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月滿天涯

酒到杯幹,二人竟一連喝了十幾大碗。

這酒甘列,這情誼豈非也是甘冽?

從洪天,從一清閣,從六峰山,從登陵台,到如今的天涯,飄香閣內,從陌生,從相識,從熟悉,到如今的真心相待,坦誠麵對。

相交總要有一個過程,相識相知的經曆便彌足珍貴。

歐陽青雲雖然極少飲酒,但今日十幾碗下來,竟沒有一絲的醉意,非但如此,他此刻眼睛格外的亮。

他縱然一向高傲,但在他內心深處,又何嚐不願有一個舍命相待的朋友?

杜輝豈非正是這樣一個朋友?

歐陽青雲雖然什麽也沒有說,但杜輝豈非早已知道?

杜輝更知道,歐陽青雲雖然什麽也沒有說,但他對李彤的牽掛絕不會因為有了一個真心朋友而減少一點。

李彤和朱十八的安危,杜輝又何嚐不牽掛不擔憂?

杜輝望著歐陽青雲,靜靜的道:“秋雯在你耳邊說了什麽,使你的劍刺入她的心髒?”

歐陽青雲飲了碗裏的酒,眸子裏一時之間有些黯然。

他仿佛又看到李彤握著杜輝的手,笑語嫣然,他仿佛又聽見奪魂的聲音。

“殺了他,隻有殺了他,李彤才是你的。”

這聲音如此的充滿了**,充滿了心的呼喚。

他的劍起,不顧一切的刺入了杜輝的心裏。

那一刻,他忽然清醒,忽然意思到這不過是幻覺。

但這些,杜輝麵前,他能說麽?

難道說他把舍命相待的朋友當作情敵,然後一劍刺殺了他?

歐陽青雲自嘲的一笑,真心的道:“我把杜兄當作了情敵,把秋雯當作了杜兄。”

意念之下,任何可能都可以有。

杜輝輕輕的笑了笑,然後拍了拍歐陽青雲的肩膀,他已經理解,但他卻道:“李姑娘和朱兄的消息,你可知道?”

歐陽青雲茫然的搖了搖頭。

他和杜輝的經曆一樣,一入天涯,便和每個人分開,隻有他自己。

李彤,你在哪裏?

杜輝道:“秋雯臨去前曾說,圓光在中天,金魄於太清。

中天和太清,或許和李姑娘與朱兄有關係。”

但中天和太清又在哪裏?

飄香閣當然不會有,隻在這裏飲酒憂思更不會有任何的作用。

飄香閣外的桃花早已經枯萎,風吹落花,落花竟已無蹤,哪怕凋零的紅,蒙塵的白,也不見一片。

走出飄香閣,走出枯萎的桃林,走向蒼涼的夜色。

一天已經過去,哪怕落日也已不見,隻有夜,蒼茫無盡的夜。

夜裏有風,清清寒寒的風,風裏竟裹著細細的雨,細雨冰寒。

冰寒的敲打著兩個異鄉的客人,敲打著他們的夢,也敲打著他們的愁。

夢在哪裏?

愁因誰起?

這一條無盡的天涯之路到底要伸向何方?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

隻有冰涼的夜色,淒寒的春星,甚至連月也不肯為他們照亮方向。

但他們隻有向前,一直向前,直到月上中天。

天空中本來沒有月亮,本來隻有淒涼的幾顆星,但忽然之間,月上中天,月滿天涯。

銀光灑滿了大地,大地明如白晝。

如果說月以前是蒼桑和淒涼,那麽此刻,便是詩與夢的結合。

月光如水,水銀泄地一般無孔不入。

月光如詩,詩情畫意忽然入胸。

月光如夢,夢裏逢春不作他想。

杜輝忽然想起了明月街,想起了何微茫,但這裏的月,不是寂寞更不是淒涼,是陶醉。

全身心投入的陶醉。

杜輝忽然之間有了作詩的衝動,有了夢在眼前的衝動,但他又覺得不必去吟,因為隻這月色便已如詩,也不必再為夢而努力,因為這月便已經是夢。

夢已經伸手觸模到,還需要努力和前進嗎?

他似乎已經隻專注於這月,甚至連身邊的朋友歐陽青雲也已經忘記。

歐陽青雲的目光卻射出了奇異的光彩,有激動,但更多的是喜悅。

他終於見到了時刻牽掛的李彤。

嬌小襲人的李彤,月已經夠美,但她比這月更美。

一身月白的長衫,風已經夠溫柔,但她比這風更溫柔。

她麵含微笑,目中熱切,神情溫柔,步履悠然,輕輕的向他走來。

原來你沒有事。

你能安然無恙便是對我最好的禮物。

歐陽青雲雖然不知道怎樣表達此刻的心情,但在他內心深處,見到李彤這一刻,一定是這樣的念頭。

而且欣慰,激動和歡喜。

激動的伸出手,歡喜的去迎接。

李彤撲入了他的懷裏,月一樣的香也鑽進了他的心裏,身體裏。

但他為什麽會忽然感到了痛?

為什麽會發現胸前有血,血上有刀?

刀在心上,刀已經刺入了他的心髒。

歐陽青雲驚愕的看著胸口的刀,驚愕的去望李彤。

李彤已不在,李彤已換成了另一個人,這個人竟是他剛才還以為能夠舍命相待的朋友,杜輝。

怎麽會是杜輝?

杜輝並不知道他的刀已經刺進了歐陽青雲的胸囗,他仍在他的夢裏。

夢裏,溫柔的月光裏。

杜輝仿佛回到了從前,回到了永合縣衙,父親的書房裏。

常不思的掌刀已經揮出,李紅雲的身子也已經飄起,獰笑和憤怒又已在眼前。

如果不出刀,李紅雲一定會被攔腰截斷,香消玉損。

如果不出刀,常不思的掌刀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斬殺李紅雲。

他不願李紅雲死去,不願常不思得逞,更不願血衣衛濫殺無辜。

刀去。

分上中下三個方向,截殺常不思。

常不思痛苦的捂住胸口,痛苦的坐倒在地上,痛苦的望著杜輝,他的眼睛裏既有驚愕,更有不信。

杜輝恍然一驚,恍然發現,他的刀並沒有刺人常不思的胸口,刺入的竟然是歐陽青雲。

為什麽會是歐陽青雲?

杜輝終於清醒過來,踉蹌後退,但心下的震驚,又豈是波濤洶湧可以盡說?

望著明明月色,月色詭異。

望著明明荒野,荒野可怕。

但他不知道,可怕的荒野中,詭異的月色裏,此刻慢慢走出一個人來。

一個和尚,一個瘦削卻又高大,一個笑著卻又詭異的和尚。

和尚月衣慢步,仿佛虛空中忽然遁出一般,輕輕的向二人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