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並肩

湖堤情定,夜行不悔,淚灑漫長跑道。舊傷無視毅然追,縱然有、千般紛擾。

柔情似水,相陪相伴,那日豔陽高照。一雙人並駕齊驅,便足以、韌如勁草。

——《鵲橋仙·並肩》

回到宿舍後,我一言不發,洗完澡後便塞上耳機,沉浸在音樂當中,仿佛與整個世界隔絕了一般。

棉子的《勇氣》一直被我單曲循環,隨著歌聲的反複,桌麵上的稿紙也綻開了數朵“水珠”濺落的散花……

我愛你

無畏人海的擁擠

用盡餘生的勇氣

隻為能靠近你

哪怕一厘米

愛上你

是我落下的險棋

不懼歲月的更替

往後的朝夕

不論風雨

是你就足矣

其他舍友看到我這個樣子,還以為我又被哪首歌感動了,因為不是第一次看到我這副樣子了。

抬頭看了看桌子上的掛曆,明天是周六,要出去做兼職。

是啊,工作吧,讓自己忙起來,忙到累了,就不會再想了。

第二天清晨,興許是昨天下過雨,空氣變得格外清新,飛鳥在枝頭上嘰嘰喳喳地叫著,好像在感歎風雨過後的美好。

騎著電動車離開校門口沒多久,看見道路旁邊有個男生正半蹲著給一個女生係鞋帶,我看著他們,眼前的影子似乎變成了我和雪萍,那個男生是我,那個女生是雪萍……

“滴——滴——滴——”

一陣喇叭聲把我走失的元神喊了回來,原來我的電動車開到了十字路口的正中央,而彼時紅綠燈的顏色是紅色的。

我趕緊把車退回到線內,那輛車的司機罵了幾句:“怎麽騎的車啊?要死就死遠點兒,你不要命我還不想撞死你!”

話雖然難聽了些,不過倒也合情合理,我連連彎頭:“抱歉抱歉,實在是不好意思。”

來到兼職的地方,第一個學生是初二的,我把語文書打開,道:“這個星期想聽什麽呀?”

她指了指目錄,道:“老師,我想聽《關雎》,但是我又不想聽那些官方的賞析,我想聽您自己的理解。”

我笑了笑,道:“我的理解,可不一定對哦。”

“沒關係,我想多角度、全方位地學習,哈哈。”

“行吧,那我就跟你說說我自己的理解。其實啊,整首《關雎》都在講一個成語,叫‘投其所好’,你要追求喜歡的人,就得知道她喜歡什麽,然後對症下藥。你看一開始,這個男子發現了自己的心上人,於是就想去追求她。但是第一次追求的結果是‘求之不得’,為什麽會這樣呢?太著急了嘛,都不了解對方就貿然出手。好了,失敗了一次之後,有可能他想過要放棄的,但是他發現自己忘不了,睡覺都睡不著,‘輾轉反側’。於是他準備第二次追求。這一次他學聰明了,沒有直接衝上去表白了,而是‘琴瑟友之’,這個‘友’字是‘親近’的意思,就是說借彈琴裏靠近她。古代女子基本上都要學琴棋書畫的,所以說不定彈琴是她喜歡的。但是第二次也以失敗告終,為什麽這樣說呢?因為如果他成功了,就不會有後麵第三次了。你看,第三次他做的是‘鍾鼓樂之’,也就是說,‘琴瑟’隻能令他靠近她,並不能讓她開心。不過,他也並非做了無用功,因為得以靠近,所以知道了她所喜歡的東西,發現了她喜歡‘鍾鼓’,於是投其所好,‘樂’是‘取悅’的意思,也就是說這一次終於讓她開心了。《關雎》到這裏就結束了,為什麽呢?因為兩個人順利在一起啦,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

學生笑道:“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子的理解,很好玩誒。對了老師,那您有沒有喜歡的人呢?”

我沒想到她會這樣問,咬了咬嘴唇,道:“有啊。”

“那您有沒有去追她呢?”

“沒有呢,她對我來說,就像這篇課文的下一首《蒹葭》一樣,‘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不管我怎麽追,都可望不可即。”

“老師,話可不是這樣說,您自己剛才都說啦,要‘投其所好’,你追不到,說不定隻是因為你還不是她喜歡的那種人,那你努力把自己變成她喜歡的樣子,不就好啦?”

把自己……變成她喜歡的樣子?

兼職做完後,突然收到了逸傑的信息,說到學校外頭的美食街吃飯。

等我騎著車來到美食街,逸傑已經點好了東西。我放下背包,他欲言又止,好一會兒才道:“說吧,昨天是怎麽回事?”

我裝作什麽都不知道,道:“什麽怎麽回事?”

逸傑喝了口水,道:“昨天跟雪萍見麵,回來後你就魂不守舍,還哭成那樣,雖然你用聽音樂來蒙混過去了,不過作為你多年的好友,是因為音樂感動而哭還是真哭,我能區分的。看得出來,你昨天是真哭。怎麽了?跟雪萍聊得不順利?”

相比昨天,現在的我已經好了一些,便坦然道:“我姐她……已經有男朋友了。”

逸傑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

我還以為他不相信雪萍已經有男朋友,道:“這有什麽好奇怪的,像我姐那麽優秀的人,有男朋友不是很正常嗎?”

逸傑搖了搖頭,道:“我不是說這個,我的意思是……你怎麽叫她姐了?”

我苦笑著,道:“既然姐姐已經有姐夫陪伴,我就不必多此一舉了。”

逸傑看了看我,道:“所以……你是要放棄了嗎?”

我神秘地笑了笑,道:“我都叫她姐姐了,你覺得我放棄了嗎?”

逸傑被我弄得一頭霧水,道:“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看了看外頭來來去去的情侶,道:“從今往後,我會以弟弟的身份,守護她,陪伴她,盡我所能護她周全!”

逸傑知道我從來都不會輕易許諾,一旦許下承諾就是山崩地裂也不會更改,他顯然很擔心,道:“你真的就那麽愛她嗎?你們相處的時間,還不到兩個月。”

我頷首道:“逸傑,感情是不能用時間去衡量的。有些人相處了一輩子,卻彼此嫌惡,眼不見為淨;有些人隻是一個眼神,一句話,就足以銘記一生。”

逸傑歎了口氣,道:“隻是這樣,苦了你……”

我看了看手表,道:“什麽苦不苦的,我反倒感謝命運,給了我一個除文字和音樂以外的寄托,我很開心。”

回到宿舍後,我不斷地想起今天我學生的話,果真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是啊,努力把自己變成她喜歡的樣子,能讓她有一個說得上話的人,不是很好嗎?

我打開微信,給她發了一條信息:姐姐,姐夫是一個怎麽樣的人啊?

過不多久,她回複我道:怎麽突然問起這個問題?

我是你弟嘛,肯定想要知道姐夫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居然能讓我姐心動呢?

好吧,其實他是我原來生物係的學生會主席,我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會議室裏指揮係慶的工作,那種成熟、幹練、穩重,印在了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成熟、幹練、穩重、學生會主席……原來她喜歡這樣的人。

那次夜行奠定了我和雪萍之間的感情基礎,那次聊天改變了我的性格,很快我就決定參加中文係學生會主席的競選。逸傑得知這個消息之後也是大吃一驚,他說,一向不問世事的我,竟然破天荒地去競選中文係的學生會主席之位。憑借著以前初高中的班長經驗,很快我就穩坐了副主席的寶座,隻要接下來的大二一年工作出色,到了大三就能順利晉位。

成為了副主席之後,我和雪萍雖然親近,但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一來,雪萍已經有男朋友,為了避免流言蜚語,必須保持距離;二來,人紅招忌,我參與競選,而且還一舉擊敗眾多同學拿下副主席一位,這件事讓我樹敵頗多,一旦被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發現我和雪萍的關係,後果不堪設想。

隻是,雖然如此,命運的神奇就在於,它會在你不知道的時間、地點發生一些打破你設想的事情。

大二很快就到來。

依照學校的慣例,每逢新學年的上學期都要進行體能測試,說是為了讓大學生保持一個健康的體魄。由於明文規定體測成績會與畢業證“掛鉤”,所以大家縱使千般不願意,也還是會認真對待。

雖然在我眼裏看來,這種做法非但不科學,而且還有危險。試想,如果平時不習慣運動的人,突然間讓她進行長跑這些劇烈的運動,豈不是腰酸背痛好幾天?再說了,難不成一年一次一天的體測,就能讓大家保持健康的身體了?

但是,身為中文係學生會副主席的我,這些話語自然是不能說出來的。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做好後勤工作,盡可能讓大家在跑完之後能及時得到休息。

體測的日子很快就到來,跑完了一千米的我,如同虛脫一般,若非逸傑在旁邊扶著,估計要倒地不起了。

逸傑把水遞給我,道:“你的腿有傷,進行如此劇烈的運動會不會有事?”

我喝了口水,道:“放心吧,我沒事,別忘了我可是銅頭鐵臂,百戰無傷!”說完還做了個鬼臉。

逸傑哭笑不得,道:“你可別逞強……不過,你腿上的傷,也是因為我……”

我知道他又要舊事重提,便打斷他:“行了,過去的事情,就別提了。”

逸傑破涕為笑,道:“我們回宿舍吧。”

我搖了搖頭,道:“不行,我要留在這裏幫忙。”

逸傑難以置信,道:“你自己這樣子還怎麽幫忙?快回去吧。”

而這個時候,最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子迅!……”

我回頭一看,果不其然,雪萍的八百米已經開跑,她手裏拿著眼鏡,估計是想要給我。

我二話不說,衝上去幫她接過眼鏡,然而就動了這麽一下,我的腿感覺快要撕裂了一般。

我看著雪萍跑了十來米,突然間想起雪萍似乎支持不住長跑,她的體力也會跟不上的,萬一跑到一半出事了怎麽辦?

逸傑看我眉頭緊鎖,還以為我的傷疼痛難忍,道:“我們走吧!”

而我,咬了咬牙,拿著她的眼鏡,拔腿就跑,喊道:“姐!”

我的身後,則留下了一臉驚愕的逸傑……

雪萍看到我居然來陪跑,也是一臉詫異,道:“你怎麽來了?”

我似乎答非所問,道:“慢慢來,不要著急。”

為了節省她的體力,我不方便再與她說話。

而我每跑一步,都宛如踩在刀尖上一般,現在似乎隻要輕輕一推,我就能倒下。

隻是,就算是這樣,又何妨?

平日裏去兼職的地方遠達三四公裏都不覺得長,而今天這短短的八百米,卻讓我覺得無窮無盡。

好不容易熬到了終點,雪萍一個放鬆,差點就站不穩,我忙一把抓住她的手,盡量讓她靠著我的手,道:“姐姐,你沒事吧?還好嗎?”

逸傑這個時候也趕到了,道:“子迅……雪萍姐,給你水。”

雪萍喝了口水,道:“謝謝……”

我把眼鏡還給她,道:“剛跑完千萬不要坐,來,趁回宿舍還有一段距離,就在這段距離裏慢慢走回去吧。”

逸傑顯然擔心我的舊傷,道:“子迅……”

我知道他要說什麽,忙道:“逸傑,你先回去吧。”

雪萍道:“我可以的,你跟他回去吧。”

我始終扶著雪萍的手,道:“沒事的,我先送你回去吧。”

逸傑見我這樣,便也不說什麽了。

一路上,許多學生會的成員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倆,有個不懂事的小部委還喊了一句:“師兄,這是你女票嗎?”

雪萍滿臉的尷尬,我忙道:“胡說什麽,這是我姐姐。”

那小部委還不死心,道:“親姐弟嗎?”

“是啊,親生的!”

走過操場之後,雪萍放開了我的手,道:“你快回去吧,我自己可以的,已經好多了。”

我微微一笑,道:“沒事,我送你到電梯口。”

很快我們就走到了電梯旁,她揮了揮手,道:“今天謝謝你,快回去吧。”

我點了點頭,再一次看著那扇電梯門緩緩合上……

突然間,我想起,這場景似曾相識……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唐·李商隱《錦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