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張三李四

陳富是個典型的西北漢子,方臉大頭,粗糙憨直。此時正抱著長槍靠在城牆根上瞥著進城的隊伍。守了二十多年城門,見過太多形形色色的人,陳頭眼光很毒,隻要看一眼,什麽人,來自哪裏,進城大概什麽事,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今天他引以為傲的眼光受到了質疑,那個姑娘還坐在那,那匹大青馬也還在那,快一個時辰了他硬是看不出這是個什麽樣人,手下幾個憨貨湊了過來,“陳叔,看出來沒?這女子什麽來路?”

陳富眯著眼搖搖頭,“看不出啊”。突然就騎著大馬跑了過來,那馬太高了,她扳著馬鞍子試探了半天才夠到地下來,那匹馬紋絲沒動,就那麽站著,這是匹不多見的好馬啊。

身上料子一般,算不上什麽好衣裳,穿在這女子身上卻好看的緊,沒有兵刃,沒有行禮,臉上沒有一點脂粉,就這麽個清爽女子騎著馬跑過來,然後坐在那裏。

今天進城的人不少,挑擔子的,推車子的,還有幾輛大車拉著貨,都在慢騰騰進城,幾乎所有人都忍不住看著她,還有那匹高大的青馬。這妮子也不閃不避,就那麽大大方方坐著。

倒是引的手底下一幫憨貨心癢癢,一個個摩拳擦掌的說若是有人去欺負這個好看的妹子,定要打出他的屎尿來,結果這麽久了,別說去欺負她的,連個過去搭話的都沒有,讓一幫小子好不失望,覺得失去了英雄救美的機會。

陳富笑著慫恿他們:“你們誰過去問問不就知道了”。一幫憨貨你推他他推你的誰都不好意思上前搭訕。

清清坐著大石頭上雙手托著下巴,她幾乎忘掉以前的事了,來來往往的人看著她,她一點都不在乎,剛才她在木哥懷裏從大營裏出來她都不怕,這些人算什麽。崔三娘是有意在那等木哥的,剛才她自己都承認了,就是木哥傻傻的不知道。

想起三娘的話,清清有點害羞,有點拿不定主意,三娘一直以來說的都對了,她說把鋪並到一起,她說我要幫木哥,結果木哥現在對我更加寵愛,這證明她對了。再信她一次吧,反正她也不會害木哥的。顧良那個小子竟然準備了牛車……想到這裏清清就忍不住想笑。

一個幹幹淨淨的姑娘就這麽坐在那裏,進城的隊伍默默排著隊進城,守門的兵卒挺著腰杆一板一眼,沒有往日裏亂糟糟的場麵,也沒有你爹他娘的掐腰對罵。

來了,顧良在一個滑稽的位置牽著牛車,顧良跑去喊車上的人,木子睡眼惺忪的鑽出車來,嘴角掛著口水。

當崔三娘蓬亂著頭發下車的時候木子很想從護城河跳下去。

陳富和手下緊緊攥著槍杆子瞪著木子,隻要這個幹淨的仙女一樣的姑娘開口罵一句,哪怕她哭一聲,他們就會把這個負心漢捅死,當場捅死。

直到清清和三娘笑著鑽進車裏進城後,陳富和眾手下才才反應過來。攔住木子看了半天,眾人伸出大拇指由衷對木子道:“公子好手段!”

木子來過一趟,所以牽著馬在前麵帶路,他在想怎麽跟清清解釋這事,怎麽就迷迷糊糊睡著了呢?

清清和三娘正在車上湊到一起,“你是說你倆都睡著了,就這麽睡了一路?”清清瞪著眼問道。

三娘翻了個白眼,拽著衣服道:“你看,你看他的口水”,清清看著三娘胸前那一大攤痕跡笑成了一團。三娘沒好氣的道:“你還有臉笑,你那心肝兒一樣的木哥哥浪費你的一片好心了”。清清笑道:“三姐往日裏吹噓自己手段如何如何,木哥卻在你懷裏睡了一路”。說罷有忍不住笑了起來,三娘也啐了一口忍不住笑起來。

兩個人都覺得得到了什麽,所以都笑的很開心。

木子牽著馬不禁苦笑,他認為撒謊是不對的,撒一個謊往往要用許多謊話圓回來,可是他說他躺在狐狸精的大胸脯上睡了兩個多小時啥也沒幹,清清相信嗎?要不就幹脆說上了車就睡著了,什麽都不知道?我特麽怎麽就睡著了呢?

女人逛街和買東西是兩回事,古今皆同。木子跟著兩個女人逛了幾個店鋪就敗下陣來。兩個女人拿著一根木簪子和一根銅簪子比劃了半個多小時,木子銀子都掏出來了她們卻不要了,還有理有據的列舉出兩根簪子的諸多缺點。

兩位美女,這兩根簪子加一起才七十文錢,你們好意思挑毛病嗎?再說,這麽多毛病你們比劃半個多小時幹嘛?

木子本來打算給清清買幾件衣服的,雖然大營裏不能穿,晚上沒人的時候穿上過過癮也好嘛,沒想到根本就沒有賣衣服的,人家都是買了布或綢子回家自己做,想想清清的針線活手藝,木子覺得還是別浪費銀子了。

隨便找了個小飯館兒坐了,跑堂的兼掌櫃過來招呼:“客官用什麽?”木子道:“還要等人,有什麽解渴的?”那人笑道:“小店倒是有渾酒,還有婆娘煮了梨子在井裏涼著,客官要吃什麽?”木子道:“來碗梨子吧”。

西北人豪氣,不喜歡小碗待客,連湯帶梨一大碗就端了上來,梨子煮的不錯,甜中帶香,涼涼的很是爽口。

小店沒什麽客人,那掌櫃也是個愛說話的,就陪著木子閑聊,天南地北的聊的火熱。

清清和三娘來了,顧良在後麵跟著,完美扮演著跟班的角色。木子站起來給清清和三娘送上板凳坐了,清清習慣了沒什麽,倒是讓三娘一頓別扭。

不用點菜,讓掌櫃的看著上,別剩太多,可也別不夠。一隻白煮雞,一盆燉羊肉,兩盤青菜。簡單,量大,吃得過癮,盡顯西北人性格。

顧良扭扭捏捏的不肯坐,被木子踹一腳後老實坐下了。清清和顧良不喝酒,要了壺酒三娘跟木子倆人對飲,酒很淡,跟水差不多,倒是羊肉燉的不錯。

四個人說說笑笑倒也熱鬧,清清和三娘兩個人逛了半天一文沒花,盡顯逛街本色。

正吃的熱鬧時,外麵傳來了吵鬧聲。“踢著人咧,踢著人咧!”,“誰的馬?”

木子心裏一驚,“不會吧!”難道巴哥又神經了?

到了外邊一看,果然。

巴哥屁股後邊一個漢子在捂著肚子。木子急忙過去查看,真踢了人相當於溜了車出車禍,全責。

可越走越不對勁,巴哥的模樣不對!這貨如果闖了禍百分之百耷拉著腦袋裝可憐,現在卻一臉無辜,雖然終究是畜生,可這貨木子是了解的,不應該是這副模樣。

被踢的漢子大概有三十歲左右,捂著肚子叫的淒慘,旁邊還有兩個漢子在大喊大叫,木子看著捂著肚子的漢子臉色明白了,漢子臉色不紅不白,隻是拚命叫喚,這是遇到碰瓷兒的了。

馬不會說話,一口咬定就是被踢了也沒法解釋,人越聚越多,很快就聚了一圈人。

清清和三娘顧良都擔憂的看著木子,木子走到被踢的那個漢子麵前道:“手拿開,我懂醫術,給你看看傷勢”。那個漢子隻是捂著肚子叫疼,死活不讓看。

旁邊那個漢子凶巴巴的說道:“這後生,你的馬踢了我兄弟,我看你是不想離開慶州了,你打聽打聽我等兄弟是誰?”。另一個漢子卻道:“大哥,我看這兄弟倒是麵善,不如讓他給二哥些錢算了吧”,一個紅臉一個白臉,演技一般。

木子笑道:“那倚著你的意思,要給多少?”木子倒不是怕他們,打起來自己不怵這幾個潑皮,狄青和焦用也在城裏,主要是他怕麻煩,跟美女約會逛街卻跟地痞流氓打架,太煞風景,找狄青焦用又有點丟人,所以木子想著給他們點錢打發走算了。

凶巴巴的那個漢子道:“我兄弟的腸子給踢斷了,要二兩銀子安家”,看木子不說話,那唱紅臉的說道:“出門在外不容易,我看後生你給一貫錢吧,他是生是死不幹你事”。

周圍人裏七嘴八舌說什麽的都有,有人勸木子給他們算了,破財免災。

也有的人說這幾個人就是混混詐錢的,不能給。那兩個漢子指著人大罵,各種鄉野髒話不絕於耳。

木都頭是體麵人,實在不想因為這點錢糾纏,這幾個混混明顯是看他不是本地人敲詐,也是沒出息,就要一貫錢。

木子笑道:“行了,別罵了,給你們便是”,說罷從懷裏掏出了銀子。

其實木子錯了,他對這個世界的貨幣仍然處於混亂狀態。也是受後世媒體影響,以為一貫銅錢沒多少,殊不知在這西北之地,一貫錢是一筆巨款,拿到鄉下足夠買一條命了。

看著雪白的銀子,扮白臉的漢子眼都直了,大叫道:“五兩,不給五兩今天讓你死在街上”木子皺眉看向紅臉的,那個扮紅臉的卻不吱聲了,就直勾勾盯著木子手裏的銀子。

木子笑了,說道:“你眼力倒是好,我這塊銀子正好五兩”,說罷把銀子踹到懷裏又說道:“可是我一文都不想給了”。

這幾個貨太沒有職業道德了,說好的事當場反悔,老子還就不慣著你了。

周圍的人紛紛罵道:“這也太不要臉麵了,公子不與你等計較,你等卻行如此豬狗之事”。

西北人耿直,本地人耍無賴要點錢,本鄉本土的不好意思揭穿,這死不要臉又要加價就實在說不過去了,紛紛提著名罵。

扮白臉的叫張三,扮紅臉的叫李四,捂肚子的叫王二麻子。我承認,我就是懶得起名。

已經撕破臉皮了,就什麽都無所謂了,張三從腰裏掏出一把短刀惡狠狠的道:“今日你給也得給,你不給……啊!”

木子看他掏出刀的時候已經動了,既然決定動手,當然先下手為強。往前一靠,兩人肩膀便貼到了一起,右腳踩上了張三的右腳,右手抓著他拿刀的手腕往後一推一舉。刀便到了木子手裏。

木子把玩著短刀看著地上的張三說道:“我不給又如何?”

張三抱著胳膊疼的縮成一團幹嚎。一圈人都在直愣愣的看著木子,他們沒想到這個笑眯眯的年輕人突然就動手了,更沒想到還沒看清是怎麽回事就打完了。

木子看張三沒空回話,又回頭看著李四和王二說道:“你們呢?”王二已經忘了自己腸子斷了的事了,和李四看著木子有點懵。

木子看他們不說話又問道:“你們有刀沒?”李四和王二搖頭,這尼瑪是什麽意思?有刀你就打算把我的胳膊也擰斷是怎麽著?

“公子,公子,手下留情啊”,店掌櫃跑了出來,說道:“公子這幾個人小人認得,平日裏雖然不成器,確實不曾做什麽惡事啊,公子寬宏,饒他們一遭吧”。

周圍本地人紛紛求情道:“確實不曾有大惡,公子且饒了他們這回吧”。

李四和王二一起跪在木子麵前磕頭道:“我二人願意受罰,公子饒了張三哥吧,三哥家裏有得病的老娘,公子慈悲”,說罷磕頭不止。

他們確實要求木子,張三大庭廣眾之下當街持刀行凶,報了官妥妥的發配邊關,不過官差過來之前木子不追究就沒事,民不舉官不究嘛,等官差插手之後就不一定了。

那掌櫃的也過來苦苦哀求道:”公子,這不成器的是小的本家侄子,家裏我那老嫂子身子不好,若是給發配了怕是旦夕就沒了”。

清清走了過來,小聲說道:“木哥,算了”。

木子點點頭,“嗯”,把刀遞給掌櫃的,走到張三旁邊抓著他的手站了起來,張三疼的大叫,眾人大驚:“公子……”。

木子抓著張三的手,腳踩著他的肩膀一拽一送,“哢吧”一聲,木子扭頭拉著清清回到了店裏。留下張三在街上滿地打滾。

本來木子想讓他再疼一會兒的,這廝當街持刀行凶,受點罪不過分。不過清清心軟了給他求情,也就饒了他吧。

木子別的醫術一點不會,唯獨治脫臼拿手,除了疼一點,屢試不爽。

洗了手坐下繼續吃飯,這白煮雞涼了反而筋道有滋味了,木子揪下兩條腿給清清和三娘一人碗裏放了一個,又撕下兩個翅膀自己吃,剩下的都給了顧良。

清清看著碗裏的雞腿聽著外麵高一聲低一聲的慘叫,實在吃不下,反而三娘吃著雞腿一個勁盯著木子看。

酒足飯飽,剛喊了一聲掌櫃的會帳,掌櫃的就進來了。

一起進來的還有張三李四王二麻子,張三胳膊沒事了,其實早就應該不疼了,這貨在街上幹嚎主要是嚇的,他以為胳膊廢了,嚎著嚎著發現自己胳膊好了也不疼了,惹得滿街人笑罵。進屋後三個人一齊跪下,低著頭也不說話。

張掌櫃的臊的滿臉通紅,客人在他店裏吃飯,被他本家侄子敲詐,敲詐就敲詐吧還出爾反爾耍些下三濫勾當,掌櫃的卻不出麵,最後被教訓了,沒法收場了,掌櫃的出麵求情了,在外麵被街坊四鄰好一頓數落,掙錢瞎了心腸了。

耷拉著頭道:“哪有臉收公子飯錢,這一頓當小的給公子賠罪了,日後公子有空便來,小的隨時伺候”。丟人丟大了,掌櫃的必須把這事揭過去,不然沒臉見人啊。

木子點點頭,說道:“煮兩隻雞,我帶回去吃”。掌櫃的大喜過望連身說好,馬上吩咐婆家去做。

要他兩隻雞,說明這事就過了,他出去了也好做人了。

木子又看著跪著的三人道:“好好的三條漢子,做這等下三濫的事,敗壞家鄉名聲,日後再做此等事情,若被我遇到了,讓你們疼夠一個月”。三人齊聲喊再不敢了。

清清忍不住埋怨張三道:“要些錢也就是了,怎的還不知足,還把刀拿出來了”。

張三腸子都悔青了,本來人家都要給錢了,結果弄得受了罪還不是人,帶著哭腔道:“非是小的貪心歹毒,實在是沒法子了,老娘生了病,那黑心的大夫非要兩貫錢的藥,眼瞅著就不中了,小的一時糊塗才做了錯事,以後再不敢了”。

清清再不言語,隻歎了口氣。

木子讓清清和三娘去買東西,一會便出城,特意囑咐讓清清買點好棉布,清清知道他要棉布幹嘛,跟著三娘走了。

木子閑著沒事,吩咐顧良道:“跟著去他家看看,回來報我”,顧良跟張三去了,掌櫃的端來梨子伺候木子,李四王二則爬起來給木子打扇子。

時候不長,張三和顧良回來了,顧良說張三家裏確實有個老娘,雖然家裏窮,但老太太伺候的不錯,身上穿的也幹淨。

孝是中華民族傳統美德,孝順父母的人犯了錯也容易被人原諒。

某土豪掏出那五兩銀子讓掌櫃的切成兩半,拿了一半遞給張三道:“看在你孝順的份上,你老娘的藥錢我幫你出了,日後不可再為惡”。二兩多雪花銀子差不多能換四貫錢,足夠他給老娘治病了。

張三跪在地上流淚道:“恩公,卻用不了這許多”。木子道:“剩下的留著吧,跟你和兩個兄弟做個本錢,找個營生謀生”。

清清和三娘回來了,除了棉布屁都沒買,木子有點無語了,木子讓二人上了車等著。

掌櫃的把包好的雞雙手捧給木子,木子收下遞給顧良,大聲說道:“謝張老板款待與厚禮,日後免不了再來打擾”。掌櫃的直起腰來熱情的說著公子常來走動的話。這是給街坊看的,客人受了款待,拿了禮物,當然不會說咱西北漢子壞話,張掌櫃也就沒給家鄉丟人。

木子剛要上馬,張三跑了出來,跪在木子麵前道:請恩公賜下名諱故鄉,待老娘入了土,張三去給恩公當牛做馬”,說完頭磕在地上不再抬起。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受人大恩,若是不報答,一輩子心裏不安生,張三捧著銀子在裏麵愣了半天反應過來了,追出來堵住木子,西北漢子耿直,大有你不說我就不起來的架勢。

木子嘟囔一句沒理他上馬走了。

李四和王二扶起他道:“三哥,恩公走遠了”。張三抓著二人道:“恩公走的時候說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