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走鋼絲的人

有些作者最後會跟讀者說些掏心窩子的話,我卻不知道如何動筆。因為我所處的工作環境裏,不太接受這種深度的自我剖析。我們警隊將那統稱為“矯情”。

但是,這次我還是想矯情一下,聊聊寫作這件事。

不止一個人問我,你天天值班熬夜辦案,好不容易休息了,還寫那麽多字,是不是能掙很多錢?

我總是回答,餓不死就行了,掙那麽多錢幹嘛呢。

其實,我覺得有些事情很難用金錢的多少去衡量。都說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過六層,兩個身處世界任意一處的陌生人之間,隻需要六個人就能建立起聯係。而我記錄的這些人,都不用六個人,他們已經和我非常熟悉了,或卑劣或高尚,他們的故事在我眼前親自上演過。能把這些真真切切的人的存在展現在紙上,我就覺得非常有價值,比單純的錢有價值。

更重要的是,寫他們,能讓我喘口氣。

常有同行說,警察這份工作就像“走鋼絲的人”。他們日常接觸那些遊走在犯罪邊緣,甚至是鑽法律空子的人,稍有不慎,就會掉入圈套。一旦做錯抉擇,不僅沒能懲治惡人,反而毀了自己的前途。

我在這條鋼絲上已經走了五年,小心翼翼,也曾差點摔下去。

沒接觸寫作之前,我遇到過一次極端的執法狀況,經手的嫌疑人不明不白地自殺了。我被紀委調查,收了槍,停職檢查。警隊也沒法教你此刻應該怎麽做,那時,要學的東西多數都靠口述或者自我摸索,沒有百度,無人求助。當時我心裏就有了這樣的念頭:作為一個警察,我可能沒法轟轟烈烈地犧牲了。

我因為挺不過悲觀情緒,想過自殺。

別笑我慫。現實中的“蔣述”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青年民警,遇到這種危險的絕望時刻,我還沒學會用喝大酒來緩解情緒。最後,是寫作讓緊繃的我鬆了口氣——不斷地記述,我重新回顧這些經手過的案件,也是在幫助自己複盤曾經走在鋼絲上的人生。

如今我再翻開這本書,已經能夠很平靜地坐下來吸取教訓,判斷自己。

如果有人問我,再遇到這種生死考驗的時候會怎麽辦?我可以淡定地說:挺過來了就寫報告總結,說不定又是一個故事;不幸的話,全部稿費和作品的衍生收入都捐贈給公安英烈家屬。

隻要活著,就還能寫,隻要還能寫,再難過的坎兒也會有出路。

寫作的力量讓我活著,讓我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