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安古斯?”他叫道。

“怎麽啦?”安古斯就站在他身後,就是吉吉扭頭看的地方。但是吉吉可以肯定,剛才安古斯真的不在那裏。

“剛才你明明沒在那裏。”吉吉說,“我的眼睛在欺騙我。”

“真奇怪!”安古斯說,“你永遠不知道笨丁的腦瓜裏在想些什麽。”

安古斯穿過山腰向前走去,吉吉跟在後麵。老鷹岩已經矗立在他們前麵,這是一座陡峭的懸崖,崖底是茂密的樹叢。山裏沒有一絲風,沉默顯得分外悠長,突然,一聲快活的高喊響徹山崖。皮皮渾身毛發豎立,站起來大聲咆哮。這是吉吉第一次聽到它發出聲音。

“那是什麽?”他問安古斯。

“反正不是矮妖。”安古斯說,“他們的聲音沒這麽高。”

他們繼續前行。皮皮仍然毛發豎立,保持著高度緊張的狀態,但石頭後麵沒有傳出更多聲音。樹林的邊緣有一條小路,通向科爾曼的洞穴,安古斯回頭看著吉吉。

“你在哪裏聞到的煙味?”

對自己世界裏的這片樹林,吉吉非常熟悉。有一段時間,他經常去那裏轉悠,呼吸清新涼爽的空氣,享受人跡罕至的神秘感。但是在這邊的樹林裏,他隻有毛骨悚然的感覺,他都猶豫要不要進去了。

“差不多就在樹林的正當中吧,”吉吉說,“不過也可能我什麽都沒有聞到,現在我想起來了,好像是我想象中的氣味。”

“笨丁們都是這麽形容泄漏的。”安古斯說,“走吧。”

安古斯在樹林間帶路。陽光斜穿過樹枝,照到苔蘚層上,形成一片片斑駁的影子。皮皮仍然很緊張,安古斯表現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但吉吉能感覺到,他也很緊張。他們經過一片矮小的黑刺李樹叢,一小群鷦鷯“嘰嘰”叫著飛向他們,吉吉瞬間覺得林子裏都是嘀嗒作響的小鬧鍾。再然後,樹林裏就聽不到任何聲音了,隻有他們自己小心翼翼的腳步聲。

“在這裏嗎?”過了一會兒,安古斯問道。

“我覺得還要遠一點。”吉吉低聲說,“不好說。”

又過了大約一百米,他拉了一下安古斯的胳膊:“我覺得大概就在這一塊。”

“好的。”安古斯停下來,四處查看,“我得穿過去,花點時間找找。”

“穿過去?”吉吉覺得有點奇怪。

“不會離開太久的。不進去就沒法檢查那堵牆。”他把小提琴遞給吉吉,“你跟皮皮在一起會很安全的。”

“好的。”吉吉說。

“不要和山羊說話,知道嗎?”

“山羊?”吉吉還沒反應過來,安古斯就走了,他輕輕地滑到筆直的榛樹之間,然後……到哪兒去了呢?

吉吉希望皮皮能放鬆一點。皮皮又像原來那樣躺下來,但它並沒有休息。它的耳朵立得尖尖的,眼睛緊緊盯著懸崖那邊,好像在等什麽東西蹦出來。吉吉坐在長滿青苔的石頭上。天氣晴朗幹燥,但那塊石頭很潮濕。吉吉忍著屁股底下又涼又濕的感覺,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他覺得樹林裏充滿恐怖詭異的氣息,直覺告訴他,有什麽東西正在監視著他。

吉吉把小提琴盒放在地上,但他不想打開,那樣太暴露自己了。他的牛仔褲被苔蘚浸濕了,但他仍然坐著不動。

“皮皮,好姑娘。”他故作平靜地說,想要掩蓋這可怕的寂靜。皮皮警覺地咆哮起來,胸部深處不斷發出嗚嗚的聲音,吉吉嚇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皮皮緊盯著樹林,有東西在那裏。

吉吉屏住了呼吸。“隻是一頭山羊,皮皮。”他試圖安慰皮皮。他常常在那邊的山腰上看到野山羊。對農民來說,野山羊是個大麻煩,但吉吉覺得還好,雖說不喜歡,卻也不討厭。這些野山羊隨心所欲,到處亂跑,經常踏壞人們的牆壁和籬笆,或踩壞精心保護的草地。海倫和塞倫養的好幾頭高產奶羊都被野山羊群拐跑了。吉吉每次看到野山羊,就會想起那幾頭丟失的奶羊。它們遠離農舍的舒適生活,跟這些野蠻的流浪漢混在一起,不知過得怎麽樣。

這邊的野山羊跟那邊的一樣嗎?反正眼前的這頭和他以前見過的完全不同。那邊的野山羊通常生活在人們看不到的地方,吉吉偶爾會撞到一群,但它們會以最快的速度跑開。眼前這頭山羊不僅沒有跑開,還大搖大擺地向他走過來,吉吉從沒見過體形這麽大的山羊。

皮皮的反應並不能讓吉吉覺得安心,它顯然被這頭山羊嚇壞了,一會兒試圖用歇斯底裏的咆哮聲保護吉吉,一會兒又躲在吉吉身後尋求保護。巨型山羊對皮皮視若無睹,繼續向前走著。

吉吉站起身來,山羊停在大約二十米遠的地方。它的表情很快活,甚至有點滑稽可笑,似乎要表演什麽好玩的東西,吉吉暗自祈禱它不要把自己作為表演的道具。吉吉見過很多羊角,比一般人見過的都多,但眼前這麽大的一對羊角,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那對羊角又厚又長,足有吉吉的胳膊那麽粗,一看就是恐怖駭人的武器。

吉吉心想,要是躲在一塊大石頭或一根粗樹幹後麵就好了,可能更安全一些,但現在他不能動,也不能往四周看,如果他有逃跑的機會,他都不知道往哪邊跑比較好。山羊的黃眼睛正盯著他,窄小垂直的瞳孔似乎在施展著某種催眠術,他被迷住了。那雙瞳孔傳遞著蠱惑人心的、危險的信息:一半是歡樂,一半是災難。皮皮放棄了自己的驕傲,舉爪投降,乖乖躲在吉吉身後。

“我認識你。”一個富有磁性、低沉的聲音說道,吉吉不知道這聲音是來自他周圍的空氣,還是來自他的內心,“我以前在這兒見過你。”

吉吉正要回答,突然想起了安古斯的囑咐——“不要和山羊說話”。

“也許不在這邊。”山羊說,“在另一邊,是嗎?”

吉吉還是沒有說話。山羊的表情沒有變化,但它的聲音裏帶著笑意:“我明白了,安古斯·奧格已經用胡言亂語給你洗腦了。好,好,這就是仙界的伎倆。”

仙界是古語裏的說法,吉吉幾乎忘了這個詞。在他們那邊,仙界有不同的含義,可以指神仙住的地方,也可以指神仙。

“狡猾的種族。”山羊用虛無縹緲的聲音說道,“不能信任。他編造了一堆謊言,說什麽時間在泄漏,對不對?”

吉吉壓製住自己想要回答的衝動,保持著沉默。這頭山羊很嚇人,但似乎並不想傷害他。

“他滑到那邊去了,是嗎?”那聲音繼續說道,“我敢打賭,他又去勾引年輕姑娘了。永遠是個小夥子,你們的安古斯·奧格。**不羈的愛爾蘭人,小提琴演奏高手,魅力無窮,還會用魔法迷惑人。”

吉吉感到昏昏欲睡。他想為安古斯辯護,不想聽到這些惡意中傷的話語,但那個聲音裏有一種低沉柔和的音調,吸引他聽下去。

“累了嗎?”山羊溫柔地問道,“這裏很暖和,不是嗎?”

吉吉的思緒開始遊離。綠色的苔蘚,氤氳的氣息,斑駁的陰影,溫暖的陽光,柔和的聲音——夢境中才有的享受。他合上了沉重的眼皮。夢的聲音和氣味越來越濃,越來越重。突然有什麽東西走過來,擋住了陽光,吉吉的眼睛和皮膚感覺到了陰影。

他掙紮著睜開了眼睛,站在他麵前的不是山羊。這東西有羊角和羊蹄,但它用雙腿巍然站立,差不多和周圍的樹木一樣高。它正向吉吉俯下身來。

“安古斯!”吉吉用盡力氣大喊。皮皮也找回了一點勇氣,跑到吉吉身邊,朝著這頭怪物又咬又叫。怪物縮回去,又變成了一隻山羊,站在它剛才站著的地方,氣定神閑地看著他們。

“你知道我是什麽嗎?”迷人的聲音又開始說話了。

吉吉忍不住要回答,但在開口之前及時停住了。他搖了搖腦袋,連身體都跟著一起搖。

“你知道我們是誰嗎?行走在兩個世界之間,出沒於地球的蠻荒之地。”

吉吉覺得他的能量又在流失,這聲音正在抽走他的力氣。

“你想知道這個世界裏真正有用的魔法嗎?”

吉吉用雙手捂住眼睛和耳朵,在陰暗的樹林裏哼起了母親不久前教給他的曲子。

有什麽東西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咬緊牙關,拚命抵抗,什麽都不看,什麽都不聽。

“吉吉!”他聽到有人在耳邊叫著他的名字,這才小心翼翼地從手指間看過去,是安古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