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1、槍

我需要一把槍。

吳香被燒死之後,我就萌生了需要一把槍的念頭,這個念頭如此強烈,讓我吃不安睡不穩,火燒焚急,迫在眉屑。

我要去殺一個人。

黃金。

去和誰找一把槍呢?我冥思苦想,我想到了一個人:喜。盡管我說過,在石板像喜這樣拉幫結派不思進取成天鬼混的市井小流氓式的小角色人物再也不會引起我一絲回眸,但要在石板弄到一把槍,卻隻能找他了。

喜出生的一個父母長期在外地奔波做生意的家庭,父母生性強悍脾氣暴躁,聽說做的生意異常危險,這就從小早就成了喜的早熟與乖戾,性格殘忍,脾氣喜怒無常,講究亂七八糟的江湖義氣。在學校他有一班擁前呼後的烏煙瘴氣的小嘍嘍。很無辜的是,我一直和他同在一個班,學校的美術班除了是學校的重點培養班級之外也一直是安插差生的唯一首選,這在外人看起來像是一個矛盾而滑稽的組合,但在學校領導眼中,盡管美術班為學校爭取了不少的榮譽,學美術永遠都不算什麽正經的學習,語文數學英語物理化學政治才是正規軍。不過,這是題外話。雖然喜一直對我有困擾,做過一些給我寫過情書向我吹過口哨堵過我回家某段路之類的事情,但他總是會在我冷峻的眼光中淺嚐輒止,退而卻步。這點我有把握。因此他的存在其實也是不傷大礙無關緊要。

但現在我不得不有事仗賴於他。我需要一把槍。大概是一年前,我看見過他玩過槍,所以我確信從他那能弄到槍。

我在學校的小操場後麵的小樹林約見了喜。喜嘴角叼著半截煙,手持著一根細長尖銳的鋼管從樹林深處走來。他嘻皮笑臉站在我的跟前,舌頭一彈將燃著的半截煙拋了出去,猩紅的煙頭立即在腐葉叢中吞噬蔓延,一股嗆人的氣味嫋嫋而起,我連忙轉過身,慌亂地在那片樹葉叢中踩滅的煙頭,他在一旁看著我手忙腳亂的樣子哈哈大笑,我狠狠地刮了他一眼,他的笑容立即像僵死的魚挺直在臉上。

你說,我的優優大小姐,找我有什麽事?

誰是你的優優大小姐,分清楚對象好不好?我不好氣地說。

好好好,我惹不起總躲得起吧,你要是沒事那我就走了啊,我一班兄弟還等著我去救火呢,這不我家夥都帶出來了,你老人家就行行好吧,有屁快放沒屁趕緊閃人,別在這擋道就是了,我喜也不會找你麻煩……

我當然有事了。你有槍嗎?

槍?我當然要槍了,那個男人沒有槍,你這不是廢話嗎?他跟逮到什麽便宜似的手舞腳踏一臉邪笑。

閉嘴。你跟老娘說話嘴巴能不能幹淨點啊。我狠狠然。

他臉上立即白一陣紅一陣,但很快他就拉下一張警惕的冷臉,你怎麽知道我有槍?

我怎麽知道?哈哈,你還真逗,你害怕別人知道?你不是到處都說你有一把槍的嗎?

這你可不要亂說啊,警察知道了就麻煩了……其實,其實那隻是玩具槍改裝的,又不是真槍,我也隻是說說嚇唬嚇唬別人而已……他心虛般小聲嘟噥著,看來他也不過隻是紙老虎罷了。

原來是假槍啊,看來你的牛皮真的是吹大的……我不勝冷笑,好像被無意作弄了一番一樣。

呃,你可別小看,要是近距離打它還真能打死人呢,我就用它打死過一頭豬,這不是騙你的,不信我讓你見識見識……他氣急敗壞地辯駁我,看他的表情,他說的應該不是假話,我臉色冷靜了下來。我說我要那把槍。

他立即又恢複了神氣,你說要就要啊?!

你要什麽條件?喜這一將這我早就會預料到了,我臉不改色,心平氣和。

你得有所表現才行啊……他一臉**笑,我知道他的意思,之前他跟我寫過很多情書,他信誓旦旦地說隻要能吻我一下他願意當場撞牆而死。我定了定氣,盡量口氣平靜地說,如果隻是親嘴的話我答應你。

哈,這就對了。我就知道我的優優大小姐最善解人意了,不就是一把槍嗎,給你,老子隨便幾下就能弄來一把新的了,不是什麽新鮮玩意,不過,你既然話說出口了就不準反悔了喔,要不別怪我動家夥……他得意忘形,張牙舞爪。

我們約定了再次見麵的時間。然後,他將鋼條扛到了肩膀上,昂首挺胸,邁著大跨步揚長而去,在不遠處還不忘回過頭來對著我伸出舌頭刮了一下嘴唇做了一個齷齪的鬼臉,我充滿厭惡地背過臉去,愣在原地,好久,好久,我都無法從一種惡夢一樣的惡心想象中回過神來。有烏鴉停在枝頭,黴氣地呱叫,黑色的身影像雨夜披著黑雨衣上門催魂的討債鬼,讓人不寒而栗。

有了一把槍的想象,我似乎已然是一個上陣的槍手,我精神昂奮,說話語速短促,吃飯時狼吞虎咽好像身體即時在需要不停歇地補充大量耗盡了的體力。爸爸發覺了我的異常,我隻好解釋說我有一幅作品剛剛被送往省城參加評比,如果能過關的話下個月就有去省城參加複賽的機會。這本是我為了爭取有機會上省城進行複仇的計劃其中的一個環節,結果被我用來作為推唐爸爸詢問的借口,大概是因為我有過類似的參加比賽獲獎的事情,加上黃金已消失有半年多,爸爸很快就信以為真並放心隨我去了。事情總算有驚無險過去了,在殺死黃金之前,我不希望節外分枝,我不顧我去做這件事的後果,頭腦發熱,摩拳擦掌,咬牙切齒,我幾乎沒有思維空隙讓我考慮我殺人後會被抓去坐牢,爸爸會因為我的衝動悔罪餘生悲痛欲絕,我會被許多人視為罪犯,一個危險的大逆不道的分子,我會永遠失去了上大學的機會,我不能再自由自在地倘佯在半山腰將手指屈成手槍的樣子……我會失去一切一切,我會抱恨終身,我會……所有這些,所有這些嚴重的不可挽回的後果在那時都不會進入我的思維。而事實上整件事情真正要命的的地方在於,我並不知道其實喜給我的改裝槍是打不死人的,他也並沒有真的打死過一頭豬,頂多是打傷過一隻母雞。背後當時不為我所知的這樣讓人氣餒的事實讓我的複仇實際上隻是存活於想象,流產於幼稚,虛構的大廈隻需點指功夫即潰如泥……

但是,那時的我是那麽需要一把槍,那麽不可抑製地想象一把槍,非常,急切,然後上路,找到他,潛步,逼近,對準,毫不猶豫扣下閥門,他應身倒下,血跡模糊,慘叫,驚恐,痛不欲生……

讓他痛不欲生。一把槍,一把槍就夠了。

兩天後,我和喜在小樹林約見。喜給了我一把金光閃閃的手槍,我將其掂量在手心,沉重,有力,像被狂風所壓的樹幹,我將它收起,握緊,然後,不情願地眯起了雙眼。

快點。我盡量掩飾著語氣的厭惡,對於一個小混混來說,我還是謹慎為好,不能完全掉以輕心。

喜神經緊張地左顧右盼,跺著腳,搓著手,訕笑著走近來,一把抱住了我,一下子給了我一個狗啃泥。我抿緊雙唇,忍受過三秒之後一把推開了他。夠了,咱們兩清了。

兩清?就這樣了?我還沒親夠呢!他打了一個趔趄,大叫不滿。

咱們不是說好了嗎,隻有三秒!我不甘示弱。

管你那麽多!你根本就不體諒老子有多想你,老子今天不但要親,而且還要摸……喜眼露凶光,惡狼一樣撲了上來,壓到了我身上,手腳不幹淨地就往我身上摸,我心裏一驚,後悔不叫上幾個人,在這樣人跡稀少的地方確實不適宜與喜短兵相接單刀應戰。不過,我很快就讓自己鎮靜下來,我想起了槍,是的,我握著一把槍,我鏗鏘有力地將那把槍頂到了他的下腹隆起的地方,仿佛這樣的動作我已經演習過很多次了,我老練得像一個職業殺手,我在他的身邊,壓著聲音命令他舉起雙手,退後……他全身僵硬,臉色煞白,驚恐不已,順從地舉起了雙手,後退,後退,轉身……還沒有等我發布向前走的命令,他已提著褲子落荒而逃……我對著他踉蹌的身影大聲狂笑……

在洗手間,我一遍一遍地擦洗著嘴唇,一直到血跡模糊,被水汽蒙上一層的鏡子上的我活像一個凶極煞惡的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