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為滿口謊言的騙子
你知道嗎？
男孩的臉上掛著笑，黃昏的太陽餘暉為他的茶色碎發鍍上一層暖金色的光輝，那雙仿佛陽光碎落溶解其中的暖色眼眸中有可以將人灼傷的溫暖。
他指著天空，
說：“天空之上，有另一個世界的影子哦。”
＊
下了車以後，我在路邊的小賣部裏買了幾根棒棒糖。
剛撕掉外麵花花綠綠的包裝，用香精與添加劑堆砌出來的劣質水果香味便溢了出來。是酸甜的橘子味。
位於矮山環繞之中的偏僻小鎮風景秀麗，有清澈的河水從山間流向平地的田野。正在插苗時節的田地裏蓄著被泥土微微渾濁了的水，稻苗青翠，迎風晃動纖細的腰肢。
我走在田埂上，按著得來的情報繞過一條條小道，終於找到了被幾棵常青的樹用茂密枝葉掩映著的白色小平房。
房子有一大片前院，種著很有些風雅的花草。院中央的大槐樹上打著個結實的簡陋秋千，門前的石凳上還趴著隻懶洋洋的橘貓。
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孩蹲在前院種花的花壇邊，手裏拿著小鏟子在給花鬆土。身後的房門大開，露出堂房中央擺滿了各種西藥的藥櫃。
我輕輕咳嗽一聲。
問：“安醫生在嗎？”
小孩終於注意到有人來了，趕忙放下鏟子拍拍手上的泥，“抱歉，叔叔去另一邊的張奶奶家出診了。你稍微等一下——”
他抬起了頭，暖色調的橘紅色眼睛對上了我。
“是你！”那雙眼睛猛然迸出驚喜的光來，小孩很高興似的站起身，“我以為我不會再見到你啦！”
“啊，是你呀。”我露出笑容，“真巧，我們又見麵了。”
——假的。
我根本不記得這個男孩。
小孩跑到我麵前，像是久別重逢的老朋友，激動地想要拉我的手，但又突然想起自己手上還沾著泥。
於是他把手藏到身後，微仰頭用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你怎麽會到這裏來？你找叔叔有什麽事嗎？下午我們還可以一起去看夕陽嗎？”
我沉默了一會，半蹲下身摸摸他茶色的細軟碎發，微笑著回答：“當然。”
——不可能的。
又從口袋裏掏出在路上買的糖果，撕開了根葡萄味的包裝，笑眯眯地塞進他嘴裏：“對了，這是我帶給你的禮物哦。”
小孩咬著棒棒糖，口齒不清地控訴道：“…%&#¥…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要老把我當小孩啦。”
我沒聽清他怎麽稱呼我的，不過想來過去的我也不會用真名。
“好啦，知道啦。”揉了把他手感極好的腦袋，我站起身，看向屋內，“我可以進去嗎？”
“嗯，叔叔很快就會回來的。”他帶著我往屋內走，“我們先進去坐下吧，我們好久沒一起聊天了呢。”
我乖乖跟著他進了堂房，目光掃過牆上貼著的十幾張獎狀。成功地從上麵找到了想要的信息——小孩的名字。
“…安宇。”我坐在堂房裏的木質長椅上，用盡量溫和的微笑看著小孩，“你們是什麽時候搬到這裏的？”
從小孩的話裏可以很容易得出他搬過家的信息。
考慮到【那個男人】和小孩的關係，我相信過去的我絕對不是因為巧合而結識的小孩。【那個男人】也許是知道了過去的我的身份，才會帶著小孩搬家。
隻是，看小孩對我的態度，【那個男人】似乎並沒有讓他知道得太多呢。
哼，一味的保護可是最大的愚蠢呢。
叛徒先生。
“…我們是兩年前搬過來的，”小孩有些愧疚又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對不起，我本來想告訴你的…但叔叔好像很急的樣子…”
“沒關係。”我說，“安宇也是沒辦法嘛。”
兩年前啊…我還沒看到那個時間段的日記，回去翻一翻好了。
從一個全然信任著你的小孩嘴裏套話是件很簡單的事，就算沒有關於過去結識這個小孩的記憶，但隻要編織足夠多的謊言便可以輕鬆地實行欺騙。
因此，當那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回來時，我正和小孩聊得十分愉快。
“…小宇，”男人放下身上的醫藥箱，“有人來看病了嗎？”
他走進屋，目光對上抬頭時的我的臉，“不好意思，讓你久等——”
剩下的話語被僵硬地卡在嘴邊。
我饒有趣味地看著他，“怎麽了？安醫生。”
但男人的恐懼與驚慌居然隻維持了一瞬，近乎淡然的平靜便又重新出現在臉上。
“小宇，”他說，“我怎麽教你的？客人來了要先給客人倒杯茶。快去給客人準備茶水。”
小孩有些奇怪：“可是——”
“小宇！”男人的語氣開始嚴厲起來，“聽話。”
小孩沒辦法，隻好乖乖地起身往房子另一側的廚房走，走時還對著我小聲請求：“等會你和叔叔忙完了，我們就一起出去玩吧”。
我當然不吝惜再撒一個謊：“好。”
等到確定小孩已經走了後，男人才終於如釋負重般長歎一口氣，疲憊地坐到藥櫃前的桌邊。
“…到底還是被你們找到了。”
他說。
我笑容不改，“八年前您叛逃的那天，就應該想到有今天。不過，我很好奇。您是怎麽認出我的？”我今天穿的是再常見不過的常服。
他言簡意賅：“鎮上很少有外來人。”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順便提出今天來的目的，“那麽，您應該知道我要來幹什麽了，林先生。我希望您能和我回去，繼續您未完成的工作。”
男人猛地站起身，質問著我：“你知道我的工作是什麽嗎？！知道J到底想要做什麽嗎？！”
我隻覺得好笑：“我當然知道。不然您以為J是為什麽要讓我來找你？”
“那你——”
“您要和我講什麽正義與底線了嗎？”我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別開玩笑了，林先生。既然您如此善良的話，當初就不該讓【那個】誕生。”
我站起身，慢慢地踱到男人麵前，俯下身直視著他的眼睛微笑，“既然做了，就負責到底啊，林先生。對【那個】負好責啊。”
他的瞳孔中倒映著我的笑容。
“…我不想的…”他顫抖著唇，“我沒想到……”
我有點失去耐心了：“世上沒有後悔藥，林先生。”
“我衷心地希望您能夠配合，”老實說，我不太喜歡做這種綁匪一樣的工作，但沒辦法，J實在太會指使人。“您也不希望那孩子有事吧？”
男人猛地抬頭，瞪著我：“小宇真心把你當朋友！”
“——那和我無關。”
我回答他，“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您當初還從研究基地帶走了什麽東西，J隻讓我帶回您，我也不太想多做工。但如果您讓我覺得有必要再幫J做點事的話，那就不一定了。”
“別！”男人被抓住了軟肋，“不要對小宇動手！”
“那麽，”我起身，做了個請的動作，“走吧，林先生。我們的車就在不遠處。”
“你這個為虎作倀的惡魔！”他用夾帶著憎恨的厭惡眼神看著我，“你會後悔的，你和J不會有好下場的！”
我微笑：“那可不一定，畢竟壞人總是長壽的。”
一切都很順利——隻除了出門時發現了個趴牆邊聽牆角的小鬼。
“小宇！”男人驚怒地看著小鬼，“你怎麽在這？！叫你去燒水泡茶，茶泡好了嗎？！”
但小孩沒有理解他的良苦用心，隻茫然無措地看著我們：“…叔叔…你們在說些什麽啊？叔叔要去哪？”
“小宇！”
我沒興趣旁觀一場無聊的戲劇，打斷了男人想要出口的話，替他回答了男孩，“去一個不會再和你見麵的地方。”
男孩的目光轉向我，帶著掙紮與不願相信的痛苦：“…你在說什麽呀…我聽不懂…叔叔怎麽會丟下我呢……”
“乖孩子，”我蹲下身，抱住小孩。感受著他因為恐懼而僵硬的身體，又用一隻手捂住他的眼睛，在他耳邊輕笑，“聽話，什麽都不要聽，什麽都不要看，也什麽都不要說。乖。”
男孩的身體徹底僵硬住，當我起身時，他的雙眸也仍舊還是因處於黑暗中而瞳孔擴散的狀態。
“你做了什麽？！”男人發現了不對勁，狠狠地抓住我的肩膀：“你答應過不對小宇動手的！”
“鬆手，”我掙開他，“是Adam，他不過隻是被關在了剛剛的【空間】裏罷了。一個小時後就會自動解除。”
——我的Adam是【空間】。
“走吧，如果你不想我改變主意的話。”
然而當我們離開時，異變卻再次發生。
“…你們要去哪？”
男孩微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當我驚愕地轉過身時，一束在黃昏下閃爍著璀璨奪目光輝的光箭便直直地朝我飛來。
“…你一直在騙我嗎？”本該被困於一個凝滯的空間裏的男孩身體顫抖著，仿佛在與未知的力量抗爭。那雙橘色的眼眸仿佛變成了與太陽同色的燦金，“你在騙我——騙子！你這個騙子——”
他開始無敵狂怒：“高明羽！！”
我：………孩子，我似乎比你以為的，還要騙你更多。
不愧是過去的我。
我算是知道為什麽我人緣那麽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