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羅濱

人來人往的醫院走廊裏,唐善蜷縮在一個角落,靜靜看著自己手表的秒針擺動。

如果他猜的沒錯的話,今天就應該是羅濱來醫院拿藥的日子。

他剛剛花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錢,就是為了來買藥。

最偏僻的醫院,人頭攢動的早上,最忙碌的周末,這裏的人流量已經達到了一周的頂峰,他一定會選擇這個時候。

“你說對了,他確實身患重疾。”宋彌的眼睛突然眯了起來,盯準了人群中的一個黑衣男子。

男子帶著口罩,身形瘦弱,環顧了四周之後走到了取藥室,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張有些破舊的紙張塞了過去,又從口袋裏拿出了幾百塊錢。

唐善還沒有反應過來,隻見身邊的宋彌如圖一頭獵豹一樣,精準地避開了人群,幾乎片刻間就衝到了近前,一把拽住了男人的胳膊,把他絆倒在地上。

人群中發出了一聲驚呼,大家紛紛四散開,給宋彌讓出了一大片空地。

唐善默默在心裏驚歎了一番。

要是什麽時候他也能做出這種幹淨利落的動作來,估計自己也會年紀輕輕當上隊長。

“放手!”

男人被按在了地上,還有些不死心地拚命掙紮著,不過他在宋彌的麵前簡直柔弱不堪,沒掙紮幾下就沒了力氣,趴在地上一陣咳嗽。

唐善皺著眉頭走了過去,伸手去摘羅濱的口罩。

“別動!”宋彌嗬斥了一聲:“他可能是傳染病,不能摘他的口罩。”

唐善愣住了,這才收回了自己的手。

“放開我。”羅濱沙啞著嗓子說到,像是一隻被困在陷阱中的野獸在絕望掙紮。

幾個警員跑了過來,押著羅濱下了樓。

也許是這抓人的一幕來得太過突然,唐善有點傻呆呆的看著宋彌,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反應過來,跟著一起回了警察局。

隔著口罩,羅濱臉上浮現出一種病色來,他的眼睛一直盯著麵前走來走去的警員,表情警惕且帶著一種莫名的仇恨。

“剩下的四個人在哪?”宋彌開門見山。

羅濱搖搖頭。

如果不是有他的照片做對比,眼前的這個人仿佛不是羅濱一般,他比唐善想象中更正常一些。

“照片上這些地點,是你打算繼續作案的地方吧?”宋彌把地圖放在羅濱麵前:“書寫的不錯,不過破綻太多。”

“一個大學生寫的書,能有多少邏輯。”羅濱開口了,卻伴隨著一聲聲咳嗽:“警官,要是讓我重新寫一份,肯定比這些要強的多。”

“他們是怎麽對你的?”

不知道是不是這一問擊中了羅濱脆弱的心靈,他整個人都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著宋彌,然後激動地說:“警官,你是第一個問我這句話的人。你知道我第一次被欺負報警時,那位警察對我說什麽嗎?

他說,年輕人年輕氣盛,少開些玩笑。

他認為我被校園暴力隻是一種玩笑。”

宋彌沒有說話,而是靜靜地做著自己的筆錄。

唐善站在門外,他能通過耳機聽到屋子裏的對話,他聽著羅濱有些逐漸激動的聲音,不知不覺皺起了眉頭。

宋彌的談話法很有效,直接打碎了羅濱建立起的防護罩。

“我一個人被關在空無一人的實驗室裏,裏麵的氧氣非常有限,沒有電,沒有燈。你知道嗎警官,我當時快要死了,可是他們卻坐在門口吃著燒烤。

我打碎了實驗室的玻璃,為了就是可以活下去,卻被學校通報批評破壞設施。沒有人替我講話,他們都在看我的笑話。

他們還讓我像動物一樣練習跳火圈,我的胳膊上現在還有燒傷的痕跡。”

羅濱說著,突然咳嗽了起來,口罩上隱約出現了血跡。

“警官,我從那時候才知道,人和人是不一樣的。他們認為,我不死,就是他們對我最大的恩賜了。”羅濱呼吸有些困難,從自己口袋裏拿出來了一袋藥:“這個藥隻能續我的命,卻不能治我的病。”

“你得的是心病。”宋彌停下筆,看著麵前這個已經破敗不堪的靈魂。

“警察先生,如果被同樣對待的人是你,你會怎麽做呢?”羅濱瘋狂咳嗽了起來,肺部發出了非常奇怪的聲音。

“沒經曆過,無法將心比心。”宋彌說:“我隻能悲傷你的過去,可是不能寬恕你的罪惡。”

“對啊,你們警察都一個德行。”宋彌的話似乎在羅濱的意料之中,他閉上眼睛,不再回答宋彌的任何問題,隻是偶爾動一動喉結,咳嗽幾聲。

唐善拿掉了自己的耳機,心情有些複雜。

在他的世界觀裏,沒有絕對的惡人。

人畢竟是理性的動物,在沒有受到不公平對待之前,大家都是一樣的。

可是麵臨著千變萬化的改變和影響,也許理智不再是評價一個行為的唯一標準。

但是卻還要公事公辦。

“還有什麽想問的嗎?”宋彌走了出來,他示意唐善:“有想問的可以現在進去問他。”

唐善握了握門把手,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走了進去。

唐善剛一進審訊室,羅濱就睜開了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他。

“為什麽不殺汪建?”

唐善提出了這個讓他一直不明白的問題,也是整個案子唯一一個未解之謎。

羅濱重新擺正了姿態,認真對待著唐善的詢問。

“那是……大二剛開學的時候吧。

學校會給所有同學發放二百元的飯票,免費讓我們去食堂吃一些便宜的湯和菜。

那時候是我被他們欺負的最嚴重的時候,錢幾乎都被搶走,身上也沒有一塊好地方,那天下午我的飯票用完了,隻能躺在宿舍的**挨餓。

隻有汪建,把他的飯票都給了我,告訴我要保密。”

天突然就開始下雨了,路上的行人一掃而空,都躲到了路邊的屋簷下避雨。

唐善走出去了幾步,發現身上早就已經濕透了。他摘掉了自己臉上的口罩,回想著剛才羅濱的樣子。

沒有人生來就是可悲的,那些曾經害人的凶手,也終將會在自己埋下的罪惡中隕落。

要是羅濱沒有遇見這些人,說不定現在過著好好的生活吧。

“傻人。”唐善笑了笑,又可惜地搖了搖頭。

一個下定決心報複仇人的家夥,居然還能保持著理智,規規矩矩的在公共場合戴著口罩,甚至吐血了都不敢拿下來。

或許汪建的舉動就是他內心最後的一絲人性了。

唐善歎了口氣,反而覺得身上輕鬆了很多,他大步向著地鐵站走去,想回家好好睡上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