僭號的膽量

努爾哈赤心裏明白,不管怎麽強大,統一建州也好,統一扈倫也罷,甚至把整個東北地區都統一到自己的名下,無論控製多大麵積,都不如明朝厲害,在曆史上都不會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這裏有一個過不去的坎兒,他心裏明白的很。

僭號

努爾哈赤嚐到過僭越的甜頭。

早在萬曆十五年,他29歲的時候,便在費阿拉城建立了政權。雖然比較原始,但是,有兩點兒他是利在其中的。

一是可以發號施令。努爾哈赤在這裏向他的臣民發號施令,凡是違背他的法令的人,就要受到懲罰,在這裏有了生活的秩序。這樣,努爾哈赤身邊就有了追隨的人群,包括額亦都這樣的人,都聚集在了他的身邊。

二是他已經“自中稱王”。稱王稱霸,這是任何人都想幹的事。可是,一般人是無法實現的。像那些沒有綱領,沒有韜略的人,也隻能是占山為王,落草為寇。努爾哈赤不是,他製定了自己的目標,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跋涉前進。

就是這個小小的費阿拉城,為努爾哈赤聚攏了巨大的人氣兒,使他前進的方向越來越明確,目標越來越清晰。努爾哈赤也因此嚐到了甜頭。

不過,這是一種僭越,要知道,那個時候的建州和女真是大明朝的附屬,或領土的一部分。這是一個領土的問題,絕對不允許任何人染指的大是大非的問題。

努爾哈赤再明白不過了,他其實處在冒險之中。一旦“自中稱王”的事兒暴露出來,尤其是自己還製定了法律,讓人們遵守,一旦事發,那是非同小可的事情。

怎麽辦呢?努爾哈赤是一不做二不休了,他決定進一步冒險,豁出去了。這就是政治家的氣魄了。那就是建國號,做一個真正的大汗。不過,這已經是萬曆四十四年的事兒了,這個時候,努爾哈赤已經58歲,離他費阿拉“自中稱王”過去了整整20個春秋。

等得太久了,努爾哈赤知道,不能再等了,他認為時機已經成熟。

首先,周圍的女真人已經在在臣服。哈達、輝發、烏拉各部,那是經過武力征服的,必須臣服;周圍的蒙古,科爾沁蒙古已經融為一體,察哈爾蒙古雖然桀驁不馴,但是經過較量,絕對不敢輕舉妄動;朝鮮國窺視動靜,處在首施兩端的狀態;明朝處在君昏臣庸的狀態…所有這一切,都為努爾哈赤提供了契機。

其次,就是他的年齡。已經58歲了,在那個時代,這個年齡的人,是知天命的年齡,再過兩年,就是花甲之年了。不趕緊做這件事兒,恐怕就來不及了。

還有,就是經驗。努爾哈赤經過20年的戰場拚殺,領地治理,不僅僅是軍事經驗的豐富,治理國家的經驗也是與日俱增。20年的積累,使他成為一個成熟的政治家。

所以,這個時候,建國僭號的事兒就已經“呼之欲出”了。

萬曆四十四年正月初一日,這個傳統的“元旦”之日,努爾哈赤在眾人的簇擁下,登堂入室,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清太祖實錄》記載:“建元‘天命’,以是年為天命元年。”

為此,努爾哈赤實現了人生的重大突破:

一是突破了“自中稱王”的桎梏。費阿拉時代,等於是關起門來做皇帝,別人無從知曉。這次不同了,有了年號,就是真正的國家了,努爾哈赤就可以“黃衣稱朕”,那是真正的帝王了。

二是突破了以往的人際關係。之前,努爾哈赤與他的將領們雖然有等級,但那隻頂多是主奴關係。現在不同了,已經升格為君臣關係,所行禮節也是等級森嚴的大禮。

《清太祖實錄》就明確記錄了這一天中,群臣覲見努爾哈赤的莊嚴禮儀:

“四大貝勒代善、阿敏、莽古爾泰、皇太極及八旗貝勒大臣,率群臣集殿前,分八旗序立。上升殿登禦座。眾貝勒大臣率群臣跪,八大臣出班,跪進表章,近侍侍衛阿敦、巴克什額爾德尼接表,額爾德尼跪上前,宣讀表文,尊上為‘覆育列國英明皇帝’。”

這段記錄中,有幾個關鍵詞:“跪”“升”“進”,這些詞是封建時代,皇帝的專用詞,任何人不得亂用。努爾哈赤用了,這就從根本上改變了他和將領們之間的以往關係,轉變成不可逆轉的君臣關係了。

努爾哈赤僭號稱汗,跨過了這道關鍵的坎兒。

規避的藝術

努爾哈赤僭號天命,可謂名聲大振,一時之間即可勢如破竹,大刀闊斧地四處進軍,推翻明朝,建立大一統的國家。

但是,不行,時機不成熟。努爾哈赤信奉天命,他認為自己獨行天下,都統天下的時機還未成熟。所以,他的國運寄望於天命,也因而把年號定為“天命”。且看何為天命:

《書·盤庚上》中說:“先王有服,恪謹天命。”

天命既未到,努爾哈赤就明白需要規避了。規避誰呢?明朝廷,那是他一定要規避的。可是,天命年號已定,大禮已行,要如何規避呢?難道要收回去嗎?

不,這不是努爾哈赤的風格。作為一代梟雄,不可能作縮頭烏龜。但是,他也不會因為冒險而前功盡棄。於是,努爾哈赤采取了一個策略,那就是韜光養晦,隻字不提自己僭號天下的事情。

關鍵是對待大明朝的態度。努爾哈赤對待大明照舊稱臣,專家考證了這個過程,得出了這個結論。

史學家考證了努爾哈赤在僭號“天命”前後,謹慎而又張揚的經曆。他一方麵適時稱號天下,讓人知曉他的事業和成功;一方麵又適時收住鋒芒,不讓明朝過度敏感,而導致戰爭發生,影響到他的國家和事業。

僭號天下的表現,至少有兩點:

其一、以國家自稱。努爾哈赤自稱“女直國”或“建州國”,在他與朝鮮的行書中,類似的稱謂很多。表麵上,這就暴露了他已經建國的不臣之心。

其二、以汗主自謂。費阿拉城的時候,稱為“女直國建州衛管束夷人之主”;赫圖阿拉城的時候,稱為“建州國王”,或“昆都侖汗”;萬曆四十四年,幹脆僭號稱汗。

這種逐漸遞進的做法,是努爾哈赤采取的一個規避而又進取的措施。尤其是他下麵的一席話,更使人看透了努爾哈赤的藝術心裏:

“我努爾哈赤收管我建州國之人,看守朝廷九百五十餘裏邊疆。”(《東國史略事大文軌》)

上文中,我們看到努爾哈赤霸道稱“建州國”,又不得不說為明朝守邊禦敵。這就是努爾哈赤的精明和藝術。這種辦法確使努爾哈赤大為受益,發展壯大了自己,而沒有受到明朝的任何阻力。

他確實麻痹了明朝的皇帝。不管是努爾哈赤在費阿拉或赫圖阿拉稱王稱霸,或對外自號稱王,明朝的皇帝都應該十分警惕;或者早就應該發兵討伐,以防其勢力擴大,構成威脅。

雖然明朝支持過建州的對立麵,比如哈達,比如烏拉,再比如葉赫。可是,都沒有明確的目標,至少沒有從根本上確立剿滅建州的決心。

可是,紙是包不住火的,努爾哈赤的僭越行為終於石破天驚。

《光海君日記》記載:“胡書中印跡…俱是‘後金天命皇帝’七個字。”

光海君是朝鮮的國君,他所記應該很準確。朝鮮國王都已經知曉了努爾哈赤的雄心壯誌,明朝皇帝卻被蒙在鼓裏。就連明朝的遼東經略王在晉也還是從朝鮮的谘報中得到了這個消息。

《三朝遼事實錄》記載:“朝鮮谘報,奴酋僭號‘後金國汗’,黃衣稱朕。”

至此,努爾哈赤的秘密藏不住了,已經大白於天下。可是,明朝知曉的太晚了,這時已經是萬曆四十七年之後的事了,而這時,努爾哈赤早就於前一年發布了“七大很”,昭告天下,要誓師伐明了。

可憐無知的明王朝,被努爾哈赤蒙蔽得暈頭轉向,一直在給人家封官晉位,並給予銀兩,養癰為患。

最終,努爾哈赤和他的臣子們暗自竊喜,嘲笑明朝的愚蠢;也慶幸自己規避藝術的高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