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同台

詩語怡人難忘,築夢舞台共賞。觀雅趣幽情,一片神清氣爽。

同往,同往,看盡世間萬象。

——《如夢令·同台》

師範生技能大賽落下帷幕不久,“春花詩韻”文學作品朗誦比賽便接踵而至。

我還是跟以前一樣,並不打算參加。這人啊,還是安安靜靜的好,理想當中的境界,應該是“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正當我出神之際,桌子上的手機響了起來,我看了一眼,竟然是中文係學生會主席的號碼,忙滑過屏幕:“喂,師兄,有什麽事嗎?”

“子迅啊,你今天有空嗎?能不能過來這邊校區一下,我有事和你商量。”

我看了看台曆,今天那裏並沒有標記痕跡,道:“有空,我現在就過來。”

一路上,我大約想了一下主席找我的原因,如無意外,應該是即將舉辦的“春花詩韻”朗誦比賽,身為學生會的一員,要負責一些工作了吧。

來到雪大的另一個校區,這個校區是理科類專業集中的地方,一進校門就能見到許多關於物理、數學、化學等學科的模型擺件。

按照主席說的地點,我很快就來到了學生會專用的會議室,敲了敲門。

“請進!”

我推門而入,發現裏頭除了主席以外還有一個人,點頭道:“師兄好,這一位是……”

主席見我到了,起身道:“噢,我介紹一下,這位是生物係的學生會主席,也是我的好朋友。”

生物係的學生會主席?我不禁想起了雪萍以前的話:

其實他是我原來生物係的學生會主席,我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會議室裏指揮係慶的工作,那種成熟、幹練、穩重,印在了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所以,眼前的這個人……就是雪萍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他見我來到,笑道:“你有工作,那你先忙,我下次再找你。”

主席道:“好,我們下次再聊。子迅啊,過來坐吧,這個時間也這麽快就到,難道‘死亡地鐵線’沒人坐嗎?”

“死亡地鐵線”是我們對連通兩個校區的那條地鐵的稱呼,由於地處市中心,人流量特別大,能擠上去都算是奇跡。

我挨著最近的椅子坐下,道:“是挺擠的,我也是運氣好擠上去了。”

“沒事,聽說新地鐵很快就建了,到時候就能分流人群,壓力也就不大了。”

我頷首道:“是啊,對了師兄,你找我來是什麽事呢?”

“子迅啊,這次找你來,主要是想問一下你,你可有意願參加今年的‘春花詩韻’朗誦比賽?”

原本我還以為主席是擔心我要參加從而會影響工作,道:“沒有,我沒打算參加。”

主席臉上的表情漸漸凝重,道:“子迅啊,如果說我希望你能參加呢?”

他的話讓我頗為驚訝:“師兄,你的意思是……”

“子迅啊,這一年多以來你在學生會的表現可圈可點,老師們對你也是讚不絕口,你已經大三了,也知道我們很快就會退下來,由你們來接任學生會幹部。這主席之位我是屬意你的,但是,你還缺一樣東西,有了這樣東西,你會更加服眾。”

“是什麽?”

“是榮譽。子迅啊,你要知道,有時候身膺殊榮並不是虛榮心的表現,而是證明你擁有強大實力的證據。雖然你可能會說,實力不一定要靠榮譽來體現,要靠證據來浮現,但是畢竟社會現實如此,你知道為什麽那些來我們學校開講座的專家們都要在開頭的時候介紹一連串的頭銜嗎?因為在普羅大眾都不認識,不了解這個人的時候,就隻能通過這些去了解這個人,了解這個人的實力。你想,你說你有實力,可是連能表現你實力的東西你都沒有,那你憑什麽說你有實力呢?而且參加比賽,如果能獲獎,對你將來進入社會參加工作也有一定的幫助。我希望你能認真考慮一下我的建議。”

主席所說的話我又怎麽會不知道呢,大千世界,芸芸眾生,每個人都曾經普通得像泥土裏的一粒塵埃,但因為每個人的實力都不一樣,實力強的人就能脫穎而出,而把實力轉化為肉眼可見的,正是榮譽。

“是的,我會認真考慮師兄的建議。但是,如果我真的要參加比賽的話,那學生會的工作該怎麽辦呢?畢竟這是中文係的大活動之一,學生會肯定要負責很多事情的。”

主席笑道:“這你就不用擔心了,先不說學生會這麽多人,大家互相配合,沒有什麽事情是做不成的,就算出了問題需要人手,你參加比賽也不是全程都需要你在台上,一個節目頂多就十分鍾左右,等你表演完了再過來幫忙不就好了?”

“行,我知道了,還有別的事情嗎?”

“沒有了,我期待你在舞台上的表演,先回去好好準備吧。”

我應承著便走出了會議室,邊走邊想是跟雪萍組隊呢,還是跟上次師範生技能大賽一樣在幕後幫她。誠然,組隊是目前最好的選擇,既能解決主席剛才說的問題,自己又可以和雪萍一起同台。但是,如果雪萍覺得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而拒絕,又或者選的朗誦材料不適合雙人,如果我要作為她的競爭對手而參加,那心裏是無數個不願意的。

如今之計,隻好希望雪萍能答應和我一起組隊了。

約莫走了三五分鍾,準備快到飯堂的時候,不經意間往右邊看了一眼,卻發現湖邊的小涼亭裏,有一男一女互相抱在一起,親吻著彼此。

在大學裏這種景象見怪不怪,沒有人會覺得這有多麽驚世駭俗,本來我也並不留意,可是映入我眼簾的那個男生,分明就是我剛才見過的生物係學生會主席!

他……他不是雪萍的男朋友嗎?那這個女生是誰?

突然間,我明白了一切,頭腦一熱,就想衝上去抓起他狠狠地打兩拳,質問他為什麽要這樣做,為什麽要這樣對雪萍,難道異地就可以三心二意,“家裏紅旗不倒,外麵彩旗飄飄”嗎?

可是,最終理性還是讓我停下了腳步。雖然他的做法實錘無疑,可我要用什麽立場和資格去質問他呢?雪萍的朋友?異性朋友這麽緊張,確定不會越描越黑嗎?雪萍的弟弟?沒什麽人會覺得世間真的有超越血緣的親情吧?而且這件事雪萍肯定還不知道,萬一我現在打草驚蛇,他事後顛倒黑白反咬我一口,那我和雪萍的感情豈不是毀於一旦?算了,先拍下這一幕,證據確鑿,他也逃不了,然後再慢慢告訴雪萍吧。

然而當我拿出手機時,才發現今天早上忘了充電,現在手機已經耗盡電量,關了機。

算你走運!我心中罵了一句,轉身離去。

等我回到這邊的校區,回到宿舍,才發現逸傑一副很著急的樣子,道:“大哥啊,你去哪兒了?手機關機,微信也不回。”

我拿出充電器插上手機,道:“如你所見,沒電關機了。看你這麽緊張,出什麽事了?”

逸傑遞給我一張紙條,道:“你看看吧,小雅找你。”

我看了看紙條上的內容,大體意思是說她想找我組隊,一起參加“春花詩韻”。

逸傑笑道:“人家可都向你拋出橄欖枝了,要不要去啊?”

我把紙條扔到垃圾桶裏,道:“去是去,不過是去告訴她,我的隊友不是她。”

逸傑突然反應過來:“隊……隊友?難道你要參加這次比賽嗎?”

我笑而不語,便出門去了。

按照小雅紙條上的地點,我來到了飯堂旁邊的露天平台,果然看到她在那兒。

小雅見我前來,欣喜異常:“子迅,你來了?你肯來,那就是說……”

我不假思索,道:“抱歉,小雅,你另外找搭檔吧。”

小雅以為我又不參加,道:“不會吧,據我所知你們班可都把目光放在你身上呢!”

我依舊平靜,道:“我並沒有說我不參加,我想說的是,我已經組好隊了,我會和姐姐一隊。”

小雅一聽雪萍,便冷笑道:“是嗎?說來也是,上次的師範生技能大賽,如果沒有你,她有那麽輕鬆就拿下冠軍之位嗎?”

我心下一驚,但麵上依舊保持從容,道:“師範生技能大賽的獲獎完全是我姐姐的實力所致,與我何幹?”

小雅那雙冷若冰霜的眼睛盯得我不寒而栗,道:“你真當旁觀者都是傻子還是瞎子?算了,我隻想告訴你,她不是什麽好人,你如此靠近她,總有一天你會發現她的真麵目,到那時你一定會後悔的。”

我斬釘截鐵地道:“夠了!我不希望再聽到你這麽說我姐姐,總之,我的隊友已經確定,你可以選擇單獨參加或者另找搭檔。沒什麽事的話我先走了。”

“你……”

回到宿舍後,便接到了雪萍的組隊邀請,我自然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那件事也決定先放一放,等參加完比賽之後再告訴她,以免亂了心神。

兩個星期後,比賽就正式開幕。我們根據抽簽的次序,排在第七個出場,看著前麵的隊伍人數眾多,氣勢非凡,給我倆帶來了不小的壓力。

雪萍深呼吸幾下,道:“來吧,到我們出場了。前麵的人都好厲害的樣子,相比之下,我們是不是有點……”

我心裏雖然也有些慌亂,但是此時此刻我應該穩住,不能自亂陣腳,道:“沒關係,有時候,簡單反而是最美的。”

我和雪萍並排上台,問過好之後,雪萍微笑道:“各位評委,老師,同學們,今天我們這一組將在沒有配樂,沒有伴演的情況下朗誦這首《鄉愁》。”

這句話像是一顆小型炸彈,炸出了無數的議論之聲。雖然音量不大,但我也能猜到他們想什麽,無非是覺得這樣一來如何能比得過之前的選手。

然而經過之前的排練,雪萍平如鏡水,道:“可能大家都會覺得奇怪,沒有了配樂的朗誦還叫朗誦嗎?我個人認為,最純粹的朗誦應該是憑借朗誦者的聲音去感染聽眾,而不是憑借配樂或者伴演的加成效果。現如今,更多人是被朗誦的背景配樂和伴演所感染和產生共鳴,朗誦者本身的聲音反倒漸漸褪色。因此,這次比賽,我們打算在沒有配樂和伴演的幫助下,嚐試單憑我們的聲音看能否感染聽眾。下麵正式進入我們的朗誦。”

言罷,我和雪萍深鞠一躬,便開始朗誦。

《鄉愁》出自著名詩人餘光中的手筆,是耳熟能詳的一首詩,在新年新詩會和各種場合不知道被多少人演繹過。在選材的時候我們的確思考再三,因為麵對熟悉的詩,評委的要求必定也高,但最後我們還是決定迎難而上,正是因為多數人都覺得熟悉的作品搞不好會“畫虎不成反類犬”,選材的時候會下意識地放棄掉,那我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這樣就能大概率避免作品相撞的尷尬。

在朗誦的過程中,我的哭腔配合雪萍的顫音,前半段的朗誦加上後半段民謠式的清唱,狀態漸入佳境的我們明顯看到聽眾被感動的數量越來越多,就連評委也有幾人擦了擦眼角。

當然,我不僅是濕了眼角,淚水還奪眶而出……

朗誦結束後,雪萍笑道:“你怎麽還真哭了?”

我收了收聲音,道:“若是連自己都不能感動,那又怎麽能感動聽眾呢?”

雪萍斂了一下笑容,道:“不過說實話,從評委和在場聽眾的反應來看,冠軍已經是囊中之物了。”

而一切就如雪萍所言,那麽順理成章,我們成功拿下了冠軍,再次為我們班添上一顆明星。校長頒獎時對我們大加讚賞,道:“沒有配樂和伴演尚且能如此扣人心弦,你們的基礎實力相當紮實!很好,將來必成大器!”

頒獎典禮結束後,我、雪萍,還有雪萍的閨蜜欣妍三個人一起到花苑咖啡店裏慶祝。

欣妍看著雪萍手中那個大紅皮麵的獎狀,還有金光閃亮的獎杯,開懷大笑:“冠軍的榮譽就是與眾不同,和你很般配。”

雪萍眼裏充滿著掩飾不住的笑意,道:“那是當然,這個獎杯,這張獎狀,本來就是屬於我的東西,如今隻不過是拿回來罷了。光芒榮耀,舍我其誰?”

是啊,雪萍很久都沒有這樣開心過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眼前這個笑逐顏開的女子,卻讓我感受到了一絲陌生和疏離。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清·納蘭性德《木蘭詞·擬古決絕詞柬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