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離別,又見離別

殊不知,此時不遠處的青石後麵,文長也輕舒一口氣,“終於破了,本想著需要兩年光景,竟然讓他不到半年就破了,後生可畏吾衰矣!”邊搖頭邊踱回草堂。

這半年多來,南歸每月初五都來探望,武當門規森嚴,學藝不成不許隨意下山,這還是上虛真人開了特例。每次來時月娘都會念叨幾句,無非是叮囑好生休息、勤於功課種種,末了免不了做一桌好餐,幾人隻有此日才有福氣享受,文長也才能喝到時時惦念的“棗花醉”。

此時離初五還有三兩天的光景,文長回到草堂便招呼月娘午飯要加幾樣小菜慶祝一番。

“何事讓你如此高興,感覺要過節一般?”月娘邊忙活便轉頭問道。

“亭兒今日破了習武的曉境,比預想的要快得多,老夫心中實在歡喜的緊呐!”文長竟像個孩子蹦跳了起來。

一會兒功夫,亭兒領著雙飛回到草堂,小家夥悶悶不樂,絲毫沒有破鏡的喜悅,而是不住的搖頭歎氣,麵對著一桌的美食亦提不起一絲興趣,似是還在琢磨著剛才的問題。

“亭兒啊,今日為何如此低落?”月娘關切的問道。

亭兒將心中的疑惑一一道出,然後忽閃著大眼睛盯著文長,等著師傅的解答,不想文長卻視若不見,而是大快朵頤,小家夥的心情瞬間跌落穀底。

待到酒足飯飽,文長終於開口,“你現在感覺如何?是否感到似有一匹野馬在你體內遊走直撞,沒有頭緒,想抓抓不住,想追追不上?”亭兒點頭。

“此乃元氣,它在適應你的肉身,七經八脈為元氣流動之徑,不要試著圍堵,要順勢利誘,讓其從該來的地方來,並流到該去的地方,元氣積聚,發功之本,積聚越多,威力越大!”

“那會不會有積滿之時?”雙飛也來了興致,湊著問道。

“元氣之根起於自然,世間萬物皆有元氣,鹿兒吃下青草,便把青草的元氣收走,老虎又吃了鹿兒亦是如此,最後老虎死去化作土肥又滋潤了青草,周而複始,此乃循環!亭兒呐,元氣無量,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你要懂得取舍,舍的越多,就會得到越多,以後你會明白的。”

小家夥似懂非懂,反倒是雙飛很是興奮,嚷嚷著也要在“七賢夢瑤”中修得元氣,竟比平時也刻苦了許多。

天氣漸漸暖和了許多,兩個月以來,亭兒每日都在感受著體內的元氣,愈加熟練,雙飛雖然還未破鏡,琴藝確是大漲。

清明將至,來鳳鳴山祭拜的人越來越多,文長心甚慰,依舊是每日打坐、講學。這天傍晚,待到眾人散盡,文長孤身一人來到靜心崖,注視著黑暗的蒼穹,心情久久無法平靜。

“老夫歸山已有半年之久,本以為嚴嵩失勢後朝堂會回歸明朗,誰知黨爭日盛,依舊烏煙瘴氣,唉……難道這就是我徐文長的命數?大明的子民呐!”搖頭歎息。

三更已過,文長仍無心歸去,想到亭兒,想到雙飛,甚至想到了自己的師傅,許久,似是下定了決心,“師者,傳道受業解惑,老夫已近暮年,餘日無多,歸去之前一定要將自己未竟的理想傳下去,未來怎樣,誰又說得準呢?”借著幽幽的月光,在青石之上落筆:

寂寂長空曉生寒,生死一笑談。

雲破月來意闌珊,信步閑庭間。

銀鉤倒映,心扉潺潺。

天河遙望,情意綿綿。

試問吾心君知否?

無他!

把酒搖扇,指點江山。

翌日,文長似換了個人一般,早早的就將亭兒、雙飛喊起練功,“為師自命青藤先生,生平有兩項絕學,一為‘軒轅劍法’,師承恩公彭應時,一為‘青藤步法’,乃是老夫自創。雙飛,你以琴為器,為師教你一套禦琴心法‘大漠孤煙’,輔以步法亦可巾幗不讓須眉;至於亭兒,既已破鏡,當雙法雙修,個中緣由自己體會。你們兄妹二人要在半年之內掌握其中奧義,至於最後修為如何全憑造化。”

兩人麵麵相覷,“師傅,那半年之後呢?”雙飛問道。

“半年之後為師當離山北遊,山林之樂畢竟不是心中所想。”

姐弟二人深知師傅秉性,便不再規勸,隻是一想到僅剩半年之期,兩人心裏五味雜陳,不敢去想半年後的事情,隻想著能如期達成師傅之願。

自此之後,兩人晝夜勤學,孜孜不倦,南歸還是每月初五前來探視,三人不免切磋一番。南歸隨上虛真人習武當心法,“凝心訣”初現威力,兩人皆不是對手,心中羨慕不已。

時間過得飛快,距半年之期僅剩不足半月,亭兒看上去結實了許多,劍法、步法也大有長進,雙飛雖然瘦了,卻顯得更加俊俏,成熟了不少。文長本來就沒想著讓兩人速成,仍是按步就班的教著最後的幾式,一點都不著急。

終於還是完成了,文長將二人喊至一起,“這半年以來,為師將心法口訣已全部口授,招式要領也一一做了示範,想必你二人已爛熟於心。臨別之際,心得相贈:習武的要旨‘以意成形,以形化招,以招製敵,以敵順意’!凡事皆有因果,因果循環,天道昭彰!”雙飛眼角一酸,忙低下頭,亭兒心中也有無數言語,但不知從何說起,一時愣在原地。

待到晚飯時分,遲遲不見文長,亭兒去請,才發現已是人去屋空,隻留一封書信,含淚啟開,熟悉的墨香躍然紙上,“姐弟相扶,勿生嫌隙;玄虹相贈,時來自啟;心存高遠,有緣當見。青藤落筆!”亭兒再也壓抑不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雙飛和月娘匆匆趕來,明白了緣由也是一陣傷感,眾人這才發現一心齋階前不知何時也立起一塊石碑,上書:眾人皆吾師,何須三人行!

亭兒收起玄虹,早知神兵認主,牢記師傅教誨,靜等時來自啟。

不過幾日,上虛真人亦知悉文長北遊一事,好心安撫一番,約定定會好生照顧他們母子,事無巨細,一一安排妥當,月娘甚是感激。

一個月後的清晨,亭兒照例晨起來到靜心崖打坐呼吸,自打文長北遊,小家夥失落了很長時間,但仍是每日早起運功,不敢耽擱。

過了一個時辰,亭兒收氣睜眼,猛的發現崖邊的孤鬆之上,赫然立著一位青衣刀客,眉宇間英氣外露,下巴很是幹淨,青帶束發,風度翩翩,麵無表情,似是盯了亭兒很長時間。

亭兒終於開口:“敢問閣下如何稱呼?來我鳳鳴山有何指教?”但見刀客腳尖一點,飄落身前。

“好厲害的功夫,之前不曾懂得各家身法,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不知師傅的‘踏雲飛’跟他比起來孰強孰弱,此人看上去不過三十,當真佩服!”亭兒私下嘀咕。

“小子莫要多想,我乃風揚絮,來此隻是想拜會青藤先生,聽聞先生在此處治學,風遊至此,意欲重溫當年知心之交,還請通稟一聲!”言語間甚有理法。

亭兒聞言好感倍增,“原來俠士是家師的朋友,很是不巧,家師於上月離山北遊,我亦不知現在何處,還望見諒!”深深一輯。

“你小小年紀,竟是先生的高徒,方才看你運功打坐穩如泰山,來日當有可為,青藤先生果然慧眼,佩服佩服!”青衣刀客微微一笑。

“閣下過獎,我年紀尚幼,不妥之處還請指教,如果閣下不嫌,請隨我草堂一敘,權當盡地主之誼。”

“也好,跑了半日,確實有些口渴,如此便叨擾了。”

亭兒引著刀客來到草堂,分主次坐定,月娘了解了來龍去脈,忙張羅了些酒菜,亭兒以茶代酒,兩人相談甚歡。試想一個十餘歲的孩童,竟能與大名鼎鼎的“風臨客”同桌共飲,傳出去定又是一段佳話。

青衣“風臨客”風揚絮、紅衣“花間客”花弄影、黑衣“月下客”墨染霜、素衣“雪行客”白鶴卿,並稱“武林四公子”,四人皆是天賦異稟,年少得道、武功極高,又兼性格怪異、不落世俗,常有驚人之舉,世傳四人:無風不出、無女不出、無夜不出、無雪不出!武林中人多聞其名,鮮睹真跡。

酒至半酣,風揚絮落下酒杯,“此次專程來拜,竟錯過先生,當年西峽穀並肩禦敵何等痛快,先生之風猶在眼前,不知高徒能否一展先生之劍法,稍補遺憾?”

“既是閣下相邀,敢不獻醜!請賜教!”

說完抖擻精神,取出日常練功用的鐵劍,舞出幾個劍花,腳步漸緊,“軒轅劍法”噴湧而出。

風揚絮邊飲邊看,時而點頭,時而搖頭,搞得旁邊的雙飛有些糊塗。

“我說這位大哥哥,我師弟舞的不好嗎?你為何還要搖頭呢?”

“你師弟舞劍有形無意,一板一眼雖是好看,但若實戰卻討不到半點好處,早聞‘軒轅劍法’輕巧靈動,出招若寫詩作畫,你再看他,毫無生氣,且讓我會他一會。”說完跳入陣中。

亭兒聞言,自然有些生氣,腳下一緩,猛然出招,一式“氣貫長虹”直搗胸前三處大穴,風揚絮不緊不慢,待到劍鋒距胸口僅剩兩寸時才悠悠出手,一個轉身滑向亭兒腋下。

這一驚可是不小,亭兒慌忙撤劍,反手斜刺,還沒用力,後背就挨了一腳,踉蹌幾步站定,顯然風揚絮沒用多大力氣。亭兒心有不忿,舉劍又來,連試幾個回合,都被輕易地打敗,很是沮喪。

“你才十幾歲,已然了不起了,當然比我當年要差了不少,哈哈哈哈!”

“你原來如此自戀!”亭兒反擊道,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在賭氣。經過半晌,兩人已無話不談,頗有些相見恨晚之意,真是:

且看少年崖上坐,三盞深交風臨客。

一人一劍一江湖,回首長嘯天地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