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月古廟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
今晚的月亮很圓,圓的出乎人的意料,帶著一抹血色的光暈。
這是血月。
民間傳說有血月的晚上,各種僵屍、靈狐、精怪、冤魂等異類四處活動,有的吸收月華增強修煉,有的隨風飄**,擾亂三界。普通人不能待在外麵,輕則撞邪丟魂,重則連命都沒有。
苗君儒不是普通人,他躺在一塊大石上,用隨身帶的背包墊著頭,盯著懸在夜空的血月。
在大石頭的下方,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人,是他在路上遇到的,有兩個是本地人。這年頭到處打仗,弄得民不聊生,幾個人結伴著去九江做點小生意。為了生活,他們也是豁出去了。其中有一個人還用九支香做了一個辟邪陣,說是保護大家,看樣子此人還懂些道法。
苗君儒原本可以在半個月之前,和廖清苗永健二人一起,在中共地下組織的護送下,由婺源直接到重慶去。但他因為在距離唐朝太子墓不遠的一座山上,發現了奇怪的象形文字而耽誤了行程,所以隻能一個人按自己的路線回去。(有關苗君儒在婺源的經曆,請見拙作《帝胄龍脈》)
走到都昌縣內,才知日軍控製了各處隘口,一旦發現有嫌疑的人,不是被抓走,就是當場打死。
為了躲避日軍,他和這幾個人走到了一塊。多年的野外考古生涯,已經使他見慣不慣,隻要到達鄱陽湖邊,聯絡上船幫的人,他就能順利回到重慶。
有兩三個人在低聲嘀咕,其中一個道:“年年打戰死人太多,很多魂魄回不了家,無法投胎,怨氣太重,在外麵過夜恐怕不好。不如我們再往前走,去老爺廟過夜,好歹有個避風的地方!”
一個當地人說道:“聽說前陣子鬼子的船在那邊沉了,鬼子把老爺廟的道長給抓走,說是去給變成水鬼的鬼子做法事超度。廟裏的道士都給趕走了,裏麵都住著鬼子!”
作為考古學教授,苗君儒對充滿各種傳說的老爺廟,怎麽會不知呢?老爺廟位於都昌縣境內的鄱陽湖岸邊,相傳當年明太祖朱元璋與陳友諒大戰鄱陽湖時,有一次朱元璋敗退湖邊,湖水擋住去路,湖邊破舟,無舵難行。危急關頭,忽有一隻巨黿遊來銜船為舵,搭救朱元璋渡湖。朱元璋奪得天下後,不忘舊恩,封巨黿為“元將軍”,在湖邊建“定江王廟”,百姓稱為“老爺廟”。在老爺廟下方有一片水域,就是令當地漁民和過往船隻聞風喪膽的“湖神潭”。
古往今來,民間傳說藏在“湖神潭”的這隻千斤黿精,就是鄱陽湖的湖神,湖神的脾氣很不好,動不動就興妖作怪。為此,船隻行經這裏,船工們都要上岸焚香燒紙,殺牲畜祭奠,乞求平安通過。每年的二月二龍抬頭,走船的人都會去老爺廟祭拜神靈,從而得到“元將軍”的保佑,上下行船順風順水。
苗君儒此行走都昌,除了想見一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外,也想去那處充滿傳說的神秘地帶看一看。
另一個當地人說道:“還不止呢!聽說給鬼子領船的,是船幫的舵子頭,外號水上漂,能躲水裏三天三夜不露頭,水裏功夫厲害著呢。我還聽說鬼子的船上裝的都是金銀財寶,不搶白不搶,我猜啊,是水上漂故意把船領到那去的。鬼子後來還殺光了那幾個村裏的人,血把鄱陽湖水都染紅了……”
聽到這裏,苗君儒欠起身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那本地人道:“這還有假?後來水上漂被鬼子抓住了,屍身就掛在城門上示眾,但那晚下了整夜的大雨,淹了半個城門,水上漂的屍身就不見了。奇怪的是,就縣城下雨,其他地方一滴都沒下,有人說那水上漂不是凡人,和元將軍有交情呢!不信你去問問,全都昌的人都知道哇!”
苗君儒的心念一動,擰著背包跳下巨石,剛走了幾步就被一個人拉住,那人道:“你要去哪裏?”
苗君儒微微一愣,認出正是那個用香做辟邪陣的人,於是道:“我要去老爺廟?”
聽到他們說話,另外幾個人聚攏過來。一個本地人說道:“那裏有鬼子住著,你不怕呀。聽說城內徐老爺家的女兒,昨天到老爺廟拜神時遇到鬼子,為了保住貞潔跳水而死,好好的一個黃花大閨女,被鬼子給害死了,就葬在老爺廟旁邊的山坡上。”
扯住苗君儒的那個人道:“你要真想去,我陪你!”
苗君儒道:“朋友,我習慣一個人走夜路,不需要你幫忙,若我真的死在這裏,那也是宿命,與你無關!”
見苗君儒堅持要走,那人突然上前要扯苗君儒的背包。就在那人的手觸到背包的時候,苗君儒一閃身,那人抓了一個空。而在這時,前麵傳來有人走路的聲音,除了四處晃動的燈光外,還夾雜著大聲的嗬斥。
是鬼子!
幾個人嚇得臉色大變,慌不擇路地躲入旁邊的草叢中。苗君儒見那人倒是顯得很冷靜,將布好的辟邪陣除去,而後退入草叢,動作幹淨利索。
苗君儒也躲了進去,就伏在那人的身邊,他見這人將手揣入腰間,想必腰間藏著家夥。從剛才的接觸中,他已經猜到此人也不是普通人。
不一會,一隊人走了過來,走在前麵的是一個軍曹,軍曹手裏拿著手電筒照著腳下的路。在軍曹的身後,是兩個抬著一隻大木箱子的士兵,再往後是一個腰間挎著指揮刀的日本軍官。苗君儒借著手電筒的餘光,看清那個軍官的軍銜,居然是一個少佐。
在少佐的身後,有七個被繩子串綁著的人,被荷槍實彈的鬼子士兵拖著往前走。那七個人穿著清一色的美軍軍裝,高鼻梁絡腮胡,每一個人身上都傷痕累累,顯是受過折磨。一個個罵罵咧咧的,每一聲咒罵都遭來鬼子的槍托和嗬斥。苗君儒有些奇怪地看著那七個美軍士兵,據他所知,援華美軍除了在東南亞與國軍協同作戰之外,不可能出現在日軍控製的區域,怎麽會在這種地方被日軍俘獲呢?
這隊日軍似乎走得很急,走在隊伍後麵的幾個日軍士兵,一個個麵有懼色,有的慌不擇路,連槍一起摔倒在地,很快爬起來緊跟著別人。
他身邊的那人已經偷偷拔出了腰間的槍,朝那日軍少佐瞄準,就在那人扣動扳機的一刹那,被他死死按住。他低聲道:“憑你一支槍,就想救出他們嗎?”
那人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收好槍,眼睜睜地看著這一隊日軍押著那幾個美軍俘虜從他們的麵前走過,往縣城方向而去。
待那隊日軍完全消失在視野中,苗君儒抬頭看了看夜空中的血月,對那人道:“走!”
幾個人走不了多遠,就見老爺廟方向竄起衝天的火光,苗君儒內心一凜,不禁加快了步伐。一個多小時後,他們趕到老爺廟,隻見偌大的廟宇已被燒盡,隻留下殘垣斷壁和那些仍在兀自冒煙的木梁。
就在苗君儒站在山門前打量著灰燼中的廟宇時,隻聽得身後傳來一聲尖叫,他轉身一看,見跟他來的那幾個人,全都一臉驚駭地看著另一邊。
那邊是一處平台,平台上有一塊平坦的巨石,下方就是隨風翻湧的鄱陽湖水,在血月的映照下,湖水折射出一抹怪異的黑藍色。再往前就是令人談之色變的“湖神潭”水域。他走了過去,看到平台的地上撒棄著一些人體的殘肢斷骸。這些人似乎剛死沒多久,灑在土地上的血跡還沒幹,連空氣中都飄**著令人惡心的血腥味。殘骸上的衣著顯示這幾個人並非中國老百姓,除一具是美軍外,另外幾具都是日軍。從軀體斷裂的痕跡分析,他們並非被人用刀劍所砍,而是被活生生的撕開,死得都很慘。
什麽人有那麽大的力氣,可以將人撕成這樣?即便是江湖上的高手,動手之際也隻會把人打死而已,根本用不著如此殘忍。再者,即便武功再高的人,也不敢麵對那麽多手裏有槍的日軍,畢竟身手再快,也快不過子彈!
還有兩點讓苗君儒感到疑惑的,那就是日軍麵對攻擊時,不可能不開槍,更不會輕易扔下同伴的屍首。他在地上發現了不少三八式步槍的子彈殼,他撿起兩支丟棄在屍骸旁邊的三八式步槍,打開槍栓後,見裏麵的子彈都已經打光。
子彈都打光了,數裏之外居然都聽不到槍聲,實在太不可思議!
“有鬼啊!”叫喊的人似乎嚇破了膽,連聲音都變了調。
苗君儒轉過身去,見後麵出現一個高大的黑影,僅看到黑影頭上那兩隻銅鈴大小血紅的眼睛,就知道此物絕非人類。難怪日軍來不及帶走同伴的屍首,原來是被這頭怪物給嚇壞了。
站在他身邊那個人從隨身的包袱中拿出一把香,還有一疊黃色的道符。
那黑影一步步向前走來,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像腳下拽著什麽東西。苗君儒望著那黑影,他一生見慣了這種異類,並不感到奇怪。隨著那黑影越來越近,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撲麵而來。那個低頭點香的人,實在忍不住而張口吐了一地。而在這時,他耳中聽到一陣“嗡嗡”的聲音,腦袋像被鐵圈箍住一般,越來越緊。
那個人的臉上也露出痛苦的表情,對他說了一句話。他奇怪地望著那人,隻見那人嘴巴張啊張的,他居然聽不到對方在說什麽,他不僅用手捂住耳朵,懷疑自己是不是突然失聰了。
那人一手握著整把香,一手捏著道符,壯著膽子迎向那黑影。借著點香的微弱火光,苗君儒看清了黑影的模樣。樣子與非洲的大猩猩有些相似,但要醜陋得多,巨口獠牙,身上被黑乎乎的鱗片覆蓋,每一片鱗片都有銅錢大小,頭頂有兩隻五寸長短的角,伸出的巨掌指尖鋒利,指縫之間有類似鵝掌一樣蹼。
鄱陽湖那麽大的水域,有怪物並不足為奇。他見過那麽多怪物,但長得這麽醜的,還是第一次見到。諸如《山海經》等上古書籍中記載的異獸,並未有此形狀的。饒是他見識廣博,也不知此怪物為何物。
那人口中念念有詞,張口似乎大喊了一聲“太上老君急急如敕令!”隨即將符紙朝怪物撒了過去。可符紙飛過去之後沾在怪物的身上,並沒有阻擋怪物前進的步伐。那人急了,將整把香朝怪物扔了過去。
怪物張口噴出一股腥臭無比的濃霧,把香吹落在地,向前走了幾步,伸出兩隻巨掌抓向那人。那人見法術無效,掏出了手槍,邊後退邊朝怪物一頓亂射。苗君儒吃驚地看著那人手裏的槍,他隻見子彈出膛的火花,卻並未聽到槍響。那人扔掉手槍之後,嚇得肝膽俱裂,頓時癱軟在地,任由怪物一把抓起。
就在怪物抓起那人,高高舉起正要撕開的時候,苗君儒忍著頭部的極度不適,操著步槍衝到怪物的麵前,騰空躍起一丈多高,挺著刺刀由上自下刺向怪物的眼睛。對付這一類的怪物,應當直擊其要害,絕不能有半點含糊。剛才在觀察怪物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連子彈都打不進的地方,刺刀肯定刺不入。但無論什麽東西,都和人一樣,眼睛是周身的最薄弱之處。
那怪物甚是精明,早已看出苗君儒的意圖,電光火花之間,扔掉手裏的人,一隻巨掌抓住槍上的刺刀,另一隻巨掌當頭朝他拍到。
苗君儒撒手步槍,一拳擊中怪物的巨掌,並借反彈之力**到一邊,穩穩落在地上。他以拳擊中怪物巨掌時,感覺黏滑而堅硬,當下暗驚,思量著這怪物的力氣如此之大,不亞於大象,對付這樣的怪物,隻能智取,絕不能硬拚。
他朝後退了幾步,見除了被怪物扔在地上的那個人之外,另外的幾個人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他微微一笑,心道:走了也好,省得動起手來為了保護他們而分心。
那怪物看出苗君儒與常人不同,往前走了兩步,朝他噴出一大口黑霧,接著仰頭首向天,張開獠牙巨口,似乎發出巨吼。但奇怪的是,他並未聽到吼叫聲。他朝躺在地上的那人喊道:“你還不快跑?”
那人先是一愣,似乎聽懂苗君儒的話,連滾帶爬地起身逃到一邊,但並未遠去。從剛才苗君儒救他的那一躍,他已經看出,這個貌不驚人的外地人,實際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他就是賭上性命,也要好好看一看,這個外地人是究竟怎麽對付那頭怪物。
苗君儒在婺源對付千年屍妖的時候,還有一把來自龍虎山的道家寶劍。可是現在,除了背包內的幾件考古專用工具外,就是腳邊這幾支三八式步槍。
那怪物一步步往前逼,苗君儒一步步往後退,他已經跳到巨石上,背後的峭崖下麵,就是隨時可將他吞噬的湖水。
他已無路可逃!
但他業已看清,那怪物拖曳在身後的,是一張結實的漁網,網內似乎還有幾塊石頭。他心知怪物的動作並不慢,若不是那張漁網,隻怕怪物不會給他任何思考的機會。
怪物張口噴出一陣黑霧後,巨大的身軀朝前撲來。苗君儒不敢硬碰硬,瞅準時機縮身往旁邊一滾,他以為這一滾,定能避開怪物的撲擊,他還未起身時,怪物的身後有一條又黑又粗的東西攔腰掃到。
他暗叫慚愧,怎麽就沒有注意到這怪物還有尾巴呢?
想歸想,他的動作並沒有停,曲身時雙手向下在巨石上用力一撐,借力騰空而起,堪堪躲過怪物的尾巴。他還未落地,怪物的巨掌挾風拍至。他心中暗暗叫苦,仰仗多年的武功修為,身體在空中硬生生轉了半個圈,右腿踢向怪物的巨掌。
一踢之下,苗君儒後悔了,以硬碰硬,他注定吃虧。他的身體被怪物的掌力彈了出去,距離石台一丈多遠,身體的下方就是波濤翻滾的湖水。
他的心一沉,暗道:慘了!在岸上都這麽吃力,若落到水裏,根本就沒有還手的機會。
萬念俱灰之際,眼前一條黑影閃至。那是怪物的尾巴!
幾秒鍾之前,他還異常討厭那條善於偷襲的怪物尾巴,但現在卻是他的救命稻草。他毫不猶豫地伸手,緊緊地抓住,盡管怪物的尾巴又濕又滑,可仍被他死死扣住。
果然,怪物的尾巴回掃,將他帶了回去。怪物似乎早有準備,一雙巨掌和獠牙大口都在等候著他。他人在半空臨危不亂,就在怪物的巨掌近身之際,放開怪物的尾巴,雙腳左右踢中怪物的兩隻巨掌,借力從怪物的頭頂飛了過去。落地之後連連翻了幾個滾,這才緩住勁。他起身時手裏抓著幾顆子彈殼,背靠著一棵碗口粗細的樹木,慢慢調整氣息。
那怪物轉過身來,作勢要朝前撲,但苗君儒已經出手了,兩顆子彈殼自他手中射出,分別準確地射向怪物的雙眼。
怪物沒想到苗君儒用上這一招,它來不及閃避,兩眼同時被子彈殼射中,痛得張口發出巨吼。苗君儒雖聽不到怪物的吼叫聲,單從怪物那亂舞的尾巴和巨掌,就已知道怪物受傷不輕。
怪物的尾巴平掃過來,苗君儒趕緊低頭躲過這一掃,但他身後的樹木卻被攔腰掃斷。怪物並沒有繼續往前撲,嚎了一陣之後,轉身跳過石台撲入水中,濺起一丈多高的水花。苗君儒長籲了一口氣,倚著樹幹癱坐在地上。連日來著急趕路,盡管風餐露宿,倒也習慣了,隻是這兩天進入都昌縣境內,為了躲避日軍,連個囫圇覺都沒有,身體已是累得不輕。方才與怪物交手,就感覺力不從心,好歹支撐了這麽久,若是再折騰下去,隻怕熬不了多久。
他朝怪物落水的地方看了一眼,卻依稀見到遠處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浮在水麵上,閃了一下亮光之後,瞬間不見了。也不知究竟是什麽東西。
他在驚駭之餘,見那個人來到身邊,朝他拱手道:“想不到你這麽厲害!”
苗君儒呆了片刻,這次他能清楚地聽到對方說話的聲音,而此前頭疼欲裂,耳中“嗡嗡”的聲音也沒有了。他說道:“你有沒有覺得奇怪?剛才我根本聽不到你說話!”
那人說道:“我也一樣,腦袋裏嗡嗡的像無數蒼蠅在飛,頭還很疼,現在好了!一定是那隻怪物!”
那隻怪物恐怕沒有那麽大的本事,苗君儒懷疑與那個不見了的黑乎乎的東西有關。他扔掉手裏的子彈殼,問道:“認識這麽久,還不知你是做什麽的!”
那人說道:“我叫吳建新,徽州婺源人,自小頑劣,被父母送去齊雲山交給師傅管教,十七歲下山,後來就在江湖上混。哦,上個月我們婺源出了一件大事,你聽說了麽?”
苗君儒有些茫然地搖頭,他似乎懶得和吳建新說話。
吳建新顧自說道:“上個月小鬼子不知怎的進攻婺源,我聽別人說,都打到考水了,為的什麽太子墓,想必那墓裏有寶貝,小鬼子要去搶。死了很多人呢!”
苗君儒喘了幾口氣,問道:“你既然是混江湖的,怎麽會開槍?”
吳建新說道:“我在縣保安團混過兩年,所以會打槍。如今外麵那麽亂,弄把槍放在身上防身。”
苗君儒起身走過去,從地上撿起吳建新丟棄的手槍,他見過婺源縣保安團團長方誌標和警察局局長羅中明,所用的都是德國造的駁殼槍,隻有軍統上校劉勇國,才用這種高級的勃朗寧手槍。很明顯,這個叫吳建新的家夥對他說了謊,興許連名字都是假的。若真是一個混江湖的人,麵對那麽多日軍士兵的時候,怎麽有膽量敢朝日軍少佐下手?他並未拆穿吳建新,而是將槍支丟過去,說道:“把你的槍收好!”
吳建新收起槍,跟在苗君儒的身後,繼續說道:“在當地混不下去了,想去武漢闖一闖,沒想到遇到你這位高人!”
苗君儒撿起自己的背包,回到燒毀的廟前,望著滿目瘡痍,心中升起一連串的疑問,日本船隻在“湖神潭”出事,派軍隊強占廟宇便於觀察和打撈,也在情理之中,但怎麽把美軍也關押在這裏?再者,那頭來自水中的怪物,絕對不會輕易上岸,究竟是什麽原因將它引了上來?日本兵對付怪物都已經措手不及,又怎麽有機會下手焚燒廟宇呢?既然是對付怪物,又為何要焚燒廟宇?浮在水麵上的究竟是什麽東西,為何能夠阻攔聲音的傳播?
或許答案就在麵前的這堆廢墟中,想到這裏,情不自禁地跨過倒塌的廟宇山門,朝裏麵走過去。
過了山門,上了一排石台階,再往前就是仍冒著煙的主殿,在主殿的前麵,又有好幾塊被撕裂的殘軀,還有被燒壞的槍支。
“點支火把!”苗君儒吩咐他身後吳建新。吳建新未吭聲,手腳麻利地撿了幾根細木頭,點燃了兩支火把。
火把點起後,苗君儒一眼就看到廢墟中有兩具被火燒成碳化狀的屍骸,屍骸的身高相對高大得多,應該不是日本兵。
再往前走,又陸續發現了好幾具。他在一具屍骸的身下翻了翻,找到了一塊未燒盡的軍服殘片。據他所知,所有美軍士兵的脖子上都掛著幾塊小鐵片,根據鐵片上的編號和數字,便知此士兵叫什麽,隸屬於哪知部隊,是何軍銜。但是這些屍骸的脖子上卻沒有。自從日本偷襲珍珠港之後,美國便卷入了這場世界性的戰爭,除了在歐洲戰場高唱凱歌外,在太平洋戰場上也是節節推進。以美國軍隊的作風,麵對日軍的時候,即便是執行特別任務的美軍,也無須隱藏自己的身份。
究竟是什麽原因使這支美軍的小股部隊故意隱藏身份呢?
過了主殿便是後殿,從燃燒的痕跡上看,後殿最先起的火,同樣在灰燼中發現了幾塊燒成黑炭的殘軀。在後殿的最後邊,有一塊一丈多高的岩石,岩石的下方是一塊平整的長條石,條石上有一個銅香爐,上麵還擺著一些用盤子裝著的祭品,都是血淋淋的動物內髒。在祭台的下麵,還放著一整隻捆住四蹄的活豬和活羊。在祭台的旁邊,有一隻駝碑的贔屭。
苗君儒看了贔屭一眼,覺得有些奇怪,按廟宇傳統的格局,贔屭一般都是放在山門前,以鎮守山門。或許這裏的贔屭與老爺廟中的元將軍有淵源,才放在廟後鎮守。
在長條石旁邊的一處石縫中,發現了一截被扯斷的漁網繩。苗君儒拾起網繩看了看,轉身從祭台上拿了一些東西吃起來,同時對吳建新說道:“今晚是個不平常的日子,有人在這裏舉行祭祀,才引得那怪物上來!但他們卻又布下了一張漁網,想將那怪物抓住,盡管漁網很結實,可終究讓怪物掙脫了,還大開殺戒!”
吳建新說道:“一定是怪物弄翻了小鬼子的船,小鬼子才要抓住它!”
苗君儒說道:“日本人關心的是他們的船究竟沉在哪裏。至於抓捕這頭怪物的主意,不是日本人想出來的。日本人也不懂利用祭祀引出怪物!”
吳建新驚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幫忙?誰會幫小鬼子做這種事呢?”
苗君儒正色道:“誰都不願幫日本人做事,可是當你至親的人在他們的手上時,你隻有任他們擺布,沒有選擇的餘地!”他停頓了片刻,接著道:“這麽大的一個廟,不可能隻有廟主一個人。”
吳建新說道:“你的意思是小鬼子以廟主的性命要挾其他人幫他們辦事,可是那些人呢,難道都燒死了?”
苗君儒回首看了身後的廢墟,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怪物掙脫漁網的時候,他們順勢點火燒廟,趁著混亂逃走!”
吳建新似乎想起了什麽,問道:“我們相處這麽久,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苗君儒淡淡一笑,說道:“你我萍水相逢,又何必知道呢?”
吳建新尷尬地笑了笑,說道:“說不定以後我們還有見麵的機會,剛才我真想拜你為師!”
苗君儒望著吳建新,一字一句地說道:“那為什麽又改變主意了呢?”
吳建新被苗君儒那犀利的目光望得有些不自然起來,扭過頭去望著黑乎乎的湖麵,就在這時,他發現湖上駛來了一艘漁船,當即驚呼道:“你看,是紅船!”
苗君儒轉身望去,見那艘船離岸邊並不遠,依稀可以看出是一艘漁船,但船頭上掛著兩盞大紅燈籠,在夜幕中,宛若兩隻巨獸的眼睛,看得有些瘮人。
有關鄱陽湖紅船的傳說,他以前聽一個朋友說過。據說鄱陽湖裏漁民和船幫的人,為了得到湖神的保佑,船隻平安駛過“湖神潭”,經常去老爺廟祭拜,所以老爺廟的香火一直很盛。拜歸拜,每年仍有船隻被湖神請去。相傳都昌縣有個周善人,經常濟世救人積德行善。有一天晚上,周善人做了一個夢,一覺醒來,便喜孜孜地告訴妻子,說是老爺廟裏的定江王菩薩,要他在老爺廟裏開設藥店,解救那裏經常翻船遇難的漁民。於是,夫妻倆在老爺廟邊開起了一間藥店。周善人刻苦鑽研藥理,精心配製了一種“濟生水”,對落水不久的人灌下此水,就會起死回生,因而這一帶的漁民把“濟生水”叫做“濟仙水”。有一次他救了一個老和尚,老和尚感激不盡,臨別送他一雙又結實又美觀的草鞋,草鞋的鞋尖上綴了一對大紅花球,老和尚對他說;“收下吧,你穿上它,會福壽雙全。”
周善人出門治病都穿上這雙草鞋,說來也神奇,夏天穿上腳不熱,冬天穿上腳不冷。有一天黃昏時分,周善人被人叫去出診。他登上來人駕的小船,不一會,遠處湖灣上空,忽然升起一朵烏雲,接著電閃雷鳴,湖上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一個小山似的浪頭向小船撲來,小船被巨浪推翻,兩人落在洶湧的惡浪中掙紮。正在這危急時刻,周善人腳上的草鞋脫落了,變成了兩隻嶄新的大木船,鞋上的紅花球放射著紅光,變成一對紅燈,把黑暗的鄱陽湖照得通亮。落水的周善人和求診的年輕人很快上船。想必湖神怕紅,以後每當鄱陽湖上有被迷航的船隻,隻要一見紅燈都歡呼著“紅船,紅船”,紅船使這些遭遇風險的船隻轉危為安。後來,清朝的康熙皇帝經過鄱陽湖遇到了風險,紅船前去救駕。皇帝對紅船非常讚賞,賜封為“救生紅船”,並下了一道聖旨:任何官府都不能動用。於是,鄱陽湖上老爺廟水域的紅船,就這樣一代一代地傳留下來。
苗君儒望著吳建新說道:“不虧是混江湖的,連鄱陽湖的紅船都知道。”
吳建新有些興奮地朝著紅船招手,同時對苗君儒說道:“我也是在見到你之前,聽當地人說的。這下好了,求他們把我們送過湖去,再過幾天就到武漢!”
苗君儒心裏清楚,作為軍統的吳建新,與美軍一樣,同時出現在這裏,絕對不是偶然,他以一種戲謔的口吻說道:“你真的是去武漢?難道就不想知道為什麽美國人會出現在這裏?”
吳建新的臉上閃過一抹驚慌的神色,反問道:“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苗君儒並未再說話,而是看著那艘漸漸靠岸的紅船,隻見船頭上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是穿著道袍的道士,另一個則是腰間挎著盒子槍的女人,那女人大約二十歲出頭,長得淳樸而清秀,一頭短發,身穿青色繡花短褂和黑色長褲,光著一雙大腳,顯得很幹練。
紅船靠邊之後,那女人從船上提起一根長船篙,一頭插進崖壁上的縫隙中,借漁船的前行之力,輕飄飄地**了上來。這一係列動作靈活無比,一般人可沒那本事,稍有差池就會墜入湖中。
那女人站在他們的麵前,拔出腰間的盒子槍,指著他們問道:“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苗君儒最怕和女人打交道,前不久在婺源,就與一個叫王蓮英的遊擊隊長鬧得很別扭,當下見這女人問話,也懶得回答,隻顧看著船上的道士。
倒是吳建新回答得很利索:“我們是路過的外地人,前往武漢做點小生意,為了躲小鬼子而迷了路,見這邊有火光,就趕過來了,誰知滿地都是死人,正不知該怎麽辦呢!”
那女人瞟了吳建新一眼,接著轉向苗君儒,盯了他一會,自言自語道:“年紀倒也差不多!也有一個奇怪的背包。”接著問道:“你的背包裏麵是不是裝著小鏟子呀,小刷子呀什麽的!”
苗君儒怔怔地望著那女人,怎麽連他背包裏有什麽東西都知道?
就這麽一望,似乎肯定了她的猜測,她把槍插回腰間,問道:“你姓苗,是從婺源過來的吧?”
苗君儒默默地點了點頭。
這女人高興地說道:“苗教授,終於找到您了!我叫肖三妹,是湖上遊擊隊的隊長,幾天前,我就接到上級的命令,說您有可能經過這邊,讓我們保護您,並幫您送走!”
又是一個遊擊隊長,苗君儒苦笑了一下,說道:“多謝了。我能保護自己,麻煩你把我們送去對麵就行,這位仁兄要去武漢!”
肖三妹點頭道:“我的任務就是保護您的安全,快走吧!再過一會,說不定大批的鬼子就要來了!”
船上拋過繩索過來,肖三妹將繩索一頭係在供桌上,待苗君儒和吳建新順著繩索溜到船上後,她解開繩索,仍撐著船篙跳回到船上。
紅船迅速離岸,朝湖對麵駛去。
苗君儒見船艙裏還有十幾個男人,一個個手裏拿著長槍,聽肖三妹向他們介紹,都朝他露出憨厚的笑容。
在船艙內,還有一些香燭貢品,另外還有一隻活羊。
苗君儒坐在那道士的身邊,低聲問道:“你是老爺廟裏的?”
道士茫然地望著他,又看了一眼夜色中的老爺廟,點了點頭。
苗君儒接著問道:“今天晚上是不是一個特殊的日子?”
道士微微搖了搖頭,抹了一把口角流出的涎水,露出痛苦的神色。
這時,肖三妹說話了:“苗教授,他是啞巴,您就是問得再多,他也沒法回答您!”
苗君儒驚道:“為什麽?”
肖三妹說道:“老爺廟裏麵的道士,除了林道長之外,其他的都是啞巴,幾百年來都是這樣的!”
苗君儒的心念一動,莫不是這座老爺廟中藏有不被外人所知的秘密,為了保守秘密,才讓道士都變成啞巴。
究竟這座廟中,有什麽樣的秘密呢?
還沒容他多想,就聽後艙有人喊道:“鬼子的船來了!”
苗君儒和肖三妹同時衝出船艙,站在船頭遠遠望去,見遠處的湖麵上有幾柱強烈的燈光,不停地掃過湖麵,隱約還有機器的馬達聲傳來。那是日軍船上的探照燈。從燈光的位置上看,日軍的船還不止一兩艘。
肖三妹摘下船頭上的紅燈籠,吹熄裏麵的蠟燭。
吳建新叫道:“別吹蠟燭啊,萬一那隻怪物出現……呸呸呸……”
他說到一半就住口了,在船上是有很多忌諱的。
肖三妹問道:“你見過!”
吳建新隻得說道:“在老爺廟那裏遇到的,要不是他……苗教授武功高強,我們兩個都……”
苗君儒望著肖三妹,問道:“你一定知道那東西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是不是?”
肖三妹說道:“苗教授,我帶你去見一個人,等您見到她,也許就知道了!”
這時,天空中傳來一陣尖厲的呼嘯聲,幾發炮彈相繼落在紅船的周邊,激起幾條水柱。
床尾傳來喊叫聲:“鬼子向我們開炮了!肖隊長,怎麽辦?”
如果這時仍堅持朝對岸駛去,無疑往鬼子的槍口上撞。若往北去,紅船再快也快不過軍艦,遲早會被轟個粉碎,或者全部被日軍抓住。
肖三妹往東北方向的湖麵看了看,異常堅定地說道:“走,我們去湖神潭!”
一聽要去湖神潭,不單是吳建新,就連坐在船艙裏的那些遊擊隊員和那個道士,全都變了臉色。
苗君儒望著東北方向那黑乎乎的湖麵,想起不久前和自己交手過的怪物,一顆心也忍不住懸了起來。
紅船掉了一個頭,朝湖神潭方向而去。誰都不知道,他們這一去,會遇到什麽樣的險境。