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掃墓的老人
春雨綿綿,風頗寒。
越過一往無際的桑幹原,連綿起伏的青山朦朧在多情而悲傷的雨裏。
青山悠悠,亙古綿延,總帶不去橋陵的悲歡。
橋陵座落於青山腳下,沉浸在雨色的霧裏,靜靜的,隨風漫延。
漫延的是一個又一個的墓碑,蒼桑而古老的墓碑,無語並且寂寞。
若不是多情的雨,它似乎隻有冷漠,若不是無心的風,它似乎隻有黯然。
冷漠的墓碑,黯然的橋陵,給人的感覺顯的那麽沉重,那麽鬱悶。
杜輝終於走到了橋陵,見到了橋陵的真容。
沒有河,卻有一座孤獨的橋,橋的這邊是無窮的桑幹原,橋的對麵是綿延的青山,沉默的橋陵。
春雨還在清晨裏留戀,橋上已有掃地的聲音。
掃地的老人枯瘦如柴,兩鬢盡白,低著頭很認真很仔細,雨在他的身上,風在他的身上,但他隻專注於橋麵。
橋麵已經十分的幹淨,甚至連一片草屑也找不見,被雨打濕的青石橋麵泛出青色的光,但枯瘦如柴的老人依舊一步一步的掃過去。
他沒有抬頭去看杜輝和哀如雨,也沒有說任何一句話,從橋的這頭掃到橋的那頭,掃進雨霧朦朦的橋陵中,終於隻聽見掃地的“沙沙”聲,人卻已在雨霧的深處看不到了。
哀如雨道:“三十年前他就在這裏,三十年後他還在這裏。”
杜輝道:“這老人是誰?”
哀如雨歎了口氣:“他是個守墓的老人,沒有人知道他姓什麽叫什麽,為什麽會一直守在這裏。惟一知道的是,他在這裏的歲月已經很漫長。
漫長的連鬼先生也說不出他的情況。”
“沙沙”的掃地聲還在繼續,雨霧的深處卻傳來了蒼老的歌聲。
“橋陵有布衣,老大意轉拙。
許身一何愚,契比稷於契。
居然成沒落,白首甘契闊。
蓋棺事則已,此誌豈業豁?”
蒼老的歌聲回**在綿延的青山裏,回**在一塊又一塊的墓碑中,顯得憂傷而決然,淒涼而久遠。
他要表達什麽呢?
這蒼老的歌聲顯然是掃墓的老人所發,但這久遠的歌詞又說明了什麽?
杜輝茫然的望著雨霧深處,駐足於橋外,沉默思索。
橋陵是築夢的所在,但也是葬夢的地方。
每一個來到天涯的他鄉客都會在橋陵逐夢,但真正實現夢想的又有幾個?
更多的異鄉人到此止步,甚至是魂斷橋陵,從此做了他鄉的鬼。
老人唱的,豈非正是要表達為了逐夢不死不休的目的嗎?
歌聲中飽含了辛酸和淒涼,但也抒發了矢誌不移的決心。
杜輝靜靜的聽著,感受著歌詞的意境,任風雨拍打,巍然不動。
哀如雨想起了三十年前,想起了那一場血雨腥風,也還記得當年的夢想。
夢想如果會有哀怨,也一定會有憂傷。
憂傷的悲問秋,相伴他的總是一襲黑色的長衫,還有一張蒼白的臉。
他其實早已到了,但他總是喜歡一個人,獨來獨往,緬懷過去的憂傷。
憂傷的從雨裏走來,一雙眸子裏散發出來的卻是溫柔的光。
憂傷如果有了溫柔,溫柔豈非也成了武器?
他的神情一如飄香閣裏的秋雯,秋雯的溫柔已成了他獨特的憂傷。
站在雨裏,聽著漸漸消失的歌聲,感受著昔日少年的夢,隻是這夢,缺了最美的愛情。
桑幹原的雨似乎是不願意停,仿佛是要把悲問秋的憂傷徹底的抒發幹淨,但橋陵並不是隻為了憂傷而存在,它還有血腥,還有殺戮。
還有金日的淪。
金日的身子小而倔強,神情冷漠而狂傲,他的淪更讓他顯示出不盡的無情和冰冷。
冰冷的盯著悲問秋,神色之間顯示出了絕對的狂傲和不屑。
他從骨子裏看不起憂傷,憂傷豈非正是無能和懦弱的表現?
憂傷是悲問秋的力量,但也豈非正是他的柔弱?
三十年前沒有滅了你的憂傷,三十年後一定讓你的憂傷連根拔起,滌**幹淨。
狂妄與不屑盯著憂傷的悲問秋,金日任性的大笑,一步上了青石橋。
但他的步子剛一邁出,又忽然回過頭來,狼一樣的盯著杜輝。
杜輝立刻感覺有兩把鋒利的刀子向他擊射而來,心下一凜。
好恨好毒的目光。
金日冷冷的盯著杜輝,冷冷的道:“金魄的太清觀是你毀的?”
他的聲音裏充滿了威脅,但杜輝隻是溫和的一笑,回答的卻極為幹脆:“是。”
如果太清觀的消失用“毀”,那麽滅絕人性的人性的淪又該用什麽詞?
淪裏麵有殺光燒光搶光,奪取一個人賴以維持生命的親情友情愛情,毀掉它有何不可?
所以杜輝回答的理直氣壯理所當然。
金日陰陰的一笑,露出兩排鋒利的牙齒,恨毒的點了點頭:“很好!”卻又咬牙切齒的道:“你會為你的行為付出慘重的代價。”
說完再不理杜輝,徑直大步走上橋中,越過青石橋,沒入雨霧中。
哀如雨哀怨的望著金日的背影,這一刻,他的哀怨忽然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戰意。
兄弟已去,剩下的隻有為兄弟討回公道。
邁步上橋,他告訴杜輝:“你不要進來,進來隻有送死。”
聲音遠去,留下的隻有那一份淡淡的哀怨。
他不希年青的杜輝和他兄弟一樣,客死他鄉,隻能魂歸故裏。
悲問秋又何嚐不是如此?
他雖然不愛說話,喜歡獨來獨往,但他早已感受到秋雯的靈魂,感受到杜輝的善良。
走過杜輝身邊時,悲問秋隻說了一句:“不要進來。”
走過青石橋,沒入雨霧中,青石橋上依舊留著淡淡的憂傷。
雨漸漸小了,風從濃寒裏抽出些許溫暖,不知道什麽時候,悄悄的陽光微微流向了桑幹原。
天將正午時終於晴了。
一個熟悉而蒼老的聲音又從雨霧深處傳來。
“窮年憂黎元,歎息腸內熱。
取笑同學翁,浩歌彌激烈。
非無江海誌,瀟灑送日月。
生逢堯舜君,豈忍便永絕。”
杜輝笑向雨霧深處,心中忽然明鏡似的,竟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邁步上橋。
刀山火海又如何?
血雨腥風又怎樣?
如果哀怨可以逐夢,憂傷可以前行,杜輝的腳步又豈會停?
白衣輕愁,欣慰的望著大步向前的少年,雲海深處的唐淵笑著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