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個國家的滅亡

江南的一天,是從翠綠色的陽光中開始的!這裏得到了大江大河的哺育,空氣本來就很濕潤,連帶著早晨的第一縷陽光,都變得晶瑩剔透。

這樣的氣候,很容易讓人變得貪圖安逸,即使那些十五年前剛剛經曆過國破家亡,跟隨皇族從北方遷徙過來的世家大族們,也已經越來越習慣於這江南的美人、美酒和美景。

“打回去、收複故都長安!”這句曾經喊出來就讓人氣血翻湧,無比豪邁的口號,如今也漸漸變得柔軟下來,甚至讓人看到都會有些厭煩,以至於,長安漸漸成了每個人都不願提起的違禁詞。

如今的長安,又是什麽情況呢?

兩千裏外,長安城。

此刻喊殺聲震天,城牆上的士兵雖然仍在奮勇抵擋,但是明顯已經處於劣勢。

一個個燃燒著的火球,從拋石機上呼嘯著飛向城樓,無數雲梯攀附在城牆上,碩大的衝車正在奮力得撞擊著城門,每一下都伴隨著震天動地的嘶吼。

城牆被攻破,已經沒有人會懷疑了。

城外,由魏國君主拓跋昊親自統率的大軍,密密麻麻,無數麵旗幟迎風獵獵作響。

軍陣後方,一支張揚著灰色旗幟,軍旗上繪了一隻猙獰巨狼的騎兵,更是圍繞著長安城不斷奔騰,清掃著城外各處殘兵,以及其他州郡發過來支援的救兵。

這一次,拓跋昊帶著傾國之兵而來,顯然是不會再給燕國任何生存的機會了。

城外是即將獲勝的歡喜,城內,就是無路可走的絕望!

隨著各路趕來解圍的援軍不斷被擊敗、被吞沒,城裏的所有人幾乎都已經明白了這個王朝的結局,不過又是那眾多短命“燕”國的又一次亡國重演。

此時的燕國皇帝馮平,在大殿之上焦躁地踱著步子,隻是,他已經再也想不出來挽救命運的方法了。

城破國滅,對於平民百姓甚至文武百官來說,無非是換一個主人,而他,卻絲毫看不到活著的希望,燕魏兩國是世仇,拓跋昊又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物,他一定會把城內所有皇族男子全部殺光。

突然,轟隆一聲巨響傳來。

馮平知道,這是厚重巨大城門倒下的聲音,幾乎是本能的,他拔出了自己的佩劍,反手架在脖子上,他想要像一個帝王一樣,動手結束自己的生命,而不是淪為敵人的俘虜!隻是,幾次嚐試,他卻依然無法拉動劍柄的利刃去割破自己的喉嚨。

這位青年扮乞丐求生,又奇跡般繼承了一個國家的帝王,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的命運竟然會依然這麽潦草地收場。

馮平忍不住痛哭流涕起來,幾乎是以哀嚎的方式哭喊著:“馮平啊馮平,錦衣玉食八年,為何到了今天,竟然連自刎的力氣都沒有?”

城破之後,長安城中的抵抗微乎其微,七個月的抗爭,早已經消耗完了這座城裏願意站立著的靈魂。

魏國的兵士很快占領了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隻不過,很意外的,城中異常安靜,除了兵士鎧甲摩擦的聲音、戰馬嘶鳴的聲音以及軍官調動催促士兵的聲音,很少能夠聽到哀嚎的慘叫聲。

這一切,要感謝魏國首席謀士崔庸,這位儒家標準學士,以“天下蒼生”為念,在長安城被攻破前說服了皇帝拓跋昊,嚴令士兵,不得擾民,不得哄搶女子財物。他的理由很簡單:這一切,已經都是陛下的私人財物了,沒有必要再分送於人。

這個理由,在五年前看來還很荒唐,那個時候的魏國非常弱小,今天打下的土地和人口,經常在明天就還了回去,但是今天,已經沒有比這再能打動拓跋昊的理由了。

拓跋昊用了五年時間,滅國十三,奪城無數。

大魏的旗號,正在把這個大陸上分裂了近三十年的北方,逐漸凝聚成一個整體,因此,他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崔庸的這個建議。

馮平已經被魏國的兵士圍城了一圈,隻是,不知是由於早已心如死灰,還是被死亡恐懼嚇得失去了理智,馮平沒有任何動作和言語,以至於拓跋昊端坐在大殿上連叫了他三聲,他才反應過來。

這個落魄的皇帝,原本胡亂歪坐在地上,突然像是一瞬間充滿了力氣,在地上一路跪著急速向拓跋昊爬過去,言語也突然清楚了起來,大叫著:“陛下,陛下,求你饒我一條性命,做牛做馬報答陛下讓我活命的恩情,隻要是陛下的吩咐,刀山火海,我都願意”。

馮平的行為倒是把拓跋昊嚇了一跳。

馮平治國八年,名聲其實不差,拓跋昊一直幻想的是,這樣一個有才能有理想的國君,在亡國這一刻,應該已經拔劍自刎了,馮平沒有死,已經讓他大吃一驚,讓他更加沒想到的是,這馮平,竟然是一個如此貪生怕死的人,他實在想不通,家、國都已經如此了,馮平還在祈求活著的意義是什麽?

拓跋昊突然想把自己原有的決定稍稍做些改動,隻見他緩步走到馮平身邊,拔出佩劍,將劍尖輕輕壓在馮平不斷顫抖的腦袋上說:“你放心,我不殺你,我大魏將要創造的盛世,我還需要你替你們燕國的曆代君主去見證。”

此時偌大的燕國皇宮,已經變成了一座巨大的豪華監獄。

上一刻還在享受榮華富貴的皇室貴族們,在一瞬間變成了一群最看不到希望的囚徒。

國破家亡的關頭,每個人都在做著自己的選擇,在這些落魄的貴族裏,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一位公主,她是馮平同父異母的妹妹,如今剛滿二十歲的長公主馮嫣。

說她特殊,首先是因為這位公主獨特的出身,她的母親是世家大族範陽盧氏之女,深受寵愛,也因此,在燕國女性很少有名字的風俗下,他的父親破天荒用心給她取了一個美麗的名字,“嫣”,如花般鮮豔、美好。

其次,這位公主,倒確實如花般嬌豔,十三歲時就同時引得五個國家的國君前來求親,一時名動天下。也因此,長安城破的時候,她的生死格外受到關注,無數人在尋找馮嫣,想要把她當成寶物獻給拓跋昊。

很快,這位嬌豔欲滴的美貌公主,被一群人催趕著站到了拓跋昊的麵前。

二十年長在深宮,此時站在麵前的男人數量恐怕比她二十年來見過總數還要多,再加上這些人在攻城的戰鬥中早已是蓬頭垢麵,甚至是渾身沾滿鮮血,早把這位公主嚇得瑟瑟發抖,雙眼緊盯著自己的雙腳,完全手足無措。

拓跋昊看著麵前這位嬌弱的女子,沉聲叫了一句:“抬起頭來。”

馮嫣立馬把頭抬起,看了一眼拓跋昊,四目相對之間,這位殺人無數的國君呆立了半晌,許久之後才癡癡地說了一句:“竟然有如此漂亮的女子?”

入夜的長安城一改白天的血腥和肅殺,歌聲與鼓聲此起彼伏,這是魏國的兵士在慶祝他們的勝利。

此時的長安城已經成為了魏國收獲的倉庫,這裏的一切,聽憑拓跋昊的處置。

望著自己麵前跪了一片的馮氏眾人,拓跋昊突然興致大起,他決定要改變自己以往斬草除根的做法:“你們不用擔心,朕不會殺你們,朕要把你們帶回平城,好吃好喝地招待著,你們會親眼見證,這個時代最偉大的君主,一個再次讓整個大陸回歸統一的君主。”

僅僅一天,無數人的命運被徹底改變,從高貴的皇族,瞬間成為最落魄的奴隸。不過,對馮平而言,這一切都已不重要了,他不會關心自己五個子女是生是死,也不會關心那些即將和自己一同去往魏國的叔伯兄妹們,對他而言,他唯一關心的,隻是怎樣能夠讓自己活的時間更長一些。

關於這一點,很多人想不通,這個已經一無所有的人,為什麽對“活著”還抱有這麽強烈的期望,活著難道不是對他自己的折磨嗎?

關於這個問題,同樣好奇的人,還包括征服者拓跋昊,於是他把自己的疑惑向首席智囊崔庸提出:“崔卿,馮平經曆坎坷,能從一個質子逃出敵國,在毫無勢力的情況下繼承一國之位,應該也是才智過人,為什麽在國破家亡的時候卻表現得如此窩囊?”

崔庸微微一笑:“從一無所有,到無所不有,在西秦當人質的時候,為了求生連乞丐都能裝的人,又怎麽會慷慨去死呢?”

“那依你之見,接下來我應該如何對待他呢?”拓跋昊繼續追問著。

這個看似普通的問題,竟讓崔庸從坐榻上連忙起身,躬身說道:“如何對待一國之君,這是陛下的私事了,臣不敢妄言”。

崔庸的這一舉動,惹得拓跋昊非常不屑,隻是,這種表情隻在一瞬間,就換成了哈哈大笑:“崔卿,世人都說,你這名字的庸字,是自謙,名庸,實則是提醒自己凡事不能庸,果然名不虛傳啊。”

走出皇帝的大帳,崔庸方才長舒一口氣,這位剛過而立之年的儒士,卻已經頭發半白,生逢亂世,誰又能活得輕鬆呢?

崔庸再次從袖筒中抽出那塊周邊已經被頻繁使用摩擦得很是光滑的夾片,再次默讀了一遍那句早已爛熟於心的刻字:亂世存身,惟嚴惟謹。

崔庸的思緒,很快被一陣夾雜著咒罵的歡笑聲打斷了,循著聲音望去,遠處一堆篝火旁圍著厚厚的人群,遠比其他地方要熱鬧得多,他好奇著走過去,才發現之所以這麽熱鬧,是因為這群兵士正在羞辱囚車裏的馮平。

昨日一國之君,如今已經蓬頭垢麵,變成了可以任由任何人羞辱的奴隸,這就是這個世道。

生逢亂世,為民如何?為臣如何?為君又如何?

這位崔大人突然想念起了出征途中偶遇的一群野狼,雖然隻是遠遠的對視一眼,但是那種來自野獸的恐懼感讓他至今不願多想。

此時,崔庸竟然真的想念、甚至是羨慕那樣的野獸了,野獸尚且自由而活,而人,卻完全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

這樣的天下,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本章主要交代背景,本章出現的人物,在以後的故事中,都將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