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黃焱的遊戲 下

“你這是在幹什麽!”鄧天看到結果,大聲向盛傑吼道。

盛傑冷冷地瞪著他。

鄧天再次指著我,或者說鏡子說:“你還沒明白嗎?這是賭博啊!我們是被玩弄的啊!”

鄧天像是抽他不得意的兒子一樣抽打著麵前的錢袋:“我們兩個要是死了,這東西都拿不出去啊!你為什麽要出劍!”

盛傑則說:“你呢!你不也一樣的嗎!”

鄧天立馬道:“我是看你容易被蠱惑啊!你沒發現嗎,剛才給你發的那個信息隻給你了,沒有給我。他們蠱惑你敵對我,就是想著我們兩個有人死啊!你不是看見了嗎?他們的賭局。而且你兒子的病情不是藥的問題啊,是真的病情很重。你不知道我們為了一場手術,要研究多少東西嗎?我也想讓你兒子活下來啊!”

我將頭轉向天威,發現他一直沉穩地看著兩人鬥嘴。他似乎用餘光看見了我,對我說:“看,人多渺小。永遠追求可以絕對信任的東西,卻不相信它。”

我搖搖頭,細想接下來的話。

鄧天似乎拿盛傑沒有辦法,一直在說這個遊戲如何如何才能活下去。

看來他不理解,自願參加這場遊戲的盛傑考慮最重的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切切實實地,安安穩穩地治好他兒子的病。鄧天口中那種以自己為中心考慮下去的邏輯,對盛傑來說,反倒是一種刺激。

因為盛傑這種孤注一擲的人,才是真正以自己為中心。

我在電腦上打到:“不要被第一局的劍對劍而迷惑。剛開始,大家有所警惕是正常的。不要怪罪。但不管是一個人活下去還是兩個人活下去,都要放下劍才行。再者,以前的事情有什麽?活下去有了這錢不就可以重新開始了嗎?”

我把這段話發給了兩個人。

天威問:“你怎麽不慫恿了?”

我說:“誰說這不是?這場遊戲,越想活下去,死的越慘。欲望是這場遊戲的終結者。”

天威說:“操縱他們的時候,你覺得自己是神嗎?”

我回答道:“我隻在乎成功與否。”

此時裏麵的兩人已經收到我發的話了。

鄧天冷靜下來,語重心長地對盛傑說:“盛傑,我知道你可能對我有所誤解。但這次我必然是不用劍的。希望你要相信我。假如我騙了你,你一直出劍我也隻有四個紅心活不下去。所以,相信我好麽!”

鄧天繼續說:“你不是也要救你兒子的不是嗎?你死在這裏,你兒子怎麽辦?”

天威這時說:“請做出選擇。”

看來天威放棄了這輪說話的機會。

“那!”鄧天呼喊著。

“我明白。”盛傑說,並在屏幕上點到,“我願意相信你。所以請你也相信我。”

鄧天聽此,終於放鬆地笑了一下,做出了選擇。

第二回合結果出現:劍對不用劍,盛傑獲得一顆紅心,鄧天損失一顆紅心,4:2.。

鄧天看著屏幕上紅心的數目,深吸了一口氣,說:“盛傑,你就是這樣回應我的嗎?啊!你不明白,從現在開始,你就不可能從我這裏得到一顆紅心了嗎!你是傻子嗎!”

盛傑突然對著桌麵狠狠地磕上去,連磕三下,再次抬起頭時,額頭已經蹭出了血跡。他大聲說:“請你原諒我。我必須保證自己活下去。我不能輸,我必須要贏。我沒有不用劍的勇氣……現在我安全了,之後我一定不用劍。這次請你相信我。”

鄧天則說:“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盛傑打開錢袋,掏出一捆一捆的鈔票往地下扔去,說:“這些錢我不要,我隻要救我我兒子的錢就行。我們活下去,其他的錢給你。好麽!”

我有些激動地看著他們,並不是他們的話和表情有多震撼,讓我激動了。而是因為這一回合就可以決出勝負了。鄧天此時隻有兩個紅心,接下來還有三個回合。也就是說,盛傑必須三次都不用劍,鄧天才不會死。

這可能嗎?

我繞著這狹小的房間大步走起來。

“你覺得盛傑是在撒謊嗎?”天威邊關注隔離間的動態,邊問。

“這和他說不說謊沒有關係。他隻是單純的想贏而已。隻要達成目的,沒有什麽好說的。”

“看來你絲毫不懂得人的美。”天威說。

這讓我想起白塔。白塔作為一個沒有情感的人,知道自己無法理解人的醜惡,人的恐懼,人的愛恨,但他依然相信人有一種美的解釋——他傾向於用一種漂亮的方式去解釋人類。

無聊的理想主義者。

人可不是那麽高尚的東西。人的出世就伴隨著苦痛,人的一生更是。

但是人們卻嬉笑著,樂觀地看待苦痛,這是不恰當的,是自以為是的。

這是最大的自欺欺人。

人生本來就是由苦痛,醜惡,黑暗構成的,我不害怕這些,我不顧憚這些,我知道我的血、我的肉、我的心就是由它們構成的。

對我來說,沒有行惡一詞。

人們都隻是為自己的目的生存著,吃喝玩樂而已。隻是我們知道無節製的鬥爭是沒有意義的,有所節製而已,

“人類有什麽美的?”我如此回答。

天威開始給兩人發送信息,我再是勝券在握,也謹慎地湊上前看了一下。

信息發給了兩個人,內容隻有五個字:“盛傑在撒謊。”

這下我疑惑了,他這是在幹什麽?原本這是我準備說的話,他這是幹什麽?

天威卻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誰又不知道生活四處是黑漆漆的東西,如果是你想的那樣,人類這種脆弱的東西早就自生自滅了。”

我冷聲道:“別扯這有的沒的。鄭凡已經預見過你會贏的未來了嗎?”

“是你會輸的未來。”天威說。

詭異。我如論如何都不信,這樣的局麵還能轉回來。

選擇的三十秒倒計時開始運作。

盛傑說:“我沒有撒謊,我沒有撒謊,我沒有撒謊。”

時間過去五秒。

鄧天閉上了眼睛,他的手懸在空中,緩緩道:“盛傑。你從未做過醫生,或許不明白這種感受。我們再怎麽掙錢,再怎麽勾結藥廠商,我們每天打交道的都是其他人的性命。就像現在你的性命掌握在我手上一樣。”

“而作為一名醫生,始終是希望病人活下來的。”

還剩五秒,盛傑已經早早點了下去,而鄧天的手還在空中顫抖。

“你知道了麽!”鄧天大吼著,像是錘擊似地點在屏幕上。

第三回合,不用劍對不用劍,盛傑對鄧天,5:3。

“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盛傑一副至福的樣子看著鄧天,再一次衝著桌麵磕起頭來,“鄧醫生我錯怪你了,你絕對是個好醫生。你是個好醫生!”

是啊,這樣子他是百分百不會死了,一個逃離生命危險的人應有的表現。

但是。

怎麽會這樣子?

鄧天難道對盛傑前一輪的舉措沒有一絲報複嗎?

我仔細地觀察起鄧天,他一副脫力的樣子仰在凳子上,發出“咳咳”的笑聲。

意外,這一定是意外。

但是這個意外一旦發生了,就完了啊!現在他們兩個完全相信對方,或者說依靠對方,再也不會理會我們發送過去的信息。

最糟糕的情形莫過於此,剛才那局,哪怕有一個人用劍也好。

我在電腦前思忖半天,打下了連我自己都不相信的話:“盛傑,用劍。下個回合鄧天會用劍,所以不要被騙了。他可是害了你這麽多年的人。”

而且我把這句話發給了兩個人。

會怎麽樣呢?我緊張地等著結果。

盛傑首先發話:“我收到了你會用劍的信息。”

鄧天:“我也收到了。估計是故意的,不要相信他們。盛傑。”

鄧天突然對鏡子吼道:“你以為你是什麽?雜碎!別想離間我們!”

盛傑:“我不會用劍的。一起活下去,醫生。”

從這兩人的眼睛裏,我看到了下一回合他們都會選擇不用劍的衝動和欣喜。那樣可就完了。

我的肩膀忽然傳來被拍弄的觸感。我抬頭瞪去,天威神秘地地對我說:“我給你一次機會。”

“什麽意思?”

“我們改一改數據,如果這次兩方都不用劍,我允許你把鄧天的選擇改成用劍。也就是,作弊。”

我盯著他的詭異的眼色,說 :“你要背叛你的主麽?”

“別開玩笑了。”天威搖搖頭,“我是如此信奉我主,所以才給你這一次機會。那麽你選擇要這次機會嗎?”

還能有比這更好的事情嗎?這就是我想要的局麵啊!

盛傑不用劍,鄧天卻用了。兩人的比分變成了4比4,鄧天騙了盛傑。兩人再次回到懷疑的起跑線,最後的第五局,隻有有一個人用劍,就必有一個人死去,我必勝啊!

天威這算什麽?相信他的主以至於連人的本性都無視了嗎?

如此機會,我當然毫不猶豫地接受了:“當然要!”

於是第四次投票開始了。

果然,他們兩人都沒在乎我發出的信息,快速地按下了不用劍的按鈕。

但是,在他們的屏幕上出現的結果卻是盛傑對鄧天,4:4!

“怎麽會這樣!”

“鄧天!”

“不,不是這樣的,我沒有用劍。我真的沒有用劍啊!”

“那這是怎麽回事?”

“這一定被操縱了,是他們啊!”鄧天指著單麵鏡,“是他們想讓我們互相殘殺,就像這個遊戲。哪個神經病沒事會白出1000萬給我們玩過家家遊戲,他們就是希望我們都死在這裏,看著我們笑啊!”

“所以你也跟著他們一樣,看著我笑麽?啊?鄧天!”

“那我為什麽第三回合的時候會相信你,不用劍呢?相信我啊!我真的選的不用劍,天地良心啊!”

而這時候,我推波助瀾的信息已經發送了出去,發給盛傑一人。上麵寫著:“第三回合是為了博取你的信任,但實際上他在騙你,他不原諒你一開始的欺騙。他無法信任你。他的演技很好,就像他平時在醫院裏口口聲聲說要拯救病人,實際上卻勾結藥商那樣。他恐怕還會做出一些行為讓你相信他,例如撕毀他的錢,說不要了,隻要活下來就好。但最後捅你一刀,拿著你的錢走出這裏。不要相信他,而且,處死他!他是敗類,每時每刻都在處心積慮地算計著,他是你的吸血蟲!”

盛傑看著我的信息,麵色發青。我大笑起來,說:“對的,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鄧天發現了盛傑的異常,用於剛才激動的聲音完全相反的,輕柔而膽怯的聲音問道:“他們跟你說了什麽?”

盛傑把頭撇向鏡麵,痛苦地閉著眼睛,思索著。

鄧天:“肯定又是慫恿的話對不對。盛傑,不要閉著眼睛,看著我!你看看我的眼睛,你看我在說謊嗎!”

鄧天把頭像鵝一樣伸向盛傑,擺出一副剛毅的樣子。

鄧天:“現在是什麽情況你明白嗎?我能不能活下來,得看你,你能不能活下來,得看我。我們才是一條船上的人啊!不要被他們騙了啊!”

天威冷不丁地在我身旁說道:“現實裏,罪與罰在哪裏?很難回答。但此刻毫無疑問,我們兩個就是。”

天威的話像是僧侶的吟誦,很是打擾我看盛傑兩人的進展。但我還是對天威報以回複:“什麽意思?”

天威:“罪與罰就是人的脆弱和不幸,被冥冥中的力量控製。就像我們兩人操控著他們的遊戲,我們的作弊來的那麽突然,那麽不講道理,隻會毀滅一切,根本毫無意義,但他們又拿它毫無辦法。”

天威繼續道:“就像神話中西緒福斯被判每天要將巨石推上山頂,又滾下山的周而複始、永無止境的苦役。人生就如同西緒福斯的苦役般荒謬,不幸會伴隨人生,卻又毫無意義。”

我:“怎麽,看了些雜誌就覺得無所不能了?”

天威笑道:“主會阻止這無意義的連鎖的。”

他擠開我,在電腦上輸入到:“盛傑,你的兒子最想做什麽?”

然後把這句話發給了盛傑。

我輕蔑地笑道:“這有什麽用?”

天威隻是默默地等著。

鄧天:“我依然堅持我的立場。無論你如何看我,以為我騙你也好,我還是那句話,做醫生的,總希望能再救一個人。這個回合過後,你就會知道答案。假如你看到了你出的是劍,把我殺死了。你真的能心安嗎!你能拿著這筆錢去救你兒子嗎!啊!我也是有家室的人,我若是死了,他們怎麽辦?你看看這個地方,這筆錢。恐怕我死後除了你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這樣也無所謂嗎?”

盛傑沒有回複,而是像是被什麽震撼似得看著屏幕。

“我不是為了錢啊!”鄧天猛地打開他桌上的錢袋,一捆一捆撕起來,“去死吧,去死吧。這錢我不貪啊!我想要活下去,活下去而已啊!你難道不是麽!相信我啊,盛傑。”

盛傑抬起頭看鄧天不停撕著錢,一捆,一捆地像是正義的衛道士撕毀邪門歪道的書籍一樣。

盛傑:“不要撕了。我們開始投票吧。”

我也在心中喊著:“對啊對啊,直接投票吧!”

天威也宣布了第五回合的投票開始,並對我說:“你知道主的能力是什麽嗎?”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盛傑二人,沒有回答。

天威說:“如果你僅僅以為是預知未來,那就太小看主了 。”

“主可以引導未來!”

“主意味著奇跡。”

我感覺有些緊張,就像考試之後對完答案知道自己全對,但還是懷疑自己會不會筆誤寫錯了什麽地方。

我穩定好心態,告訴自己那隻是勝利前的小激動而已。

眼前,已經過去十秒,兩人還在對視,手停駐在空中。

盛傑忽然說:“醫生,你知道我兒子本來最想當什麽職業嗎?”

鄧天一副緊張的樣子,語無倫次。

盛傑慢慢蹦出兩個字:“醫生。”

盛傑按下按鈕,說:“或不是剛才那下,我都要忘記了。我兒子還是挺喜歡你的,鄧醫生。”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屏幕上兩人的選項是:不用劍對不用劍。5:5。

“你作弊。”我指著天威吼道,“你發的那串信息是什麽意思,什麽叫他兒子想當什麽?這麽重要的信息為什麽電腦裏麵根本就沒有,你是怎麽知道的?”

“電腦裏麵是沒有,但是盛傑說的第一句話就說了,他的兒子想學醫,如此而已。”

“這種程度有什麽用,這種程度怎麽可能左右這個局勢。”

“你一心想殺死他們,沒有注意他們罷了。”天威小聲說。

我看向盛傑二人,這才發現單麵鏡已經被撤去,他們兩人驚愕地看著我,同時都是哭紅著眼地看著我。

天威衝著盛傑二人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對他們說:“盛傑,最後一則信息就是他發的。他救了你們。”

盛傑瞬間哭了起來,跨過窗口把我抱住,一旁的鄧天難以置信地摸著自己的臉,也衝我跑來,和盛傑一起把我抱住,哇哇地哭起來。

我木愣地杵在原地,心中罵道:“居然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