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聞望皆悲,安能無睹?

周牛沒有立刻回答李祥的問題,隻見他把袖子放下,蓋住胳膊上的傷口,用袖口把眼淚鼻涕擦幹抹淨,半晌之後,他停止了哭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依舊低著頭,用沉重的聲音說到。

“後來,我才知道當年進入我們小鎮的是T26工廠的勘察組,在山上發現了稀有金屬,而那種金屬粉塵被吸入體內後,會影響下一代,這些都是月昌鎮上的醫生跟我講的。”

原以為周牛的生活已經柳暗花明,聽到這裏,李祥心頭一震,就連周圍的空氣都凝結了,周牛說出了那個沒有人願意聽到的消息。

“我的天使在十歲時,她的肝髒已經嚴重衰竭,肝細胞已經不能再生,這些年來,一直靠著每月一次的人工排毒代謝,來維持生命……”

李祥突然打斷了周牛,不解地看著他,疑惑地問到,“現在的科技這麽發達,這種小兒科的手術應該很簡單吧。”

這是周牛第一次直視著李祥,眼神中透出一種深深的無助感,還有一絲若隱若無的恨意,周牛的臉已經因為流淚變成了一隻大花貓,一道道淚痕印在黝黑的臉上,他張著嘴,簡單地說出了兩個字。

“沒錢。”

李祥愣在原地,這兩個字勾起他的許多回憶,不知多少名罪犯,都這麽說過,連講話時的眼神和語氣都一模一樣。

這兩個字,或許是一些人生命之中不能承受之重,在這一刻,對於要不要救他們,李祥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為了讓我女兒活下去,我要在這裏工作,我要在這裏賺錢,即使被人叫畜牲也沒有關係,即使把我生吞活剝了也沒有關係,我要讓我女兒活著!”

周牛為了這個簡單且現實的願望,他忍辱負重,他拋棄了為人的尊嚴,被人口口聲聲地叫著畜牲。

而恰恰是他拋下了尊嚴的時候,是他最有尊嚴的時候,這是身為一個父親的尊嚴。

就像是那個血染殘陽的黃昏下,形單影隻的父親站在母親身前的背影,為她擋下所有的傷害;就像是那長路漫漫的旅途中,饑腸轆轆的母親塞到孩子嘴裏的野果,為他承受兩個人的饑餓。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一會,由四隻河馬抬著一副簡易擔架,急急忙忙地衝進來,擔架上是一隻仰天平躺的老虎,他就是表演台上的猛虎王——究恩。

擔架掠過李祥身旁,對著那簡陋的小房子衝了過去,看著他破爛不堪的身體,心中隱隱作痛。

片刻之後,由四隻長頸鹿抬著另一副擔架衝了進來,那姿勢,就像是被城管追著跑的小販,急急忙忙,一顛一顛的樣子,著實有些可笑。躺在這副擔架上的則是勝利者——辛麻。

“我…我贏了。”或許是擔架晃的有些頭暈,辛麻這時已經醒來,抬起那張左眼殘破的臉,探出擔架外,像一隻招財貓一樣,被迫晃著腦袋,看到不遠處的周牛,頓時聲淚俱下,嘴巴也在不停地顫抖,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

周牛看見辛麻這副模樣,急忙跟著擔架一起跑動,跑動的過程中,還一個勁地猛點著頭,帶著一副哭腔說著,“你贏了!你真的做到了!”

辛麻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抬起胳膊,任由眼淚滴落,抽泣著鼻子,用盡最後的力氣說了一句話,便再一次笑著昏迷了,這句話一說出來,李祥再也控製不住眼淚,隻得轉過身去,麵朝著無人的白色牆壁。

“我兒子終於有救了。”如釋重負的一句話,引的整個後台中有一股悲傷沉重的感覺,還有不少動物喘著粗氣,用來掩飾那砰砰直跳的心髒,周牛依然跟著跑動的擔架隊,對著昏迷的辛麻一個勁地點著頭……

房間內的氣氛越來越緊張,悲傷的氣息蔓延開,所有的動物都有落淚的衝動,周牛的經曆確實淒慘,可在座的有誰好過呢?

因為周牛敞開心扉的話語,而導致所有人心底最深處的感情逐漸浮現,俗話說的好,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而現場悲傷的氣氛已經到達了臨界點,隨時都可能爆發,甚至已經可以聽到一些微小的哭泣聲。

就在此時,場內突然爆發出一聲突破天際的怒吼聲,甚至超過帶著麥的主持人,超過了剛才所有觀眾的歡呼聲,“你們這些畜牲們!給老子聽好了!”

粗獷的吼叫聲,一瞬間就吸引了在場的所有動物,目光齊刷刷地看向聲音的源頭。

一名身穿紅綠相間風格的上衣,黑色褲子,棕色皮鞋的男人,麵對著白色牆壁,腳與肩齊,右臂伸展,食指伸出,指向蒼天,咬著牙,掩蓋住哭腔,歇斯底裏地喊叫著。

場上的氣氛變得有些奇妙,悲傷還未到來,就被突如其來的辱罵聲驅散,一個個動物疑惑地看著李祥,不知道他要幹什麽,還有一些動物正憤怒地盯著李祥,眼中不懷好意。

“我要你們好好活夠三年!三年之內我必然親手毀了這裏!”說到這裏,李祥把食指朝下,極為囂張地猛戳了兩下地麵。

“到時候隻好請各位另謀出路了,不過,如果依然是這種畜牲工作……”說到這裏,李祥放下了雙手,長吐了一口氣,踮起右腳,左右擠壓著前腳掌,用冰冷的語氣說到,“你們走到哪裏,我就踩到哪裏!”

冷到極致的語氣,連空氣都凍結了一般,讓人心生寒意。

說完之後,李祥大搖大擺地走著,麵對著白牆,直到離開。

李祥知道如何保護他們所剩無幾的尊嚴,如果用崇高的話語,像救世主一樣,說著要拯救他們的漂亮話,無疑會徹底摧毀他們作為一個人的尊嚴。

所以,他選擇這麽做,用激將法,激起他們體內零零散散的尊嚴,他們不是行屍走肉,他們有著自己的信仰,隻是多年來的屈辱生活,讓他們自己都忘記了什麽是身為人的尊嚴,什麽是一個父親的尊嚴……

周牛看著李祥離開的背影,想起了那句簡單的話語,“我是警察,我是來救你的。”他對於這句話深信不疑,他可以把希望寄托在這個男人身上,從他進入人戲團大門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注定。

“沒有痛覺神經的我們,是最好的演員,他們不會輕易讓我們死的…”周牛低聲嘟囔著一句話,似乎是要說給李祥聽的,但他已經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