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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吉突然驚醒過來。他感覺睡了幾個小時,可是一看手表,才過去五分鍾,隻是打個小盹的時間而已。

他四仰八叉地躺著,感覺自己很多年都沒有這樣做了。雖然吉吉很清醒,但他還是翻了個身,想再睡一會兒。他休息得很充分,完全可以馬上去做手頭的事情。天空依然那麽明亮,太陽有點晃眼。他想在四周轉轉。老家從來沒有這樣的好天氣。或許也有,但人們的神經繃得太緊了,沒法去享受。曬太陽是奢侈的行為,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曬幹草,刷房子,從超市回來的路上快速遊個泳。

吉吉脫下外衣,搭在肩上,往鎮子裏走去。他初見這個世界的時候,感覺跟他自己的世界差不多。現在仔細一看,發現還是有很大區別。首先,這裏房子很少,而且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房子。它們有著不規則的、生物體一樣的外觀,有的像是從大塊岩石中鑿出來的,有的像是從地殼的溫和運動中拱出來的。鎮子裏看不到一個人影,所有的房門都是關著的,隻在一家門前看到一隻蹲在台階上的小黃貓。然而,有很多奇怪的證據表明,這裏確實有人。

襪子!

在經過第一個籬笆時,吉吉並沒有特別去留意。他家的籬笆上常常掛著衣服什麽的,因此他不覺得籬笆上掛襪子有什麽奇怪。但繞過一個彎後,又看到三隻襪子躺在草叢邊上,還有一隻掛在幾米外的樹枝上,他開始覺得有點不同尋

常了。

比起另一個肯瓦拉,這裏的樹林更茂密,裏麵的鳥兒也更多。這裏也有田地,但邊界參差不齊;還有,這裏的牆是倒塌的,籬笆是稀疏的。他看到了幾頭牛和幾匹馬,個個膘肥體壯、皮毛光滑、神態悠閑。這些動物都在四處溜達,看得出來,它們過得很快活。除了這些牛和馬,沒有一點農耕的跡象。沒有拖拉機,沒有黑草捆,沒有耕地的人。

人們都去哪裏了?住在奇那昂格的是什麽人?仙人嗎?矮妖精[10]嗎?神靈嗎?他打了個寒戰,有點害怕,但並不恐懼。陽光還是那麽溫暖明亮,襪子一隻又一隻,大概每一百米就能碰到襪子,這裏一隻,那裏兩三隻。有繡著卡通人物或泰迪熊圖案的嬰兒襪,還有不同顏色不同質地的兒童襪和成人襪。這些襪子圖案豐富,有菱形襪、格子襪和圓點襪;質地多樣,有羊毛襪、棉襪和尼龍襪。它們在陽光下分外醒目,詭異的是,它們都不成對。不知道襪子的主人是誰。不管是誰,都挺恐怖的。

從地宮出口走到鎮子,用了至少半個小時。吉吉在小鎮的大路上停下來,看了看表,上麵顯示的時間仍然是五點三十五分。他搖了搖手表,把耳朵湊上去聽了聽。沉默,嘀嗒一下,又是沉默。他把手表上麵的按鈕逐個按了一遍,試驗了所有的時區,把設置時間和鬧鍾的小按鈕拉進來推出去,想弄明白這表到底怎麽了,可惜一切努力都是徒勞。他可以看到秒針在走,但走得慢得出奇,踉踉蹌蹌往前一步,停下來,接著又往前一步。這要是以前,吉吉肯定已經非常不耐煩了,但現在他覺得無所謂。手表停了又有什麽關係呢?難道有什麽要緊的事嗎?

吉吉繼續向前走,終於走到了小鎮的邊上,或者說他記憶中那個小鎮的邊上。這裏當然是肯瓦拉,但好像又不是。麥克馬洪加油站變成了兩個漆著黃色和藍色的金屬水泵。對麵是高高的石牆,一排挺拔的大樹倚牆而立,這個是一樣的,但後麵本應是教堂的地方,聳立著一塊巨大的灰色岩石,岩壁上刻著圓形和螺旋形的花紋,裂縫間生長著低矮的灌木和蕨類植物。也許這塊石頭裏供奉著什麽聖人或聖物,但吉吉懶得去研究,他沒有逗留,徑直朝鎮子裏走去。

吉吉在鎮子裏麵穿行,街道相同,方向相同,目力所及的拐角和路口也是一樣的,但這裏都是石子路,不像他們那邊是平坦的大路。道路兩旁的房子和他前麵見過的差不多。這些房子以各種奇怪的角度靠在一起,沒有任何兩所房子是對齊的,但不知為何,這些隨意的排列反而讓人覺得輕鬆舒適。吉吉留神觀察,發現所有的房子都是空的。人們都去哪裏了呢?

吉吉凝神細聽,沒有風。他穿過與大街交叉的小巷,瞥見了大海,但是他聽不到大海的聲音。海麵像玻璃一樣紋絲不動,沒有氣流,也沒有一點浪花。但他隱隱約約聽到了一點聲音,是音樂,微弱的音樂聲從街頭飄向他身邊。

他循著音樂的聲音向前走。突然,他看見牆上有個影子在移動,原來是一隻體型巨大的灰狗,之前它躺在地上,吉吉沒有注意到,這會兒它站起來,正對著吉吉。吉吉不想惹它,就走到街道的另一頭,沒想到大灰狗也從牆邊走過來,遠遠地擋住了他的去路。雖然距離很遠,但吉吉看得出來,這個東西的狀況很悲慘。它隻能用三條腿走路,有一條後腿從肘關節處斷了,拖在後麵。吉吉打了個哆嗦。眼前的景象實在嚇人,原來奇那昂格並非樂土一片,他開始懷疑,前麵還會有什麽恐怖的事情等著他。

他在大街中間停下來,觀察著這隻大灰狗。它長著粗硬的毛發和尖長的嘴巴,外形像一隻愛爾蘭狼狗,但是比吉吉見過的更龐大更笨重。大灰狗朝吉吉走過來,吉吉盯著它,做好了跑的架勢。但這隻狗沒有一點挑釁的意思,它舉止溫馴,甚至有點低聲下氣。吉吉站在原地不動,大灰狗走到他跟前,嗅著他的手。吉吉伸出手,撫摸著它的頭。

當吉吉彎腰看到灰狗的傷口時,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傷口又深又重,十分恐怖。小腿勉強掛在皮膚和肌腱上,大腿與小腿之間的骨頭**在外,一滴血掉到了塵土中。

“可憐的家夥。”吉吉說,“你到底怎麽啦?”

灰狗似乎聽懂了吉吉的話,突然豎起耳朵,扭頭看著大街。一頭棕色的山羊朝他們飛奔而來,後麵緊跟著一個高大魁梧的大胡子男人。

“攔住它!”大胡子男人衝吉吉喊道。

吉吉張開雙臂擋住了山羊的去路。山羊往左邊一躲,但吉吉對山羊的習慣了如指掌,早就料到了它的動向,又把它攔住了。山羊觀察了下形勢,反身從後麵追捕者的腋下衝了過去。

“好家夥,”大胡子男人抓住了它的一隻角,“跟橫衝直撞的馬車一樣,太厲害了!”

山羊發出哀怨的叫聲,拚命掙紮,但是大胡子緊緊抓住它的角,不給它溜走的機會。

“去下麵的碼頭吧。”他衝吉吉說道,“大家都在那裏。”

“我剛才看到了這隻狗。”吉吉說。

“哦,很好。”男人說,“它叫皮皮。”

“它的傷勢很嚴重。”吉吉說。

“大概是打架弄的吧。”那人說,“可憐的老皮。”

男人拖著那隻還在掙紮的山羊,向山下走去。

“我們不能丟下這隻狗。”吉吉說。

“不用管它。”男人說,“它八成會跟咱們一起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