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醉夢樓

何微茫從一個瘦小幹枯,混濁無神的老者,忽然之間變成了一個高大英俊,風流倜儻的青年。

這實在是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意外。

而且杜輝不但飲了留人的酒,還心甘情願的留下,心甘情願的與何微茫並肩作戰,卻遭到了何微茫強烈的憤怒與驅趕。

這也令杜輝難以置信。

為什麽?

杜輝盯著眼前不一樣的何微茫,盯著青年的何微茫,不解和困惑寫在他臉上。

這還是剛才那個瘦小幹枯的何微茫麽?

但何微茫竟向杜輝拱了拱手,聲音雖然幹淨明亮,但卻又酸又澀。

“恭喜杜公子成功,是你的誠心戰勝了我,也戰勝了寂寞和蕭索。”

杜輝依舊是茫然不解,他試著理清頭緒,試著道:“我一入明月街,你便發現了我這個目標,是不是?

你請我進這房子裏,故意讓我看到這房子的破舊,冰冷,聞到了很重的黴氣,使我心生厭煩,是不是?

你又故意逼我飲酒,甚至不惜把命脈供手相讓,以退為進,目的隻是逼我對這裏更加煩感,是不是?

然後你又假裝咳嗽,轉身揮手趕我離開,而且又告訴我醉夢樓和飄香閣,以苦肉計想讓我對他們出手,是不是?

也就是說,你既想讓我離開這裏,又想讓我出手幫你解決掉一個對手,是不是?”

何微茫終於歎了口氣,艱難的道:“但我卻因此弄巧成拙,一敗塗地。”

杜輝笑了:“你沒有想到我會誠心誠意的留在這裏,而且還心甘情願的喝了這葫蘆裏的酒。”

何微茫心服口服的道:“你當真聰明絕頂,隻於這眨眼間便想通了其中關竅。

如果你真的如我所願離開這裏,真的不飲這桌子上葫蘆裏的酒,這條明月街,你走不上十步便會斃命。

因為不但這屋裏的青燈有毒,冰冷有毒,黴氣有毒,縱是這街上明月,清風,也都有毒。

明月街上,處處危險,步步驚心。

隻有這酒,是這所有之毒的克星。

能從明月街上走出去,飲下這杯酒的人,傳聞三百年來也隻有三個人,現如今又多了一個你。

可喜可賀啊。”

杜輝也抱拳還禮:“承蒙誇獎,但天涯榜上,明月街外,斷腸針的主人,在下依舊苦惱,不得而知。

還有醉夢樓,飄香閣,在下更苦惱不知從何下手。

不知何兄可否提點一二?”

“不能。“

何微忙回答的很幹脆,而且道:“因為那已經是你自己的事,而且我說的也已經夠多。

況且一個失敗的何微茫更沒有資格在這裏繼續下去。

天涯隻允許勝利者,已永遠不能留我。”

他說著,高大英俊的身體忽然開始悄悄的幻化,模糊,變淡,最後竟變成了一綹青煙,青煙消散,終於什麽也沒有留下。

隻留下這一間破瓦房。

還有瓦房裏的杜輝。

明月在天,隻有空曠無人的街。

杜輝走出瓦房,走出寂寞,向孤獨的月光說一聲再見,邁步街的東盡頭。

天涯寂寞,難道隻有寂寞?

但醉夢樓隻有熱鬧。

熱鬧的紅色。

紅色的樓房,紅色的大門,紅色的地毯,紅色的櫃台,紅色的吊頂和紅色的雕花欄杆。

還有紅色的老板齊騷人。

齊騷人長的又圓又胖,而且麵帶微笑,笑的和和氣氣,和和美美。

但他的一身又大又紅的衣服,使他看起來更像個新郎官,四十多歲的新郎官。

此刻新郎官正坐在二樓的紅色雕花欄杆裏,陽台上,一把紅色的大椅子中,喝著茶,磕著瓜子,又舒服又愜意。

舒服的亨受著瓜子和香茶,愜意的看著從明月街上走來的一個少年。

少年一襲青衣,一身淡愁,但少年儒雅的麵孔上卻有輕輕的微笑。

這微笑不是寂寞,是戰勝了寂寞。

這微笑也不是熱鬧,是和熱鬧擦肩而過。

喬騷人和氣的眉宇悄悄一擰,但一閃而沒。

因為他是醉夢樓的老板,因為他的客人到了,客人豈非正是老板的上帝?

上帝到了,老板又豈非要熱情隆重的招待?

喬騷人竟然是一躍而起,丟了瓜子放下茶,一溜小跑下了二樓,又圓又胖的身子活像一個皮球。

皮球腳步還沒有站穩,聲音已經到了:“歡迎歡迎,歡迎光臨紅紅火火,熱熱鬧鬧的醉夢樓。”

他的聲音熱情的似火,他的神情也熱情的像六月的天。

但杜輝卻笑著道:“這裏似乎隻有你一個人?”

齊騷人和和氣氣的笑著:“一個老板招待一個客人也足夠了。”

杜輝隻好笑著點了點頭。

“這裏有什麽吃的呢?”

齊騷人急忙熱情的回複:“肉,牛肉羊肉豬肉狗肉貓肉老鼠肉,隻要你能想到的肉,這裏都有。”

杜輝搖了搖頭,笑著看他:“但我想吃人肉,你這裏有嗎?”

齊騷人竟然點了點頭,哈腰笑著道:“當然有,而且是現成的,又新鮮又美味。”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竟然從手裏摸出了一柄明晃晃的彎刀,彎刀回旋,“波”的一聲,紅衣破開,一身又白又亮的肥肉便展現在了杜輝的麵前。

而且道:“不知客人想吃哪一處,是手是腳是胸還是背?”

杜輝竟然又笑了笑:“隨你的便,隻要是肉都行。”

他剛說完這句話,齊騷人就已經把自己的手剁了下來,鮮血淋漓,不忍直視,但齊騷人竟然連眉頭都沒有皺一皺,而且還一臉高興的問:“是少了,還是多了?”

杜輝居然也沒有覺得好奇,而且道:“我還想再吃一隻眼睛,因為有人說,吃了眼睛的人看問題看的會更準。”

齊騷人依舊是熱情的道:“沒問題。”

三個字尚未說完,彎刀一閃,他的一隻眼睛已經在他的手裏,冒著熱氣,並且還眨了一下。

齊騷人此刻看起來的確有些可怕,用慘不忍睹四個字形容也不為過:臉上有個血淋淋的洞,沒了手臂的地方鮮血像水一樣不值錢的流。

杜輝終於歎了口氣,但也隻是歎了口氣,徑直找個登子坐下,然後才看著慘不忍睹的齊騷人。

“你真的心甘情願這麽傷害自己?”

“心甘情願。”

“為什麽?”

“因為這裏是醉夢樓,因為我是醉生夢死。”

“酒呢?”

“酒在明月,你豈非已經飲過而且醉過?”

“但我更想醉夢樓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