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瑪麗·格林要把一個警察從酒吧趕出去,這可是破天荒頭一回的事情,但她覺得自己必須這麽做。拉裏還在拉著小提琴,看上去不會立馬跳起來把人抓走,但你永遠無法確定人們下一步會做什麽。

音樂停下來的時候,她走過去對拉裏說道:“現在我得請您離開了。”菲爾·戴利正在給吉他調音,聽到這話後轉過身來。“你在開玩笑吧?”他說,“還沒到結束的時候呢。”

大家都回頭去看吧台後麵的時鍾。這時鍾是新掛上去的,時針和分針有著特別的設計,看上去有朦朦朧朧的重影。也就是說,想弄清楚幾點幾分,並不那麽容易。

“我不知道現在的時間是怎麽了。”長笛手勞拉說。

“瘋了唄。”吉姆一邊說,一邊調整他的簧風琴,他把風箱裏的空氣壓出來,然後固定好風琴的帶子。

“沒錯,時間瘋了。”拉裏說,“從前可不是這樣。”

“你說得對。”帕特裏克·奧黑爾說。

“這都是怎麽開始的?”拉裏問,“時間跑得這麽快,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大概是因為年齡越來越大吧。”勞拉說。

“不對。”菲爾說,“孩子們也整天像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

“是歐盟帶來的。”帕特裏克說,“在我們加入歐洲拿到補貼之前,世界上有的是時間。”

“這跟補貼有什麽關係?”勞拉問。

“咱們用補貼的錢買了那些省時省力的玩意。”帕特裏克說,“又大又快的拖拉機啦、打捆機啦,還有洗衣機。有了這些東西,我們就有更多時間了嗎?”

“我認為是凱爾特虎[8]。”吉姆說,“我們把自己的靈魂賣給了股市。”

拉裏撥著琴弦,給小提琴調音。他知道,這些談話不會有什麽結果。“最後一曲。”他說。

瑪麗·格林焦急地走來走去。“拜托啦,小夥子們,”她說,“快點吧。”

“警察不會逮捕他的。”吉姆說,鬆開他的風箱,準備再次開始。

“那可說不準。”勞拉說。

拉裏已經開了個頭:“讓他們試試吧。”說著放開執弓之臂,盡情拉奏起來。

吉吉躺在**。明天他要參加投擲比賽,必須早起準備東西。他得睡個好覺,但睡眠就是不來找他。

十五年來,母親竟然從來沒有跟自己提過她父親,怎麽可能呢?更讓他覺得驚訝的是,他也沒想過要問母親,甚至都沒有好奇過。別的家庭也是這樣嗎?父母給孩子精心設計了一張心靈地圖,把他們的生活限製在安全範圍內,而那邊界之外,有一大片他們一無所知的可怕區域,是這樣嗎?那些危險的地方被巧妙地裝飾起來,幾乎看不到。是不是每個家庭都這麽幹?

吉吉一會兒想到消失的外祖父和神父,一會兒又想到他和吉米的友誼。他很擔心。他和吉米從孩提時代起就是好朋友了,他心裏已經原諒了吉米,不再計較吉米說過的那些傷人的話。以後有機會,他說不定會主動跟吉米談談外曾祖父的事,告訴他利迪家的真實情況。但在這之前,得先解決去俱樂部的事。吉米放下自尊邀請自己,說明他想跟自己和好,如果不去,等於是拒絕了吉米,那麽他們的友誼可能就真的回不來了。

吉吉躺在**翻來覆去睡不著。狂風呼呼地刮過屋頂,稍微喘口氣,又嗚咽著飛奔而來。不行,必須想出一個借口。要是假裝生病呢?不行,不行,很多人能看見他給凱利舞會伴奏。如果說父母不允許去呢?責怪他們?抱怨他們?

他不能這樣做。也許以後他可以去,但這次不行。母親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他,他不能辜負母親對自己的信任。他頭腦中浮現出母親的神色,在談到她父親的時候,她是那麽脆弱無助。她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這是多麽大的一個缺憾啊!現在,讓我來彌補這個缺憾吧,吉吉在黑暗中默默跟自己說道。

他必須說到做到。明天他會坐在母親旁邊,為家庭舞會伴奏,表達他對利迪家傳統的尊重。他還要為她做別的事情,他會努力去獲取她想要的生日禮物。雖然他不知道該怎麽做,但肯定有什麽辦法能買到一點時間。

新警察終於離開了酒吧,已經淩晨三點了。記憶從來不是他的強項,但他隱隱約約記得,在剛才那三個小時裏,他威脅過瑪麗·格林。他跟瑪麗說,如果她不給樂手們再來點酒水的話,他就逮捕她。而且威脅了兩次。

他還跳了舞。是帕特裏克·奧黑爾起的頭,他大聲跟酒吧裏的人說,要跳舞了,請大家騰出一塊地方。厄爾利隊長要是看到這一幕,估計氣得臉都要變綠。不過還好,沒有人去通知他。咳,聽天由命吧,他現在是什麽都做不了了。

他走在大街上,天空下起了蒙蒙細雨。他希望雨水不會滲到提琴盒裏,這會兒他可開不了車。他沒有喝醉,不過,即使沒有喝任何東西,他也覺得自己的狀態不適合開車。車子可以停在那裏。接下來兩天他休息,沒有出去玩的計劃,用不到車;至於回家嘛,他回家是不需要開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