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破鏡重圓

且說這日晚上,朗月當空,亭兒輾轉難眠,索性一人來到華山極頂,一者散心賞景,白日裏念秋所說確實駭人,自己可不想這麽早離開人世,眼下又沒有辦法,隻得暫時忘卻。再者亭兒早已養成睡前打坐的習慣,此時也想找個清淨之所安心練功。

遠遠的就看見一個身影立在涯前,華山壁陡、山風呼嘯,借著月色,顯得那個單薄的身形更是孤立無援,亭兒認出是念秋,想到白天的種種,沒來由的心疼了一下,輕輕喚了一聲,“葉姑娘!”

嬌軀一顫,悄悄擦拭一下眼淚,轉過身來,低頭回應,“原來是康少俠,這麽晚了還沒睡下。”

“一想到命不久矣,我還真有些不甘,哪還有心思睡覺,嗬嗬…”亭兒苦笑一聲。

“少俠莫要太過憂心,小女才疏學淺,未尋得破解之法,但人外有人,我相信此蠱並非無解,至少家師還未診過,就說明仍有一線生機!”念秋安慰道。

“說到尊師,白日裏姑娘為何歎氣?而且初見姑娘,便覺姑娘心事重重、鬱鬱寡歡,是有什麽難言的往事嗎?”

念秋欲言又止,對視了一眼,打心裏對麵前的年輕人生出一種親切來,頓了一頓,緩緩說道,“此事說來話長,其實我並非我爹親生!此事我也是近日方知,原來整個華山就我自己蒙在鼓裏,故無心陪家師西行,著實慚愧!”

亭兒一驚可是不小,“你我初次見麵,姑娘便坦誠相待,亭兒感動,這樣,姑娘可否細細講來,如若亭兒自忖能相助一二,定萬死不辭!”

“謝少俠!”

“你費盡心思為我二人醫病,我應該謝你才對。”兩人又寒暄了幾句,這才步入正題。

“家母秋氏,閨名喚作凝兒,與我爹本是這聆雲軒的同門師兄妹,師從上代軒主秋天騏,也就是我的外公,娘親是他唯一的女兒。”

“彼時華山勢單力薄,在江湖中無甚影響。許是上天注定,外公竟無意中尋獲神兵殘殤,其深知江湖紛爭多半因神兵而起,而本門絕無力護得神兵周全,於是廣發英雄貼,誠邀天下英豪共赴華山論劍,並約以十年為一期,勝者可享殘殤,以待下一個十年,期間有私下竊取者,天下共誅之,自始一直相安無事。”

“由於神兵吸引,華山論劍一年旺過一年,我聆雲軒在江湖中的地位亦是與日俱增。我爹自幼聰穎過人,立誓要將殘殤永留華山,平日裏練功最是刻苦,漸漸的我娘親便芳心暗許。外公也很是喜歡這個徒兒,對兩人的男女之事也就聽之任之。”

話鋒一轉,聲音由之前的歡快變的低沉了許多,“可是父親一心修道習武,對娘親的愛意視若無睹,不過礙於外公顏麵,最終還是答應娶了娘親。孰料自打兩人成親,父親尚武更甚,外公在時還好,隻是不碰娘親,待到外公西去,父親做了軒主,索性搬去祥雲閣,留娘親獨守空房。”

“初時娘親每每以淚洗麵,時間久了便漸漸釋然。哪知一日傍晚,娘親登頂散心,巧遇錢師叔在此練武,兩人相談甚歡,於是此後,每當娘親煩悶之時,錢師叔總能適時出現。”

“終於…在一個雨夜,娘親鬼使神差的失身於他,不想竟有了身孕。父親得知後大發雷霆,為免醜事敗露,本意想著殺了錢師叔,怎奈在母親的哀求下,最終將錢師叔禁在知否林,永世不得出來半步。”

說著又是歎一口氣,“自此以後,父親再未對娘親說過半字。娘親亦知有愧父親,每日燒香拜佛,再也未出過房門。一晃十幾年過去了,當年的恩怨何時能解啊?”

“好一段孽緣!我倒覺得此事是葉前輩有負秋前輩。”亭兒正兒八經的說道。

“哦?”念秋有些驚奇。

“姑娘放心,明日一早我會親自拜會葉前輩,說之以情、曉之以理,想來即便不能解局於當下,也能令前輩心結不再。”

念秋將信將疑,隻待來日天明。

東方既白,亭兒早早來到祥雲閣,念秋早已等待多時,想來是一夜未睡。待行禮畢,亭兒開口了,“敢問葉前輩,您習武多年,何為習武之道,還望不吝賜教!”

葉良辰看了一眼亭兒,亦知其為青藤先生的弟子,自己與青藤先生相交甚好,現其手中還掌有神兵玄虹,誤以為亭兒隻是想著自己能指點一二。

低頭稍稍沉思,而後說道,“習武之道,視名利為過隙,視前程為夢境,清淨為天下本能。剛則折,柔恒存,柔雨勝剛牆。無欲無求、淡泊直至,終能疾雷破山而不驚,白刃交前而不懼。氣沉丹田,中正安舒,呼吸綿綿,深入丹田。意行氣行、意到氣到;靜中有動、動中有靜。”

亭兒點頭,接著問道,“那前輩為何習武?”

“當然是為了我華山在江湖長青,為了殘殤永懸華山!”葉良辰脫口而出。

“前輩高才,殘殤已數十年未離華山,可是據在下所知,上次華山論劍,少林寂了大師已然勝了前輩,最終卻未帶走殘殤,可是為何?”

見被人揭了老底,葉良辰臉上有些掛不住,“那是我華山與少林、武當等武林正派有約在先,為防神兵落入歹人之手,無論我等誰贏了,均由華山掌管神兵,因為我華山的落劍台機關嚴密,天下無出其右!”說完竟有些得意。

“可是前輩,江湖能人輩出,萬一哪天神兵丟了或是論劍敗北,當又如何?”

“這…”葉良辰一時語塞,“我武林正派定會協力將神兵追回!”眼裏劃過一絲凶光。

“你爭我奪、恩怨情仇,最終化為青煙西去,難道這便是我等習武之人的命數?”

葉良辰心底一顫,沒想到眼前的小子竟有如此想法,且看他如何收場,想到此,葉良辰一捋垂眉,反問道,“那依少俠之見,何為吾輩的命數?”

“晚輩不才,武字拆開為“止”、“戈”,故練武並不是逞強好勝,而是為了止戰言和,晚輩認為這才是武道之最高境界。心存雜念、惡念、貪念、嗔、癡者皆不能入道,無情者亦不可入道,隻有意念足夠之純者方可入道,入道者,無惡念、本性純正。家師曾多次教導晚輩心存大愛大義,實在慚愧,晚輩尚是一知半解。”

葉良辰不免重新看了一眼亭兒,心裏對這個少年突然害怕了起來。

亭兒接著說道,“得道高人多厭倦江湖,家師如此,張真人亦是如此。滾滾紅塵,習武之外,有太多值得他們懷戀的地方。錯過即失去,前輩可知曉其中道理?”旁邊的念秋已然淚光點點。

葉良辰背對兩人,忽然明白了什麽,自己癡念武學多年,一套“逐雲劍法”享譽中原,華山在自己手上也是穩居“八大家”之內,平日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要說遺憾,或許就是一想起那個人,心底總會沒來由的疼一下吧。

轉過身來,看到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兒,嘴角抽搐了一下,深吸一口氣,“看來我華山的家事你已然知曉。不錯,念秋非我親生,但我卻視若己出,十幾年來悉心照料,自問無愧於心!”

“可是我的娘親呢?”念秋迫不及待的追問。

“她!你竟然還敢提她!當年若不是她勾引錢不同,怎會引出這一係列禍端,我這般對她已是念及舊情。如此也好,她拜她的佛,我修我的道,再無瓜葛!”

念秋聽到此處再也忍不住,香淚似斷了線一般,瞬間掛滿臉頰。

“可是前輩,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秋前輩年輕時用情太深,以至於做出那般糊塗事來,春風一等少年心,閑情恨不禁。當年的一朝錯,難道十幾年還沒有還清嗎?她每日潛心拜佛,除了悔過、保佑她的女兒,還在時時刻刻思念著她一生的摯愛,那便是前輩您呐!這麽多年過去了,我想有些事前輩已然放下了,方才晚輩透過前輩的眼神,看到了悔恨和疼愛。長相知,才能不相疑;不相疑,才能長相知。望前輩早明事理,以享齊家之樂!”說罷深深一輯。

葉良辰怔了半晌,心底的波瀾無以言表,末了呆呆的看著念秋,“秋兒,這些年苦了你們母女了!”念秋一頭紮進父親懷裏,終於放聲哭起來,不過卻是喜極而泣。

待兩人稍稍平複,亭兒又提醒道,“我想前輩此時應該去看看秋前輩才是!”

葉良辰連忙正襟更衣,由念秋引著,腳步匆匆的奔白雲觀而去,想來又是一番梨花紛紛落,亭兒便獨自回了。

已是日上三竿,眾人來到廳堂,驚奇的發現葉良辰的身邊端坐著一位婦人,銀絲許許、眼含少女之色,不是秋凝兒是誰!念秋昂首立在身後,憂鬱之情**然無存,看來一家三口已是情意滿滿,眾人皆是議論紛紛。

葉良辰起身,聲音漸息。

“張兄、康少俠、燕姑娘、諸位,昔日葉某拋卻一切,以劍為伴、以武服人,今晨康少俠一席話,令葉某茅塞頓開,真是枉活幾十年,汗顏之至!”

說著擺擺手,“自今日起,錢師弟解禁,何去何從由其自己選擇。至於秋兒,你我相依十數載,如今既然知曉身世,也當有個了斷。此刻,葉某隻想多陪陪我的凝兒,情債縱是難還,也還是要還的!”

望著秋凝兒,滿滿的愛意,“明日起,葉某謝客三年,軒內一切事物皆由兩位長老定奪!望我門人依規行事,違令者逐出華山!”左右稱是。葉良辰扶著秋凝兒移出廳外,廳裏頓時熱鬧了起來。真是:

皆言少女癡情,誰知君子不舍。

脈脈語不得,一夕驚覺窗破。

是我,是我,餘生不再獨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