麽,“我之所以要去驗證這幾個探險者說的話是不是真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們在醫院裏醒來的時候或多或少都有酒精中毒的跡象,血液中酒精含量都在300mg/100ml上下,誤差不超過5mg/100ml,主治醫生也證實了這一點。但是他們否認喝過酒,身體上也沒有酒氣。”

聽到杜麗這樣說,鄭岩卻猛地一怔,露出了苦思的神情。

“沒錯,我認為,嫌疑人是用注射的方式向他們體內注入酒精的。”杜麗說,“但這不僅僅是技術的問題,更多的是經驗。每個人的體質都不同,同樣一杯酒,進入人體後,不同的人,體內的酒精含量也是不盡相同的。一個高明的醫生,也需要使用多種儀器進行檢測才能斷定。但在當時,嫌疑人顯然不具備這樣的條件,可他很輕易地就做到了。”

“綠豆蠅?”杜麗皺了皺眉,突然露出了笑容,“你說的是絲光綠蠅吧?絲光綠蠅是醫用蛆的母體。”

“蛆?醫用?”唐賀功怔怔地看著杜麗。

“沒錯。”杜麗點了點頭,“在醫療上使用蛆,是古人發明的,在醫學上被稱為是蛆蟲療法,就是利用醫用蛆蟲幫助清理潰爛傷口,吃掉阻礙傷口複原的壞死組織和細菌的一種自然生物療法。16世紀中葉,人們就發現感染創麵上孳生的蠅蛆非但不會加重感染,反而有利於愈合。19世紀,拿破侖的軍隊裏就使用這個方法為受傷的士兵治療,並且將這個方法推廣到了美國內戰和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直到20世紀40年代,抗生素的出現才使得蛆治療法被遺棄,用蛆治病成了一種簡陋而不科學的土方法。其實,有研究人員表示,蛆蟲清理難於愈合的大型傷口的速度甚至超過手術,現在很多醫生都在呼籲重新使用這種療法。”

“頭兒,除了常規治療,你也可以試試這種療法。”杜麗看了一眼唐賀功,說。

“我不試。我可怕病沒治好,先惡心死了。”唐賀功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說道。

“謝謝你,杜醫生,最困擾我的問題現在也找到答案了。”不知道為什麽,鄭岩這句極普通的話在Z小組其他人聽來,卻莫名多了一股悲天憫人的味道。

“去叫陳支隊長過來吧,接下來的分析他有權知道。”鄭岩說。

5

他的內心是充滿痛苦的,每這樣做一次,就離地獄又近了一分。這讓他的腳步充滿了沉重,不得不借助扶著一旁的牆壁才能前行。

他的內心也是充斥著猶豫的,他們的身體將會給更多人帶來福音。這使他拖著六七十歲高齡的身軀依然能輕鬆地掛好那些屍塊。

左手溝通著地獄,右手沐浴著聖潔。他就是這樣一個矛盾的存在。

每次作案,他都會走在前麵,因為他不忍心看到他們在懵懂無知中走向死亡。他告訴他們,要用古法治療他們的頑疾。病入膏肓的他們抓著最後的救命稻草不放。殊不知,他們一步步走向的是死亡的深淵。

他曾恐懼,也曾想過放棄,但是有一種恐懼甚至比殺人更讓他害怕。

任何一個人,看到頂樓密密麻麻懸掛著的屍塊都會受到巨大的震駭。那一刹那的失神,讓他有時間將他們放倒,短暫地失去意識。

這個時候,他就會小心翼翼地割取他們身上有價值的肉塊。他很注意不去破壞他們身體的其他部位,此時的他認為,他們是在犧牲、奉獻,他有義務對他們的身體保持最基本的尊重。

巨大的疼痛讓他們從昏迷中醒來,然而罌粟的效用讓他們失去了對身體的控製。在寂靜的深夜裏,他們哭號、求饒、咒罵,可是沒有任何作用。陷入了工作狀態的他,對身邊的一切都不予理會。

他們在唯一的一線光明中永墮黑暗。

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回到這裏,取走精心培養的蛆蟲。

那時的他,會不會在他們的屍體前說上一句,感謝你們的付出,將有更多人走向新生?

“你的意思是,他殺人,是為了救人?”聽完了鄭岩的敘述,唐賀功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鄭岩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可他為什麽要殺人呢?隻是培養醫用蛆蟲,難道就不能用其他的培養基嗎?動物的屍體難道就不行嗎?”唐賀功額頭的青筋凸起,昭示著他此刻的憤怒。

“我想,原因就在病入膏肓吧。”杜麗說,“玲子的屍檢報告我看過,所有被害人都是糖尿病足晚期患者。嫌疑人在選擇作案目標上有著明確的特征性。晚期患者,在病入膏肓的情況下找到他,那時候的他應該已經無能為力。”

“可這並不能說明,他一定要殺掉他們。”唐賀功反問。

“如果他的治療失敗,傳出去對他的聲譽產生負麵影響呢?”杜麗問,“不,確切地說,是對整個行業產生負麵影響呢?”

“這……”唐賀功不說話了,他隱約覺得,杜麗已經知道了嫌疑人的身份。

“鄭大哥說,嫌疑人對被害人的身體很尊重,這符合我們之前對嫌疑人可能是醫生的推斷。”秦玲想了想,說,“這就是醫者仁心。麗麗姐說過,蛆蟲療法是一種被西醫摒棄了的醫療手段,隻在近年,才又被重新提起,這又不太符合嫌疑人開始作案的時間。所以,嫌疑人會不會是一個醫療學者,從事這方麵的研究與實踐?這樣的話,我們隻需要去查哪家醫院或者科研機構正在使用這種療法,案子基本也就破了。”

“我覺得,範圍還可以再縮小一些。”慕雪說,“鄭岩提到了古法治療,嫌疑人是在夜間作案,隨身攜帶罌粟,這些串聯在一起,就沒有讓你們想到什麽嗎?”

“我也覺得有些熟悉,尤其是不借助儀器就能判斷那幾個探險者的體質,注入最適量的酒精這一點兒,什麽辦法能做到來著?”秦玲絞盡腦汁地想著,眉頭都蹙在了一起。

“是中醫。”從共情後的疲憊狀態中緩解過來的鄭岩有些沉重地說道,“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方位,使用特定的手法和藥物進行治療,是傳統中醫中讓人感到最為神秘的地方。這也就是為什麽被害人會自願跟嫌疑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到那種地方去了。他們本來是要去接受治療的。至於玲子你說的那個,屬於經驗判斷,就是類似於診脈那種。”

“就算解剖和實際觀察也有誤差。”鄭岩笑了一下,說,“中醫依靠的就是經驗傳承,是我們中華文明幾千年凝練出的醫學精華。有經驗的中醫能通過診脈判斷出女孩子的例假周期,甚至能判斷胎兒的性別。看似玄妙,其實都是老祖宗通過不斷的實踐總結出的經驗。”

“所以,回到案子,嫌疑人的身份就清楚了。”鄭岩深吸了一口氣,說,“首先,嫌疑人與被害人之間是醫患關係,這讓被害人不會對嫌疑人產生懷疑。其次,被害人無一例外都是糖尿病患者,說明這名中醫是擅長治療糖尿病的。結合我們之前的線索,嫌疑人應該是一名喜好穿解放鞋、年齡大概在60歲以上,擅長治療糖尿病的老中醫。”

“他不在醫院供職,可能有自己的診所。對中醫學有著無比虔誠的態度,一切用藥都遵循古法。這讓他在整個行業內德高望重。他平時應該平易近人,行事低調,去他那裏接受治療的人應該都是通過熟人的介紹。”鄭岩接著說,“最重要的是,這種人因為對中醫的虔誠,會自己上山采藥,甚至自己有藥園。陳支隊長,這樣的人,在我市,並不難找吧?”

“當然不難找。”陳支隊長卻露出了一抹苦笑,“這個人在我們C城,隻此一家,別無分號。當年我父親的糖尿病足就是他給治好的。他的藥園因為要種植罌粟這種管製品,審批始終無法通過,還是我找人給辦的。”

話音剛落,陳支隊長的電話就響了起來。他接起電話嗯嗯啊啊地應了幾句,就掛斷了電話,對Z小組的人說道:“有幾具屍源找到了,不是本市的,都是外地人。被害人家屬回憶,他們都是糖尿病晚期患者,半年前陸續失蹤。”

“難道就沒人報案?”唐賀功皺了皺眉。

“報案了,不過是在當地報案的,誰能想到是在我市失蹤的呢?”陳支隊長苦笑,“他們離家前都沒告訴家裏要去幹什麽。”

“恐怕他們自己也沒想到,最後會長眠在那種陰暗的角落吧。”鄭岩站起身,“走吧,抓人去。”

抓捕的過程異常順利,杜麗甚至阻止了C城警方動用警械的想法,孤身進入了診所。在默默地觀看了老中醫鍾鳴耐心地利用蛆蟲給幾名正遭受糖尿病足折磨的病人治療,切身體驗到了神奇的療效後,她說明了來意。

鍾鳴沒有反抗,隻是交代了助手幾句,又將幾本手寫的稿子交給了助手,就跟著杜麗走出了診所。

“杜醫生,你這樣太危險了,萬一嫌疑人反抗,你……”看著鍾鳴被C城警方帶走,唐賀功忍不住念叨。

“他不會的。”杜麗笑了笑,“在這裏他是一名醫生,一顆仁心、治病救人的醫生,他不可能對我怎麽樣。”

“那是因為,他們褻瀆了他心中最神聖的信仰。”杜麗說。

你們聽說過那個笑話嗎?中醫叫你去看西醫,說明你的病嚴重了。西醫讓你去看中醫,說明你沒救了。

這是一個笑話,可對於在中醫這個行當裏生活了一輩子的人來說,卻是一種恥辱。

在很多人看來,中醫是不科學的,在很多疾病的治療上,它無法給出一個準確的科學依據。而西醫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科學的研判上,這就讓很多人盲目地崇拜西醫,甚至排擠中醫。你們很難想象,中醫在我國就連開具死亡證明的資格都沒有。很多臨床有效的中藥,竟然無法拿到生產批號。

網上很多人叫囂著讓中醫滾出中國,滾出曆史,作為一名中醫,你覺得,我的心裏會好受嗎?

我承認,西醫在很多方麵有強大的優勢,它能將你的病情搞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在治療上,我不認為它是先進的,它隻知道這裏有病治這裏,那裏有病治那裏,而缺乏係統的考慮,缺乏人是一個整體的思維。他們不懂“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道理,動輒手術的做法實際是在加重人體的負擔。

說得直白一點兒,西醫治的是“已病”,乃是下醫所為。中醫治的是“未病”和“欲病”,方是上醫之道。

可笑的是,人們隻知道病了去找醫生,卻不知道在沒病的時候聽從醫生的囑托。

更可笑的是,就在我們轟轟烈烈地發起摒棄中醫的運動時,西醫的發源地卻在努力研究著中醫,試圖讓中醫發揚光大。

我沒有殺人。

他們到我這裏來的時候,都是西醫已經無能為力,我已經竭盡所能了。有人病愈回家,有人隻能等待最後時刻的來臨。

對於後一種患者,我隻是不想讓他們因為在我這裏沒有治愈而去詆毀中醫,詆毀我這一輩子的努力。

他們來的時候就說過,他們不信中醫。

我不強迫他們相信,但也絕不允許他們詆毀。

“鍾醫生,你知道在我們心理學的範疇裏,對你這種人是怎麽定義的嗎?”杜麗歎息著說道,“當一個人對信仰虔誠到可以奉獻一切,甚至不惜殺人的時候,我們稱之為極端分子,也就是心理變態!”

“你們說,這報告怎麽寫?”看著鍾鳴的筆錄,唐賀功猶豫了。指紋和足跡都已經匹配上,對鍾鳴的審訊也已經完成,再做完這份報告,這個案子也就結束了。

“該怎麽寫就怎麽寫,不管他是出於什麽理由,法律的神聖不容侵犯。”秦玲說,“但是,在我那部分必須加上一條,我堅持認為鍾鳴是故意傷害致人死亡,而不是故意殺人。”

唐賀功看了一眼秦玲,無奈地笑了笑。

“杜醫生,你幹嗎去?”看到杜麗走出了會議室,唐賀功問。

“鍾老師,我不是中醫,但有一句話,我很認可。”杜麗說,“我不記得是哪個前輩說過的,中醫讓人糊裏糊塗地活著,西醫讓人明明白白地死去。”

鍾鳴混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驚訝地看著杜麗。

“鍾老師,據我所知,中醫之所以走入現在的境地,還有一些不容忽視的原因,家族及經驗的傳承,沒有係統的理論,都導致中醫的門檻過高,醫學院的教學根本難以滿足實際工作的需要。我相信,你也不希望中醫的某些精髓隨著傳承慢慢丟失。”

“你想要我怎麽做?”鍾鳴問道,話語中竟帶著些難以掩飾的激動。

“著書立說。”杜麗說,“將你的經驗學識毫無保留地傳授給那些真正熱愛中醫的人。我們無法阻止謠言的產生與傳播,但我們可以讓更多人了解真相,識破謠言,這不比殺人有意義得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